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親上去, 她就後悔了。

整個腦子“嗡”地一下,葭音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麽, 隻覺得眼前一黑, 雙唇貼上一樣冰涼又光滑的東西。

她親的是鏡容的下巴。

他的下巴很光潔,幹幹淨淨的,沒有一丁點胡茬。

貼上去的那一瞬, 葭音感覺到對方明顯一愣。鏡容的身體似乎僵了僵,同她一樣地瞪大了雙眼。

這是她第一次在鏡容眼裏看到震愕的神色。

他一貫都是那般從容, 那般雲淡風輕,那般泰山崩於前不動聲色。

而如今……

葭音屏住呼吸。

他的眸光顫了顫,帶著濃密的睫羽一忽閃。佛子似乎還未回過神來,隻是下頜處印上了一道嬌嫩的唇脂。那唇脂殷紅,像是一片桃花瓣, 毫無征兆地貼上來。

少女亦是瞪大了雙眸。

她從來都沒有想過,自己居然會主動親吻鏡容, 還是在對方絲毫沒有防備的情況下……

葭音的麵色一燙, 雙唇也是一熱。

方才她不夠高, 鏡容又跪得極直, 她親吻那人下巴的時候, 隱隱約約地,碰到了他的下唇。

即便是唇角。

即便是唇邊一角。

葭音能感受到他下唇的溫度,溫溫的, 熱熱的。

她想不明白, 為什麽鏡容看上去那麽薄的一對唇,貼上去卻是軟軟的。回味起來, 還有些香甜。

然而如今, 她卻沒有時間去思索這些事。

回過神來, 葭音隻有一個念頭——

她提起裙子,跑!

宛若一道風,她快速從鏡容身上爬起來,不等佛子反應,腳踝處的鈴鐺已叮鈴鈴響起。

她跑得很快,生怕再晚上一刻就要被對方抓住。然後被他關到萬青殿裏,跪著麵壁。

褻瀆聖僧,還是在菩薩像麵前褻瀆聖僧,罪過罪過。

葭音含著一股氣,頭也不回地衝到殿門前。剛準備拔腿,突然發現自己的雨傘落在了那佛子的身邊,耳根子又不由得一紅。

她仰起臉,門外大雨瓢潑。

屋簷上滾落的水珠濺到她的麵容之上,葭音稍稍清醒了些。

右手探出去,嘩啦啦的雨線拍打下來,她忙一縮回手。

猶豫再三,她轉過身,躡手躡腳地走回大殿。

沒有傘,她跑不掉。

原本想著偷偷溜回萬青殿,誰料,方一轉過玄關,她就看到立在眼前的鏡容。

他手上拿著一把傘,似乎在等她。

葭音不敢抬頭看他臉上的表情。

小心翼翼地接過他遞來的六骨傘。

傘上還掛了些雨水,她接過來時,恰好有滴水珠墜落,滾到她的衣袖之上。

少女惶惶然往後退了半步。

手指相碰的那一刹那,她感覺心胸之中的那顆血肉之物瘋狂跳動,方才親吻他下唇的那一幕又衝上腦海。

葭音又窘又羞。

還沒來得及聽到鏡容說什麽,她快速取過骨傘,逃似的衝入一襲雨簾之中。

……

這幾天,葭音隻躲在水瑤宮裏,哪兒都不敢去。

即便是好不容易出門一趟,隻要在路上看見光頭的和尚,她拔腿跑得比兔子還快。

一開始,素姑姑還以為她是受了皇帝要封她為才人的刺激。

漸漸的,她也察覺出來了葭音的不對勁。

她經常一個人無緣無故地傻笑,神色也古怪兮兮的,一聽見木魚聲就躲起來。

奇怪,實在是太奇怪了。

素姑姑做了她最愛吃的紅燒排骨,端到她麵前。

“音姑娘,你最近是怎麽了?”

看上去心事重重的。

彼時她正坐在窗戶邊,繡著一個小香囊。

嗅見誘人的飯香味,葭音放下手裏的針線活兒,望過來。

“素姑姑。”

一想起三日前的事,葭音還有些難為情。

“我好像幹了一件錯事。”

素姑姑遞過來一對碗筷。

她的聲音很溫柔,有一種讓人無法抵抗的親和力。

“什麽錯事?”

葭音手裏緊緊攥著針線。

香囊上,她繡了一朵紅蓮,盛開得正是絢爛。

少女想起來,雨夜裏,紅蓮寶座前,她對鏡容做的事。

見她低眉不語,素姑姑也沒有繼續追問下去,溫聲道:

“做了錯事,就要去認錯。”

“我知道……但我不敢……”

她那日去取雨傘時,甚至都不敢抬起頭看一眼鏡容臉上的表情。

“不過我準備給他賠禮道歉。”

素姑姑看了她手上的香囊一眼。

她的廚藝不精,刺繡手藝倒是很巧。針線穿插之際,一朵紅蓮粲然盛放在少女纖白的手指間。

對方摸了摸她的頭,安慰她。

葭音又把自己關了一下午。

花了整整三天時間,終於大功告成,就在她準備裁剪針線頭的時候,有人湊了過來。

“這是什麽?”

