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到異世 006,夜思

漣漪的震驚隻是那麽一下下,轉眼便恢複淡定,伸手拿過男人麵前的空碗,“幹一天活了,你便好好休息吧,我給你盛飯。”說著,也不等他的反應,直接轉身去了廚房。

廚房內,蘇漣漪回想剛剛那一幕。

他的臉棱角分明,鼻梁高挺,眼窩深邃,兩道濃眉如劍一般向上入鬢,按理說應是美男子一枚,問題就出在他的皮膚上,這也是剛剛她初見震驚的原因。

大虎的臉上長滿了瘡,那瘡一層層的長,爬滿了臉,整個臉上甚至沒有半寸光整之地。紅紅的瘡,有些還隱隱流膿,看起來惡心又恐怖。

如果她沒記錯,這種瘡搞不好是天皰瘡,一種惡性皮膚病,病因主要是身體免疫力缺失,所以,這種瘡難治又遺傳。若是嚴重者,甚至有生命危險。

她是腦科醫生而非皮膚科,雖然在醫科大學時多少接觸過一些皮膚方麵的病例,但並未深入研究,之所以記得天皰瘡,是因為這種皮膚病太過嚴重。

突然,漣漪頓了一下,而後輕笑著搖了搖頭,她又犯職業病了,看見病症便忍不住開始分析,但,她發誓這一生不再行醫。

長長舒了一口氣,告訴自己,再也不許去診病。

將盛好的疙瘩湯端到房間,看向大虎的眼神已經十分平常,淡淡微笑,“大虎,鍋裏還有一些,若是不夠吃,一會我再給你盛。”

男人終於忍不住驚訝,這蘇漣漪,今日絕對反常!

若是平時,她不可能對他和顏悅色,更從來不正眼看他的臉,甚至一再認為自己臉上幾個疙瘩是被他染上,有那麽一陣子,連院子都不讓他進。

將碗放到他麵前,漣漪一指中間的青菜盤子,“吃些菜吧。”

男人愣愣的點了點頭,而後夾了一些沾著麻汁的菜葉入口,頓時,蔬菜的清香夾雜著麻汁的濃香入口,別有一番風味。

他震驚了,本以為蘇漣漪隨意將水和麵扔鍋裏出來的“豬食”,卻如此美味,本以為不會炒菜而隨意抓些菜葉,卻不想別有風味。

漣漪繼續坐下來吃,她也是餓壞了,但吃飯的姿勢也是十分斯文。

男人一邊吃著,一邊暗暗觀察對麵之人,心中的謎團越來越大,這真的是蘇漣漪?

晚飯吃完了,漣漪將碗筷收拾到了廚房,用之前擦灰的抹布仔細擦幹淨了桌子。

她收拾碗筷之時,男人就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並未動,但犀利的目光卻時不時掃向她。

東西收拾完了,安靜的室內平添了曖昧和尷尬。

“大虎你先睡吧,我還有些衣服要洗。”漣漪盡量把話說得自然,心中開始有些緊張。

倒不是嫌棄大虎的長相,卻實在做不到和一個陌生人同床共枕,此時此刻她還沒捋清頭緒,一會一邊洗衣服一邊想辦法如何回避這個問題罷。

男人修長的手指,指向收拾得工整的床,“你是說,讓我睡床?”而不是睡廚房?

因太過詫異,今日竟反常的說了兩句話之多,平日裏的他惜字如金。

大虎說的話,重點在“床”,因為蘇漣漪本尊為了李家二公子“守身如玉”,自然不肯與大虎同床共枕,當然,即便是蘇漣漪想同床,也得問問大虎同不同意。

床隻有一張,蘇漣漪本尊睡了,他自然就睡了廚房。

但同樣一句話,聽在漣漪耳中,重點自動前移到了“我”字上,那意思就是——難道你讓我孤枕難眠?

頓時,警惕心四起!

姑且不說大虎的容貌,此時就算是給她床上放個絕世美男,她也不會動心同睡,雖是現代人,卻比古人還保守。否則,不可能在現代三十一歲還是老處女。

“對,你幹一天農活想必是累了,別等我了,先睡吧。”漣漪微笑著,盡量把話說得自然,好像是夫妻間平常交談一般,不露出半點破綻。“我還有活要幹,明天……明天再陪你睡吧。”明天怎麽辦?明天自然還有明天的活。

“……”他不是這個意思。

也不等他有什麽反應,漣漪便逃也似的跑了出去,開始洗衣服,打掃院子。

木盆很大,很重,漣漪將水注入進去後,又倒了不少皂角粉,挑了幾件這個時節能穿上的衣服,扔水中浸泡。

她懷疑這些衣服就從未下水洗過,借著銀白的月光,乳白色的皂角水碰見衣服,便開始有黑色渲染開來。漣漪的嘴角忍不住抽了以抽,這些水怕是可以直接當墨用罷。

幹脆脫了鞋子,直接跳到木盆裏開始踩。

白胖胖的小腳在汙水中若隱若現,蘇漣漪這個理科生竟突然有了詩情畫意之心,猜想這是不是傳說中的“出淤泥而不染”。

踩著衣服,抬頭欣賞著明亮月光。

天空是純淨的墨藍色,美得讓人忍不住想伸手觸碰,這是在現代都市見不到的景觀。

無論和平還是戰亂、無論富有還是貧窮、無論現代還是穿越後的古代,頭頂的月光卻永遠如初。

晚風徐徐,有種東西包圍著她,是傷感和寂寞。

她不是情感激烈的人,上學時人們叫她書呆子,工作後人們稱她工作狂,但思念家人和故鄉,她也是有的,心情異常壓抑沉重,卻不知用什麽方法去發泄。

古人認為,月亮懸在世界的天上,但作為現代人的蘇漣漪知道,月球和地球是分開的,相隔甚遠。

想必幾十萬年前,月亮也是如此吧。

與這些天文現象相比,人的一生是多麽短暫,人又是多麽渺小。在這短短百年中,又要經曆那麽多命運坎坷、纏身疾病、生離死別,這世間最辛苦的便是人,那麽為什麽不給自己找些樂子,也算是苦中作樂。

她死了,好在還有兄弟姐妹,能照顧父母,也算是了了她唯一的牽掛。

從盆中跳出來,開始埋頭幹活,不再想這麽多悲觀的事,用身體的勞累遏止自己的胡思亂想。

衣服太髒了,髒到蘇漣漪無奈的笑。整整換了五盆水,用了皂角粉無數,才將衣服的本來顏色洗出來。當把衣服擰幹,掛在高高的晾衣繩上,漣漪已經累得汗流浹背,腰酸腿疼。

再次抬頭望月,月已經向東沉去,剛剛墨藍色的天空,漸漸有了青紫之色——竟洗了一夜的衣服。

與幾個時辰前的壓抑不同,現在的心情竟豁然開朗,還覺得痛快無比。

蘇漣漪楞了下,遙遙想起兒時看過趙本山的一個小品,其中一句名言是——我覺得勞動人民才是最美滴人!

想起趙本山一身“摩登”的農作物時裝,再配合其濃濃的東北味兒,既十分滑稽,又能引起人的共鳴。

清脆的笑聲在院子中響起,悅耳如銀鈴,婉轉如夜鶯,剛剛壓抑的沉悶被一掃而光,恬靜的田園小院滿是歡快。

房間內的燈熄了,無人發現,窗前那抹高大的身影,冰冷眸子若有所思,兩道劍眉深深擰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