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都知道,引.誘梵安寺的佛子,尤其是引誘那位她們口中的鏡容法師,會落得個怎樣的下場。

鏡容此人,是清緣大師最喜愛,也是最得意的門下弟子。

佛法高深,最慈悲也最無情。

葭音立馬又想起了他懷中那把綠綺琴。

神姿高徹,不染纖塵。

妙蘭心思玲瓏,花言巧語想讓她以身試險。

可她也不是個傻子。

葭音心中冷笑一聲,理都沒理她,跟著素姑姑往宮門裏走。

皇宮戒備森嚴,每個人都要下馬搜身。因著男女有別,管事太監特派了幾名小宮娥來搜她們這一行人的身。

輪到葭音,她上前,抬起手。

一雙美目微揚,瀲灩起一泓春水秋波。

門前,有小宮人屏住呼吸。

她生得極媚,細細的眉兒帶著眼尾往上勾著,仿若下一秒就能攝走人七分魂魄。

那唇脂極紅,唇邊有一個淡淡的梨渦,笑時一彎眉,直將春水往人心頭傾倒。

嬌而媚,冷而豔。

即便是守門的宮女,也不禁看得癡了。

有太監上前,與葭音套起了近乎。

葭音聲音細軟,一一回應。

奉了皇後娘娘的旨意,這班戲子被安置在了水瑤宮。

兩個人住一間屋子,除了幾位角兒外,葭音和素姑姑被安置在了最寬敞、最舒適的一間。

“音姑娘您看,還有沒有什麽需要打點的地方。若是有什麽需要的,或是有什麽招待不周的,盡管同奴才們說。”

如此熱情,倒弄得葭音很不好意思。

守在門口的妙蘭,麵上一陣發寒。

看來春娘罵的沒錯,葭音就是個狐媚子。無論走到哪兒,都不忘勾.引男人。

妙蘭十分鄙夷地看了她一眼。

在棠梨館,她就天天勾引館主。

如若不是因為這副男人喜歡的模樣,她一個跑雜的,能混進宮裏來,與她們一起為太後娘娘做事?

還不是搶了春娘的位置。

葭音低著頭,坐在床邊收拾東西,沒注意妙蘭的麵色。

對方逼近,一把搶過她手裏的包裹。

少女抬眸,不解地看了她一眼。

“把包還給我。”

妙蘭言辭犀利:

“真以為有館主撐腰,跟著我們進了宮,就能飛上枝頭變鳳凰啊。進了宮又如何,還不是個跑場子的。就你這副模樣,在我們飛雪湘成不了名角兒的。”

畢竟飛雪湘是以“風雅”聞名,名角兒各個大氣端莊。

葭音迷茫地看了她一眼,片刻,不以為意地應了句:“哦。”

妙蘭快要被她氣瘋了。

就在她準備發作之時,院子裏突然傳來一陣喧鬧聲。素姑姑驚慌失措地跑進來。

“姑娘,不好了——三丫頭不小心從台階上摔下來,整個腿都摔得動彈不得了!請了太醫館的人來看,大家夥兒都急得團團轉。你說這馬上就要給太後娘娘賀壽了,三丫頭的腿……”

葭音心裏頭“咯噔”一跳。

素姑姑口裏的三丫頭,就是飛雪湘那三大名角兒之一。

而太後的誕辰,就在五日之後。

烏泱泱一大群人圍坐在三丫頭床前。

無一例外地,都在為五日後的太後生辰宴憂心。

三丫頭腿摔折了,短時間內下不來床,可她又是主角兒。

要是到時候掃了太後娘娘的興……

不光是她們,整個棠梨館都要遭殃。

妙蘭急了,忍不住問:“太醫有沒有說,三姐姐的腿什麽時候能好?”

“最少……半個月。”

“轟隆”一聲,宛若雷劈。

她踉蹌後退半步,幾乎要癱坐在地上,一張小臉兒頓時變得煞白。

不光是她,全屋子的姑娘都心急如焚。

“完了完了,最少半個月才好……要是惹太後娘娘不高興,我們都要被殺頭的!”

“我還年輕,我才十六,我不想被殺頭……二姐姐,你快想想辦法啊……”

二姐姐,飛雪湘三大名角兒之首。

有人放聲大哭起來。

葭音站在人群最尾,看著平躺在**的三丫頭。她麵色發白,整個人看上去毫無生氣,此刻已完全沒了意識。

時值盛夏,她整個人蒙在厚厚的被褥裏,額上滲出細細秘密的汗。

戲曲,乃唱跳結合。

她這般,跳肯定是不能跳了。

唯一的辦法,就是找個人頂替她。

“三丫頭要演的是哪出戲?”

有人立馬答道:“觀、觀音送子。”

這場戲,是唱給太後看的,也是唱給宮裏頭各位娘娘看的。

坐在床邊的二姐姐率先冷靜下來,她環顧屋內一圈兒,鎮靜道:“除了三丫頭,還有誰會唱觀音送子?”

