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九嶷一路跑得腳下生風,沒跑出多遠,腳上的破鞋就被他甩到了九霄雲外。幸而那皓月雖然看著氣派不凡,然而尚未精通移形換影之術,更沒有禦風飛行的本領,逃得雖然極快,但畢竟也還是憑著兩隻腳在地上跑,再快也快得有限。九嶷那兩隻赤腳並不嬌貴,沒了鞋也照樣能狂奔,緊追著前方人影出了吳宅大門,皓月與他成了個一前一後之勢,離弦箭般的竄出胡同上了大街,又一溜煙的穿過大街直奔了縣城外。街上行人隻覺眼前一花,也看不清九嶷與皓月的具體麵貌,隻感覺鼻子尖上有風吹過,並且還是疾風。

一鼓作氣的,九嶷奔到了城外的莊稼地裏。此時正值初夏時節,莊稼地裏既有莊稼,也有閑花野草滋生,目光所及之處,皆是一片鬱鬱蔥蔥的青翠風景。九嶷跑著跑著不跑了,因為前方道路越來越狹窄崎嶇,而皓月的身影,也在高高低低的草叢中消失了。

就近在一塊大石頭上坐下了,九嶷忍不住自言自語道:“這個東西有意思,明明自己就是隻妖,卻要幫著人去捕殺同類,他這是要賺錢,還是要賺名?”

四腳蛇從他的領口中伸出了一張大嘴:“一個想做人想瘋了的沽名釣譽之徒,你就不要理他了。吳家的錢肯定是敲不到手了,我們換一家試試好了。這回我去裝神弄鬼,不嚇出他們的尿來我就不是你親親乖乖的小可愛阿四。”

九嶷眼皮一耷拉,斜著眼珠去看四腳蛇:“滾你娘的蛋。”

四腳蛇當即“噢”了一聲,很沮喪的縮回了袍子裏去。而九嶷若有所思的起了身,卻是悄悄的藏進了一片莊稼地裏。地上長的是什麽莊稼,九嶷和四腳蛇都不知道,反正能有半人來高,足夠他們藏身的。

九嶷找了個僻靜地方,很有耐心的抱著膝蓋蹲了下去。兩隻耳朵微微的動了動,他想要捕捉周遭的聲音。皓月和他之間一直是距離有限,此刻想必也一定沒有逃遠,否則的話,無論他逃向了哪個方向,他方才都會有所察覺。皓月是在一瞬間消失在了草叢裏,九嶷料定他是就近躲藏起來了。

九嶷對於妖是最有興趣的,尤其是對於與眾不同的、妖術高強的大家夥,他更要忍不住前去挑戰一番。一隻四腳蛇目前似乎是有點不大夠用,為了能讓自己過上更好的日子,他決定把皓月也捕捉過來。

九嶷一蹲就是一天,其間連個屁都不肯放。及至到了入夜時分,他屏住呼吸低下頭,整個人縮成了一塊冷硬的石頭,隻有兩隻耳朵還在微微的動。

不遠處開始有動靜了。

四腳蛇有些躁動,但是它不敢亂動,隻好是伸了一隻爪子,去抓九嶷的**玩。正是玩得高興之時,它忽覺九嶷一動,悄悄的伸出腦袋向外看了看,它就見九嶷不知從何處摸出了一張紙符,此刻低頭咬破了手指尖,正在用鮮血描那紙符上的符文。

四腳蛇嚇了一跳,立刻把腦袋又縮了回去。那紙符它認識,是專門用來對付妖精的鎮妖符。這東西若是貼上了妖物的身,對方立刻就能動彈不得;另有一種更厲害的鎖妖符,四腳蛇當年吃過它的苦頭——隻要被它貼上了,就會立刻變得目不能視口不能言耳不能聽,偏偏意識卻還存在,冷熱疼痛全都知曉,那種滋味,真比坐牢還要痛苦許多。

九嶷親手所畫的符咒,力量已然很大,如今又加上了九嶷的鮮血,法力越發要倍增。降妖除魔的法術也是分成許多派的,別的門派如何,四腳蛇不知道,它隻知道九嶷是真有兩把刷子,可惜胸無大誌,就知道吃。

九嶷用指尖鮮血連著描了好幾張符,然後輕輕的起身,彎著腰開始在夏蟲聲中走動。既然那個皓月也能有法子製妖,可見他與眾不同,平常的符咒大概鎮不住他;所以九嶷忍痛咬破了自己的手指尖,決心要提前給對方加點料。