妙蘭揚著下巴,一把將香囊奪了去。

“喲,這是給誰繡的呢。這麽小心翼翼的,怎麽,還怕我給你搶了不成。”

她手指把囊包前前後後撥弄了一番,居然又完璧歸趙。

葭音連忙把東西收好了。

“葭音,你這麽緊張做什麽?”

她沒有理會妙蘭,壓了壓香囊。反倒是對方再度湊了過來。

“你這裏麵,裝得可是檀香,是要送給何人?”

葭音抿了抿唇,還未開口,又聽眼前女子道。

“你可否教教我,這蓮花是如何繡的。我也想——”

話說到一半,妙蘭忽然意識到了什麽,硬生生把後半句話咽了回去。

“你學這個做什麽?”

妙蘭一向不喜針線,刺繡不精。

怎的突然對這東西提起興趣了,還要讓她教著繡蓮花。

葭音麵帶疑色。

對方卻支支吾吾了一陣,道:“你莫管,教教我便是。阿音,你我相識了這麽久,就教教我如何繡這紅蓮嘛。我給你交學費,好不好?”

眼前這個人,著實難纏。

但葭音又不想在對方身上白白費工夫,冷冷地將針線一收。回想起先前妙蘭對自己的種種,她也不留什麽好臉色。

不等對方阻攔,她徑直抄起繡好的香囊,走出宮門。

……

近日總是下雨。

空氣中濕潤一片,些許露氣凝在少女衣袍之上,葭音繞開地上的水窪,鼓起勇氣往萬青殿的方向走去。

她手裏捧著香囊,心中準備好了一係列措辭。

一會見到鏡容該如何如何說……

行至一處水榭邊,葭音遠遠地看見一襲袈裟衣影。她下意識地想要跑,目光搶先一步看清楚那人的麵容。

是鏡采,不是鏡容。

少女暗暗鬆了一口氣,心想著,拜托鏡采將東西轉交給那人也好。

“鏡采——”

小和尚停下腳步。

見了葭音,對方看上去高興極了,眉眼彎彎的,煞是可愛。

“葭音施主。”

小和尚眸光純淨,不染纖塵。

葭音將香囊遞上去:“鏡采,麻煩你將此物轉交給你們三師兄,就說我那日無意冒犯聖僧,特來賠禮道歉。”

她清楚地看見,當自己說出那句“冒犯聖僧”後,對方臉上浮現出些許疑惑之色。

不過頃刻,他目光稍稍一動,伸手指了指少女身後。

葭音轉過頭。

那人不知何時走到她身後,腳步竟這般悄無聲息的。隻見著佛子麵色清淡,薄薄的雲影落在他袈衣上,簷廊上的積水款款,倏爾砸至他的腳邊。

隻看一眼,她的一顆心被猛地提起,又立馬瘋狂跳動起來。

鏡采識趣地離開了。

一時間,水榭邊隻剩下他們二人,葭音回想起自己先前做的“齷齪事”,一陣心虛,攥緊了香囊就跑。

還未邁幾步,胳膊就被人牢牢抓住。

“鏡、鏡容法師,好巧……您也在啊……”

她不敢看他,忙不迭道歉。

“那日是我無意冒犯您,您大人不記小人過,宰相肚裏能撐船,莫要和我一介小女子計較。我著實不知是怎麽著,鏡容法師、聖僧大人,您千萬莫和我置氣。若是氣不過,您、您也不要揍我……”

鏡容緊緊抓著她的胳膊,葭音手裏緊緊攥著香囊。

一顆心怦怦直跳,帶動著呼吸也情不自禁地加重。

小姑娘咬著唇,她低垂著一雙眉眼,看上去乖巧極了。

“我那時一時間衝動……”

被美色蒙蔽了雙眼。

悄悄抬起頭,餘光見著,鏡容正目光灼灼地看著她。

一時衝動、無意冒犯?

