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鏡容喂、喂葡萄?

握著盤子的手一緊,緊接著,葭音迎上了一道目光。佛子似乎也是不解,微微皺了皺眉頭。他目光緩淡,眼中似有輕微的抗拒。

葭音自然是不知道,在來倚桃宮之前,何貴妃都同鏡容說了些什麽,又做了些什麽。

這麽多年的聖寵不衰,隨著年齡流失的,還有她對皇帝的感情。

皇帝已經老了,她卻風韻猶存。

麵前的佛子,正是年輕,隻一眼,她便被他的樣貌、氣質吸引了去。

這種躁動的感覺,真是許多年都未有過了。

於是乎,她命人去萬青殿將鏡容法師請了來。

孤男寡女,共處一室。

她話語露.骨,眉目輕佻。

佛子手抱綠綺琴,紋絲不動。

真是好無欲無求。

何貴妃暗自思忖,這世間,哪有不好.色的男子?莫說什麽遁入空門、六根清淨,那隻不過是未在石榴裙下栽倒過一回。一旦嚐過了情愛的滋味兒,再清心寡欲的佛子,也逃不過食髓知味這四個字。

在殿中,她的手差一點兒就要撫上男人胸膛,隻見對方眸光一沉,緊接著,一側身。

他的眼神有些發冷。

貴妃冷笑一聲,又差人請來了葭音。

看著麵前身段窈窕的小美人兒,她很是滿意。

年輕的麵容最歸是好使的,何貴妃心中盤算著,該如何讓兩人聚在一起,擦槍走火。

“喏,去給他喂一口葡萄。”

葭音猶豫少時,卻見貴妃眼神愈發淩厲。

她沒法兒,隻好硬著頭皮,端著盤子。

“鏡容。”

她背對著貴妃,朝佛子做了個口型。

“這葡萄看著不甜,酸牙。你少吃一點。”

鏡容似乎對她有點無語。

她這邊還沒說完呢,就聽何貴妃在身後咯咯地笑:

“本宮讓你喂給他吃,又沒讓他自己動手吃,你要先把葡萄皮剝了,再喂到他嘴裏呀。”

這麽……麻煩麽?

葭音完全不知道貴妃娘娘在想些什麽。

她心性單純,可鏡容卻不是個傻的。他叩了叩琴弦,冷白的手指拂過冰冷的琴身。

葭音特意給他挑了個又大又圓的葡萄。

葡萄上掛了幾顆冰涼的水珠,葭音將盤子放在桌案上,小心翼翼地將葡萄皮剝去。

她的手指蔥白,像玉一樣。

水珠掛在她指梢,晶瑩剔透的,像珍珠。

她似乎沒有注意到水珠。

一手剝開薄薄的皮,汁水一下子溢出來,她輕“呀”了一聲,沒想到葡萄汁會有這麽多。

順著她的手掌往下滑,快要蜿蜒她一手!

何貴妃興奮地搖著鎏金小扇,咯咯地笑。

“去給他喂,喂到他嘴裏去。”

葭音覺得她的笑聲很刺耳。

但對方畢竟是宮裏最得寵的貴妃娘娘,她沒有辦法違抗。

隻得硬著頭皮……

鏡容一抬眼,就看見麵前一襲粉衫的小姑娘。

她看上去似乎有些羞,臉頰粉撲撲的,一雙眸清純明澈,眼尾處卻偏偏勾了點小痣。

葭音伸出手,細白的手指夾著一顆圓滾滾的葡萄。

果肉飽滿,汁水橫溢。

清甜的香氣從她手指間傳來。

鏡容斂了斂眸,細密的眉睫扇了扇,看見她右手上淡紫色的水痕。

流了一手。

嘴巴這麽厲害,做起事來卻笨手笨腳。

隻是剝個葡萄,就弄得亂七八糟的。

葭音有點羞愧,把葡萄遞到鏡容嘴邊。

這是她第一次,以這麽近的距離看他。

他目光清淺,無悲無喜。唇線微微抿著,嘴唇很薄。

貴妃仍在身後笑:“吃呀,鏡容法師。”

葭音突然十分緊張。

她深吸了一口氣,把葡萄再度送近一分,這一回,她的手指差點兒碰到了男人的嘴唇。淌過汁水的手指冰冰涼涼的,忽然,她感受到自他鼻息處傳來的溫熱氣息。

一尾溫熱的風,讓葭音的手指一抖。

啪嗒一下,葡萄掉到地上。

她愣了愣,立馬轉過頭,給何貴妃道歉。

對方僅是一勾唇,“無礙,再喂他吃。”

