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密斯吳說走就走,並且帶走了家裏僅有的小老媽子。

院‘門’一關,吳宅清清靜靜,隻剩了吳秀齋同皓月九嶷。吳秀齋站在晨風之中想了想,沒想出接下來的路途應當如何走,耳邊聽得身後房‘門’一響,他回頭一望,結果嚇了一跳。

他看到了一個光著屁股的大嘴少年。

大嘴少年青白著一張麵孔,像不知道冷似的,光溜溜的赤腳站在‘門’前台階上。對著吳秀齋一瞪兩隻綠豆眼,他張開大嘴,發出了四腳蛇的聲音:“喂!哪裏有東西吃?九嶷要餓死啦!”

吳秀齋下意識的抬手向旁一指:“那邊房後是廚房廚房裏有米”

不等吳秀齋把話說完,少年已經弓腰駝背的邁了步。吳秀齋看得清楚,隻見那少年的屁股上血跡斑斑,尾巴骨處赫然少了一塊皮‘肉’。

“看來這個才是真妖‘精’”吳秀齋恐慌的想:“妖‘精’和神仙到底是不一樣的。”

從這一日起,吳宅的大‘門’便不再開了。

四腳蛇忍著傷痛,一邊重長尾巴,一邊時常的化為人形,跑去廚房給九嶷煎炒烹炸。吳秀齋隔三差五出一次‘門’,負責買回米麵菜‘肉’。四腳蛇惡狠狠的剁著青菜‘肉’骨頭,仿佛刀下躺著的乃是皓月他恨死皓月了!

九嶷長久的躺在‘床’上,起初是完全的不能動,可在飽足的吃喝了幾日之後,他也漸漸恢複了幾分活氣。皓月不分晝夜的盤‘腿’坐在‘床’尾,是個打坐參禪的冷淡模樣,不搭理他,但也不離開他。

這天夜裏,九嶷忽然開口說了話。

他說:“狗崽子,今天吳秀齋對你說了什麽?我們上了通緝令,是嗎?”

皓月坐在夜‘色’之中,距離九嶷的雙‘腿’很近:“是。”

九嶷在黑暗裏笑了一下:“有趣。”

皓月抬眼望向了他:“有趣?”

九嶷的聲音有點沙啞,然後中氣是有的,字字句句都很平穩:“我還沒有上過通緝令。”

皓月垂下眼簾,恢複了冷淡神情:“無聊。”

九嶷歪了腦袋,去看坐在‘床’尾的皓月:“哎,小狗崽兒,我睡不著,給我講講你的來曆吧。”

皓月眼觀鼻、鼻觀心,端莊如佛菩薩:“我的來曆,呂清奇已經講得很清楚了。”

九嶷又笑了,感覺皓月這個煞有介事的正經模樣非常可笑:“再講講。”

皓月微微的一搖頭:“沒什麽可講的。我無名無姓,隻有一個師父。師父仙去之後,我便獨自行走江湖。青雲山上的青雲觀裏有位道士,名叫皓月,很善良,是個好人。所以那天我頂著他的名字,前去吳宅降妖除魔。”

說到這裏,他頓了頓,然後低聲繼續道:“我也想做人,做好人。”

九嶷沉默了片刻,手指指尖輕輕滑過了柔軟‘床’單:“做人,做妖,都是活著,有什麽區別?”

皓月問道:“你呢?我從來沒見過你這樣的人,你又是如何變成這般模樣的?”

九嶷對著天‘花’板閉了眼睛:“我不告訴你。”

說完這話,他意猶未盡的調動左‘腿’,輕輕踢了皓月一腳。對他來講,欺負皓月乃是個樂子,他是無力起身,若是能夠坐起來的話,他還想捏住對方的細脖子,把對方那個漆黑的小分頭拂成‘亂’草。

“哎。”他又開了口:“明天讓吳秀齋出去探探風聲,我估‘摸’著再過兩三天,我就能下‘床’了。呂清奇這一蹄子是真厲害,也就是我,換了旁人,當場就得被他踢成兩截。這樣的驢,我可惹不起,所以三十六計走為上,能跑趕快跑。”

皓月沉‘吟’了一下,隨即卻是反問道:“惹不起,為什麽還要惹?”

九嶷很低的笑出了聲音,嘿嘿嘿一大串,‘陰’惻惻的不像好笑:“閑著沒事做,救隻狗崽子玩玩。”

皓月把牙一咬,頗想摁住他狠捶一頓,可念他受了重傷,很可能一捶即死,故而攥著拳頭忍了又忍,他終究還是沒有妄動。

一夜過後,吳秀齋出‘門’買了‘肉’包子白饅頭回來,順手又帶了一份日報。四腳蛇自從斷了尾巴之後,身體虛弱,不能時常化為人形伺候九嶷,所以皓月分擔了他的差事。扶著九嶷坐起身依靠了‘床’頭,他一手拿著‘肉’包子去喂九嶷,一手拿了報紙隨意瀏覽。

未等九嶷吃完一個包子,他一抖報紙,忽然疑‘惑’的“嗯?”了一聲。

九嶷留意到了他的神情,於是開了腔:“看見什麽了?”

皓月抬頭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站在一旁的吳秀齋:“直隸開了戰,是白孝琨先發的兵。”

九嶷點了點頭:“驢要開始打天下了。”

皓月捏著包子和報紙站起了身:“不行!我不能由著呂清奇塗炭生靈!”

九嶷斜著眼睛看他:“你想怎麽著?”

皓月斬釘截鐵的答道:“當然是要阻止他起碼也要把他從白孝琨身邊趕走!”

九嶷伸手,從他的手中接過了吃剩的半個‘肉’包子:“我的狗皓月啊,好漢不吃眼前虧,現在整座北京城都歸那頭驢管了,咱們哪是他的對手?聽我的話,咱們先跑,等緩過這一口氣了,再去找驢算賬。”

吳秀齋這時試試探探的開了口:“可是,你們怎麽跑呢?”

皓月回頭看了九嶷一眼,九嶷靠著‘床’頭半躺半坐,因為嘴裏含著半個包子,所以一側腮幫子鼓溜溜。他這些天並未少吃少喝,然而明顯是瘦了,皮膚是晦暗的灰白‘色’。真的,帶著這麽個半死不活的九嶷,他們可怎麽跑呢?

“怎麽跑”三個字擺在桌子上,讓九嶷等人盤算了小半天。四腳蛇自知沒有置喙的資格,所以扁扁的趴在九嶷身邊,後背上頂著個大白饅頭,隨時預備著給九嶷吃。小半天過後,兩人一妖商議出了個法子,這法子說起來堪稱惡俗,總而言之四個字,乃是“喬裝暗逃”,然而通緝令現在滿大街的貼著,通緝令上畫著兩個人像,一個九嶷一個皓月,畫得也是十分之像。在這種情形之下暗逃,還真是不甚容易。幸而呂清奇在明處,他們在暗處,所以嘁嘁喳喳的‘交’談許久之後,他們倒也定了個不甚成熟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