一時間,四周寂寥無聲。

有的完全不會唱,有的會唱一點兒。

隻有五天時間,學是肯定來不及學了。

更重要的,大家都怕在台上出亂子,引來殺身之禍。

看著屋裏垂頭喪氣、不敢應答的姑娘們,她又試探道:

“這次三丫頭的腿摔壞了、不能上台了,五日後的生辰宴是皇宮的頭等大事。若是能在宴會上表現出彩,讓皇上、太後娘娘喜歡,賞金銀珠寶是小事,更重要的,你會成為飛雪湘、乃至整個棠梨館一鳴驚人的角兒。

“在這之後,你就不必跑場子、演龍套,更不會被人吆五喝六地打雜。這是一個百年難得的好機會。”

即便她說得再誘人。

即便是再蠢蠢欲動。

也沒有人敢用自己的性命來賭這前程。

忽然,人群中傳來一道淩冽的女聲。

妙蘭:“葭音不是一向最喜歡出人風頭嗎,讓她來代替三姐姐好了。”

所有人的目光,定格在人群角落處,那一抹素淡的水青色衫裙之上。

葭音看了一眼她。

目光平淡無波,不驚也不惱,片刻後,她淡淡啟唇:

“我會。”

“你說什麽?”

“二姐姐,跑雜的時候我見三姐姐練習過很多遍這場戲,一些台詞能背下來。”

眾人顯然不信。

少女深吸了一口氣,略一停頓,緊接著便是朗朗之聲……

越往下背,二姐姐的表情越發和緩。

“不錯,確實是一字不差。”

她讚許地看著葭音,“隻是不知你能否唱出來。”

收到了讚揚,葭音放鬆了許多。日光穿堂而入,落在少女白皙濃麗的麵龐上。

“不對。”

唱了好幾句,還是不對味兒。

“葭音,不是這樣的,你演的是觀音。”

妙蘭譏笑一聲:“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演的是勾人脫衣裳的女妖精。”

聲音太酥,快把人的骨頭酥麻了。

“那你要來演嗎?”

葭音睨了妙蘭一眼。

後者立馬噤聲。

“好了,就隻有她能背下來台詞,隻有五天時間。阿音,你好好練習一下。有什麽不懂的可以來問我,一定要注意觀音菩薩的情態,要大方,要端莊——”

她站在人群中央,嚐試著發出一個單音。

“還是不對。”

太嫵媚了。

“葭音,你要把自己想象成普度眾生,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

“好。”

寬袖翩翩,她在屋裏空地轉了個旋兒,腰肢窈窕纖細,楚楚動人。

二姐姐歎了口氣。

“罷了,你回去好好練罷。今夜不要休息了,明天我來檢查你。”

她應下來。

回到屋內,久久坐立不安。

少女在屋子裏走來走去,問素姑姑:“姑姑,你說,觀音菩薩究竟長什麽模樣?”

她要怎樣才能演好觀音呢?

素姑姑也難住了。

忽然,葭音想了個注意。

方才進宮時,太監公公曾無意提及過,離她們住的水瑤宮不遠,便是萬青殿。

在那裏,供著菩薩佛像。

是夜,她不顧素姑姑的阻攔,偷跑出水瑤宮。

一路往西,繞幾個彎兒,避開當值的宮女太監。

萬青殿外,寂寥無聲。

大門未合,留了一個狹窄的空隙。葭音身形纖細,輕而易舉地鑽進去。

乍一踏入院,撲麵而來的是一陣肅穆之感。

她躲在石樁後,看見院裏站了幾位披著袈裟的僧人。

她差點兒忘了,今日梵安寺的人入宮,宿於萬青殿護燈。

葭音的腦海裏,立馬閃過那把綠綺琴。

還有琴主人的仙人之姿。

繞過院子,一眼她便看見大門敞開著的廳堂。

廳堂裏,燈火明朗,大堂之上,供奉著一樽觀音像。

一列佛子靜坐觀音像前,盤於草蒲之上。安靜地闔著眼,輕輕敲擊木魚。

低低的誦經之聲傳來。

寧靜,悠揚,安適。

她躲在門後,睜大眼睛,好奇地往裏看。

隻一眼,就看見人群之中的佛子。

他叫鏡容,葭音記得。

——“那是清緣大師的內門三弟子,鏡容法師,素以雅禮扶道聞名,是清緣大師最器重的弟子。”

他果然與周圍人不一樣。

其餘人灰布袈裟,他卻一襲青衣,盤坐在人群最前方。

佛子的脊背很直,如一棵高聳入雲的青鬆,挺拔而有力。

他為首,帶著眾人,於觀音前誦經。

麵前是幽幽青燈,嫋嫋香雲。

忽然一道風掠過,拂起鏡容衣袂。月光剪過燭火,婆娑的樹影有了聲響。

葭音心中一凜,趕忙後退半步,整個人縮至門後。

完了。

要被發現了。

她捂住嘴巴。

隻聽佛堂裏,傳來一聲:

“鏡心,去看看是何人。”

那名喚作鏡心的小和尚從草蒲上站起身。

葭音整個人靠在門口麵,不敢動彈。

幸好,鏡心隻是匆匆往門外掠了一眼,邊走進殿,對端坐在草蒲之上的佛子道:

“師兄,沒有人。”

沒有人?

他闔著眼,麵色波瀾不驚。

“師兄,許是……有小野貓偷偷跑進來了。”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