今天這顆葡萄,非吃不可。

何貴妃要眼睜睜地看著,麵容冷淡地佛子用嘴唇觸碰到少女蔥白的手指,感受著自她手上傳來的清涼又誘人的溫度,將那顆汁水橫溢的葡萄吃下去。

看他麵上佯裝波瀾不驚,喉結卻因為食物的咀嚼,暗自滾動。

她要看他心動,看他迷惘,看他在情愛之中,漸漸沉淪。

葭音又挑了一顆圓滾滾的葡萄。

這一回,她小心了許多,可還有汁水溢出來。鏡容全程看著她,看著她纖細的手指剝開紫色的葡萄皮,待她再度探過來時,男子一垂眸。

他麵前,是一雙纖纖玉手。

她袖口處,有一道淡淡的幽香。

鏡容雙手平放在腿上,閉上眼,任由少女將葡萄送到嘴邊。

耳邊忽然響起來,她的嚶嚀與啜泣。

“小情郎,小情郎,你讓奴朝思暮想。不若要了奴家去,雲雨巫山,枉斷情腸……”

清冷的風吹入窗牖,葭音看到了鏡容的睫毛根部。

他閉著眼,垂著眼簾,很乖。

乖到任人拿捏。

她忍住心中悸動,將葡萄送到對方嘴裏。男人微微張唇,氣息流動到少女手上的那一瞬,她忽然心一慌。

竟碰到了——鏡容的嘴唇!

葭音手指一僵,下一刻,渾身掀起一股熱燙之意,燙得她臉頰發紅。

她……她不是故意的!

少女往後退半步,冰涼的手指上仍殘存著他唇角的溫度。

他的唇很軟。

軟到她隻碰了一下,就驚慌失措地彈開。

定下心神,葭音這才小心翼翼地望向座上的佛子。

還好,他麵上一片寧靜,睜眼時眸底並未有波瀾,隻是剛剛她手上的汁水沾到鏡容的嘴唇上,須臾,他取出小帕,將唇上的水漬拂去。

“鏡容法師,葡萄好吃麽?”

何貴妃笑著問他。

鏡容麵色平淡,沒有理她。

“鏡容法師,甜麽?”

何貴妃笑得很張揚得意,忽然,她拍了拍手,一雙眼死死地盯著鏡容。

“鏡容法師,今日,本宮還為您準備了一份大禮。”

葭音和鏡容都被她請到了後院。

一踏進院子,葭音就大吃一驚,不為別的,隻因為她看見一名滿臉橫肉的太監,用手提著一隻雞,朝這邊走了過來。

“娘娘,都準備妥當了。”

何貴妃很滿意,轉過頭,對身邊的佛子道:

“鏡容法師,本宮今日喚您來,其一,是想聽聽您的樂曲,其二,是為您準備了一份大餐。”

母雞湯,很是滋補養人。

鏡容聲音清冷:“貧僧不食葷腥。”

“哦,是麽?說不準兒,法師看完後,就想吃了呢。”

正說著,那太監不知從哪兒取來一把刀,對準了那母雞的脖子——

葭音一嚇,惶惶然往後退了半步。

她暈血。

暈得很厲害。

眼前一片天旋地轉,小姑娘頭暈得難受,然而此時此刻,她第一時間想的竟是身邊的鏡容。

出家人,最看不得這些。

她擔心地轉過頭去,隻見佛子手撚佛珠,唇線抿得極緊。

葭音立馬道:“貴妃娘娘,鏡容他是出家人——”

“莫要急,本宮還準備了第二道菜。”

何貴妃打斷她。

下一刻,又一個太監,提著兔子的耳朵走進來。

葭音急得直跺腳。

“貴妃娘娘,鏡容他不能食葷腥,也不能見殺生的。”

烈日之下,她揚著一張臉,明明嚇得滿臉蒼白,卻還是強撐著頭暈目眩,替鏡容說話。

何貴妃壓根兒不理她,叫人把那白兔帶到鏡容麵前。

佛子捏著佛珠的手指泛青。

低低一聲歎,像是一尾極輕的風。

鏡容麵色冰冷,想起來剛剛在倚桃宮內,那女人伏在自己耳邊說的話:

“先生不是想要普度眾生嗎,先生可否,救濟救濟本宮呢?”

彼時,他冷淡地側身,一拂袖,抱著琴就欲走出殿去。

貴妃這才作罷,趕忙喚他回來撫琴。

葭音眼睜睜看著,那群人當著他的麵,殺了一隻雞,殺了一隻兔子。

最後,殺了一頭梅花鹿。

可憐的小鹿倒在地上,臨死前,發出一聲痛苦的呦鳴聲。

她緊緊捏著鏡容的袖袍,許是風聲太大,她感覺他的袖子微微抖動。

“鏡容,別看。”

葭音壓下聲音,試圖安慰他。

“殺生的不是你,作孽的是這群人,鏡容,你沒有錯。”

他沒有錯。

葭音知曉,麵前這麽多人,以自己和鏡容的實力,是無法阻止這一場殺戮的。

唯讓少女不明白的是,何貴妃為何要故意針對鏡容,要在他麵前,做這出這種事。

不等葭音細想,就聽到一陣哭天搶地之聲。

這一回,被拖上來的,是一名已哭成淚人的小宮女。

“貴妃娘娘饒命,貴妃娘娘饒命,奴婢、奴婢真未偷那串珊瑚耳墜——”

她一身宮服,被人押著,無助地癱倒在地上。

不是雞,不是兔子,也不是梅花鹿。

而是,活生生的人。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