他濃密的睫羽微垂著,遮擋住了眼底的光暈,讓人看不出其神色的悲喜。

葭音隱約覺得,鏡容應該是生氣了的。

畢竟他因為心善,前腳剛從皇帝手底下救下她,後腳就莫名被人親了一口。

是個人都會生氣吧。

他在葭音心裏,是一塊純潔無暇的玉,是散發著皎皎清輝的明月。美好,純淨,又遙不可及,讓人隻敢遠觀而不敢褻玩焉。

然而那一夜,她褻瀆了他。

她不清楚自己有沒有碰到他的唇,隻覺得唇角貼上一方軟軟的一物。她震驚壞了,根本沒有注意到鏡容的神色與情緒,便匆匆忙忙逃出了萬青殿。

鏡容一言不發,看著她。

葭音小心翼翼地奉上香囊,“對不起,這是給您賠罪的……”

她心想,對方應該是喜歡蓮花的。

可直到她胳膊舉得酸痛,鏡容仍未接過她繡了三天兩夜的香囊,這讓她心底裏一陣慌。

忍不住道:

“鏡容,你是不是討厭我了,覺得我是那種……唔,是那種隨隨便便的女子。其實我不是這樣的,我也不知道那日是怎麽了,我、我隻對你一個人這樣過。”

想跟著他,想粘著他,想與他親近。

“我真的,隻對你一個人這樣……”

小姑娘緊緊攥著香囊一角,一鼓作氣,直接將那物塞到對方懷裏。

揚起一張清麗的小臉兒,望向他。

“鏡容,我就是喜歡你。我喜歡跟你在一起,喜歡粘著你喜歡煩著你。那天你離我太近太近了,我就沒有忍住……你說怎麽辦吧,若是你實在生氣,你、你就親回來好了!”

說完,葭音脖子一梗,一雙眼直勾勾地盯著眼前之人,大有英勇就義之勢。

她親都親過了,難道還怕表露心跡嗎?

如此想著,她定定地望向那人。

鏡容顯然也沒料到她會說出這等話,明顯愣了愣。回過神來,他迎上少女雙目——她的眸光大膽而熾熱,像是一道灼灼的烈火,將萬丈冰岩盡數融化。

佛子垂下眼眸,無聲地看著她。

她揚著一張清秀的臉。

柳葉眉彎彎,眼尾稍稍往上勾著,眼底藏著些許情怯。

卻還是這般,大膽而裸.露。

她不怕。

不怕麵對自己的心意,甚至不怕遭到對方的拒絕,像一株倔強的、盛開在冬日的臘梅,頑強而絢爛。

佛子眸光稍稍一動。

垂下的眼睫遮擋住了眼底的神色,他籠在袖中的手指蜷了蜷。又有雨水從廊簷滴下,墜入一片平靜的湖麵。

清澈見底的湖心,泛起一陣靈水微瀾。

鏡容眼中,有著淡淡的無奈。

真有些……拿她沒辦法。

見他沒有排斥自己,小姑娘的眼睛一亮。她笑嘻嘻地迎上前,扯了扯佛子的袖子。

“不生氣了嘛?”

鏡容沒有理她。

“你現在不生氣,那以後可就不準再生氣了喔,鏡容法師。”

佛子抽了抽袖子,轉身。

葭音“哎喲”了一聲,佯裝被他絆倒,捂著腳踝蹲下來。

果不其然,對方的步子頓了頓,折返過來。

他垂下眼,麵色清清冷冷,可葭音隱約覺得,如今的鏡容與往日不太一樣。

他雖然緊抿著薄唇,麵上也裝出一副拒人於千裏之外的神情,可他的眸光卻不冷。

喏,果然還是擔心她的嘛。

小姑娘委委屈屈地仰起臉,“鏡容,你絆到我了。”

佛子低下身形。

“傷到哪裏了?”

“腳踝……”

她的聲音輕輕的,柔柔的,像是一陣風。

倏爾拂至人心坎上。

葭音揉著腳踝,看上去可憐兮兮的。

像隻被雨水打濕的小狗。

鏡容似乎有些無奈,一伸手,想要把她從地上撈起來。

“可以走嗎?”

她咬著下唇,搖搖頭。

“我走不了,腳好疼。要抱。”

對方的手頓了頓。

葭音小心翼翼地看著,鏡容似乎猶豫了陣,片刻,無奈地俯下身。

她一下子撲進對方懷裏。

他的懷裏很香,很暖,和煦的檀香登時將她包裹住。

小姑娘心滿意足地窩在佛子懷裏,伸出手將他的脖子環住。鏡容別開臉去,沒有看她。

嗅著他身上的味道,葭音又拿臉蹭了蹭他的胸膛。

鏡容忍不住道:“這裏人多,施主莫這般。”

“那是不是人少我就可以抱著你了?”

她眨了眨眼睛。

伶牙俐齒,油嘴滑舌。

鏡容在心底裏暗道。

葭音又忍不住勾手,把對方勾近了些。

“鏡容,你身上好香,為什麽鏡無身上沒有你這麽香呀?”

鏡心、鏡采也沒有。

鏡容眼睫動了動,“你聞過?”

“沒有沒有,”她將臉湊到佛子眉眼前,“我隻聞過你一個人的,也隻親過你一個人。”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