“鏡容——”

見對方望來, 葭音撲上前去。

心想著驅逐鏡心也不是一件光彩的事,她便假裝自己剛剛來到萬青殿, 眺目四處望望:

“這是在幹嘛呢, 怎麽院子裏麵一個人都沒有?”

小姑娘歪著腦袋,一雙美目瀲灩。

對方避開她的目光,淡淡道:“沒什麽, 他們剛聽完了師兄講經,各自回房去了。”

葭音低低“噢”了一聲。

她隱約覺得, 鏡容的情緒有些不太對勁。

究竟是哪裏不對勁。

她也說不上來。

葭音借口,來萬青殿是來找他拿藥。

鏡容點點頭,讓她在院子裏稍等。

他走時帶起一尾風,空氣中殘存著淡淡的檀香味,煞是好聞。

不一會兒, 他便帶著一個小藥包走過來。佛子微低著眉眼,捏著藥包的手指微微泛著青白色。

像是把那東西捏得極緊。

葭音便在他耳邊輕聲笑, “鏡容, 你緊張什麽。”

不過是拿個藥而已。

佛子抬起眸, 望向她。

這一眼不疾不徐, 像是一泓平靜的春水, 清澈見底的眸中微微閃著粼光。

鏡容平靜同她講:

“殿內剩餘的藥材不多,我給你分裝了十包,每包是一日的量。你回去後, 早中晚各煎上一碗, 按時服用。”

言罷,他又補充道:

“你體內陰濕氣中, 身子虛, 腸胃還不甚好, 我又加了些其他的方子。除去服用藥物,平日吃完飯後還需多加走動,對你的身子有好處。”

葭音接過藥包,眯著眼睛朝他笑:

“你怎知我腸胃不好的?”

鏡容神色淡淡:“脈象。”

她又“噗嗤”笑出聲,“鏡容法師,你何時曾探過我的脈象,我怎麽不知道?”

聞言,對方的話語忽然一頓。

清風拂麵,檀香摻雜著花香陣陣,此時正是盛夏最酷暑難耐的時候,也是滿院子的花開得最好的時候。

清甜的花香拂至佛子麵上,他似乎漫不經心地說出兩個字:“那日。”

“哪日?”

“雨夜,萬青殿,”對方看著她,一字一頓,“你親吻我那日。”

無措之中,他的手指搭在少女素腕間,有意無意地拂過她的袖口。

葭音往後退了半步,不自然地咳嗽了兩聲。

“這都多久的事了,你還記得啊……”

他定定道:“不久。”

少女麵上一陣窘迫。

她沒有想到,那樣的情形之下,鏡容也有心思替她把脈。

難道他的心,當真一點兒也不亂的麽?

她忍不住揚了揚眉,有些不服氣,“你說你那日探了我的脈象,那你說,你還探出來什麽了?”

鏡容涼颼颼瞟她一眼。

“飲食不規律。”

嗯,他飲食也不規律。

“作息也不規律。”

這倒是真的。

“肝火略重,容易發脾氣。”

她被鏡容說得,像一隻垂著耳朵的兔子。忍不住又攥住對方的衣袖子,眨著眼睛道:

“你說這些話的時候,好像一個大人。”

鏡容沒有抽開她的手,平淡道:

“我本來就是大人。”

“不不不,”她搖搖頭,“你才長我三歲,不算大人。我說的大人,像是我們館主那種,他長我六歲,今年也二十二了。”

“不過他二十二還未娶妻生子,也不知哪家的姑娘能有好福氣,可以嫁給他。”

鏡容緩緩垂下眼睫。

他想起來,沈星頌給他的那張生辰八字。

“嫁給他……是好福氣?”

“嗯,”葭音點點頭,“棠梨館的姑娘們都想要嫁給館主,他生於鍾鳴鼎食之家,又是一表人才,能文能武。雖然沒有入朝為官,卻也是滿腹經綸,很了不起的。隻可惜,我們都知道,他定然是看不上我們這些姑娘的。上次春娘還偷偷繡了一方帕子塞給他,轉眼就被他丟進了火炕。”

“春娘那天哭得可傷心啦……哎,你幹嘛走這麽快。”

小姑娘趕忙邁開步子跟上,一把揪住了他的後衣擺。

“你等等我呀,鏡容。”

她的聲音又嬌又俏,對方竟還真的放慢了步子。

葭音撇撇嘴,“你要趕我走嘛,我還沒去拜見觀音菩薩呢。對了,你可不可以幫我煎藥呀,我第一次喝這個,不會煎嘛。”

鏡容垂下眼睛。

煎藥都不會,真是愚笨。

他乜斜一眼少女手上的藥包,藥包之上,打了一個精致的結。須臾,佛子轉過身。

“跟上。”

她嘿嘿地抱著藥包,如願以償地走至萬青殿中。

映入眼簾的還是那熟悉的素簾,一層一層,如雲似霧。葭音走至一方桌凳前,將手裏的東西放下。對方的手指極為白淨,輕輕將係好的結一挑,隨意地拿了一包。

沒一會兒,苦澀的中藥味便散發了出來。

一聞見這味道,葭音就後悔了。

她不應該為了找鏡容,讓自己遭這種罪。

正猶豫著,佛子已經把藥碗端了過來,目光灼灼,不容她有絲毫抗拒:

“喝。”

少女眸光閃爍:“能不喝嘛……”

他嚴肅道:“不行。你身子本來就不好,要補。”

她皺著眉頭抿了一小口。

“好苦。”葭音將碗推開,“還好燙,鏡容,我不想喝了。”

對方似乎有些無奈,取出兩塊方糖扔了進去。

少女抿抿唇:“還苦。”

對方將信將疑地掃了她一眼。

“不信你嚐嚐嘛……”

她撒著嬌,活像一隻受人疼愛、恃寵而驕的小貓。

鏡容別開臉,想起來方才發生的事,果斷拒絕:“不嚐。”

“你不嚐,我也不想喝了。”

她居然還耍起了小脾氣。

不知怎的,他今日的脾氣也強,似乎不願再慣著她,隻看了她一眼,便拂了拂袖子,兀自往屋裏頭走。

屋裏仍是有一樽觀音像,他跪坐在那裏,默念著經文。

視殿內的她為無物。

葭音一個人幹坐了一會兒,還是忍不住走進去。

腳上的鈴鐺發出一串清脆的響聲。

鏡容側身對著她,闔著眼睛,雙唇微動。

她不知道他念的是什麽。

嘴唇一張一合的,喉結也一動一動的。

葭音有些委屈,走上前,喊了句,“小和尚。”

鏡容神色未動。

“小和尚?”

她繞到他身後,對方還是沒理會她。

“你今日是怎麽了,怎麽不理我呀……”

葭音於他的身側坐下來,“是不是我惹你生氣了,我以後不胡亂親你了,你不要不理我。你不理我的話,我會很難過的。鏡容,你知道我喜歡你……”

佛子兀地睜開眼睛。

“你說什麽?”

她一本正經地看著對方,認真地重複道:

“我說,我喜歡你,所以你要是不理我,我會很難過。”

鏡容的目光忽閃了一下,抿了抿唇,半晌,低低道:

“我是和尚。”

他是和尚,絕七情,斷六欲的和尚。

他不能違背自己的信仰與本心,他需要有理智,需要一直清醒。

“我知道你是和尚呀,”小姑娘眨了眨眼睛,覺得他說的有些奇怪,“可我喜歡的不是和尚,是鏡容。”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