九嶷走得很謹慎,每走幾步便要停上一停。四腳蛇漸漸大了膽子,好奇的想要伸出腦袋看熱鬧,然而就在它見到星月的一刹那間,九嶷忽然向前一揮手,一張紙符從他指間平平飛出,竟如刀片一般截斷了幾根鮮嫩草莖。同時草叢之中響起一聲哀鳴,果然就是那皓月的聲音。九嶷大喜過望,直起腰邁開大步就往前跑,而草叢之中驟然竄出一道人影,正是皓月後腦勺貼著一張鎮妖符。可惜那鎮妖符顯然是對皓月的作用不大,因為皓月東倒西歪的邁了步,居然還能向前快跑。跑著跑著他猛然向前一撲,乍一看仿佛是失了足,其實在他撲倒在地的一瞬間,一張紙符貼著他的後腦勺平飛過去,他是逃過了一劫。

眼看紙符落地了,皓月一挺身爬起來,掙紮著繼續往前跑,速度依然不慢。九嶷見勢不妙,正想發出第三道符咒,哪知在他要發未發之際,前方人影忽然慘叫一聲,原地躥起了老高。九嶷見狀,想都不想,直接向前一揮手,讓第三張紙符平平展展的貼上了皓月的後腰。

兩道鎮妖符合力,終於鎮住了一個皓月。九嶷快走幾步到了到了對方跟前,低下頭獰笑道:“降妖除魔的活神仙,你怎麽不跑了?”

皓月姿態扭曲的仰臥在他麵前,眼中含著一點晶瑩的淚。眼珠轉向上方的九嶷,他的身體正在符咒的作用下迅速僵硬,隻能勉強調動舌頭答道:“我……踩到了屎……”

九嶷聽聞此言,立刻低頭,隨即橫挪一步,將腳底板在草地上蹭了蹭,同時很坦然的答道:“是啊,我也踩到了,那又怎麽樣?”

皓月慢慢閉了眼睛,同時艱難的吐出了最後一個字:“髒……”

九嶷啞然失笑,沒想到這個假冒活神仙的妖精居然還有潔癖。在皓月麵前蹲下來,他拚命的又擠出了指尖一點血,然後在皓月的額頭上畫起了符,同時口中念念有詞:“天地自然,穢氣分散,斬妖縛邪,道氣長存,急急如律令!”

最後一句話說完,他對著皓月的額頭狠狠拍下一掌。而皓月一聲不吭的蜷縮身體,西裝的褲管衣袖迅速變成了空空蕩蕩,隻有身軀部分隱隱隆起、還有內容。九嶷解開了襯衫的小紐扣,然後把手從領口伸進去,抱出了一隻雪白的小東西。四腳蛇伸了腦袋向外一看,隨即驚叫一聲:“真是狗哇?!”

九嶷站起身,一手抱住了這條小白狗,另一隻手將一張鎖妖符貼到了軟綿綿的狗肚子上。小白狗一動不動的癱軟在他的臂彎中,偶爾鼻子裏呼嚕幾聲,可見這張鎖妖符,對他也是鎖得勉強。

九嶷很得意,一邊低頭欣賞小白狗,一邊信步往前走。手指頭逗了逗小白狗的下頦,他逗出了小白狗的一串呼嚕嚕。顯然,小白狗此刻應該是心急如焚,隻是身不能動、口不能言罷了。

四腳蛇很嫉妒的望著小白狗,因為小白狗生著一對耷拉耳朵和一個黑鼻頭,看著實在是很可愛,起碼比它這條四腳蛇可愛。它很怕自己會因此失寵,可是在吃醋之前,它忽然想起了一個大問題:“呀!九嶷,你的鐵缽落在吳家了!”

九嶷光著腳丫子,很瀟灑的向前大步走去:“沒關係!一隻破缽算不得什麽!等我把這狗東西調教好了,另選一戶人家重新下手就是了!”

四腳蛇問道:“能調教好嗎?”

九嶷自信的笑道:“沒有問題!治妖,我素來是一治一個準!狗東西若是敢不聽我的話,我就把他扔到糞坑裏去!哈哈哈哈哈!”

四腳蛇聽了這話,沒出聲,小白狗則是又哼出了一串呼嚕嚕。

如此過了三天,在午夜時分九嶷呼呼大睡之時,小白狗衝破了身上的鎖妖符,重新化為了人形,恢複了他皓月的身份,唯一的美中不足,便是沒有衣服可穿。於是他無可奈何,隻得是光著屁股逃了。

九嶷渾然不知,還在沉睡,四腳蛇倒是早醒了,但是不睡裝睡,任憑皓月逃了個無影無蹤。

如此到了第二天,九嶷發現小白狗逃走了,氣得指天罵地,呼哧呼哧直喘。而四腳蛇就得意的在他身上爬來爬去,又摸著他的光頭哄道:“不生氣噢,九嶷,不生氣。”

九嶷一晃腦袋,咬牙切齒的怒道:“老子降妖除魔這麽多年,從來隻有我欺妖,沒有妖欺我,沒想到今天竟會治不住一條破狗!哼!你看著吧!老子先去找點東西墊墊肚子,然後就把那條破狗捉回來生吞活剝!我不把他啃成一堆狗骨頭,他就是我九姨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