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民國十七年,河北某縣,吳家大院。

吳家大院的主人,是本縣有名的大人物吳旅長。吳旅長是有一點出身的,在未發跡之前,也是本縣有名的吳少爺;而自從貌美如花的吳家大小姐嫁給霍督軍做五姨娘之後,吳少爺因為實在是念書念不出名堂,連到京城讀個野雞中學都費勁,於是索性投筆從戎,逼著他大姐給自己另辟了一路前程。而吳家大小姐哪有什麽開天辟地的本領,無非是將霍督軍捕捉過來揉搓一頓,逼著他給自家弟弟放個差事罷了。

於是,吳少爺搖身一變,成了一位旅長。旅長的戰功是完全沒有,一個旅有多少兵多少槍,旅長也是不甚清楚;旅長隻知道摟錢,現大洋到手之後,他主要辦了兩件大事,第一是蓋房子,把吳家小院擴張成了吳家大院;第二是娶姨太太十七歲那年他娶過一房媳婦了,這媳婦生得身高體壯,雖然還未生養,然而胸前兩隻大奶宛如一對流星紫金錘,略咳嗽一聲,嗓音也如龍吟一般,麵貌倒是不壞的,稱得上是臉若銀盤眼如水杏,仿佛是猛張飛與薛寶釵的後代。

單從相貌論,吳旅長和正房吳太太處在了兩個極端。吳旅長生得身量苗條,一張瓜子臉,夏天黑點冬天白點,當年讀書讀狠了,略微有點近視眼,看誰都是微眯著眼睛,眼珠子一瞄一瞄的,並且未語先笑,一笑就露出一顆雪白的小虎牙,小虎牙後麵的牙齒包了一層金,讓他口中常有富貴光芒閃爍。

吳旅長這樣一位佳人,和吳太太那樣一位佳人,自然是過不到一起去。所以吳旅長自從成為旅長之後,就開始大肆納妾,吳太太像抓小雞一樣抓著他揍了無數頓,然而吳旅長鐵了心,真死在太太拳下也就罷了,隻要是胸中留得一口氣在,就必定要繼續討小老婆。

吳太太不好真把他活活打死,久而久之,無可奈何,隻好由著他去。於是不過一兩年的工夫,吳家大院之內就住滿了鶯鶯燕燕,還都不是正經人家的鶯燕,全是吳旅長從窯子裏劃拉來的,仔細算起數目,有名有份的佳麗共有七位本來從二姨太到九姨太,一共是八位,但是其中的三姨太前些日子服毒自了盡,故而吳旅長目前手中隻剩了七仙女。

七仙女也夠吳旅長用的了,到了夏日傍晚,大院裏拉電線吊電燈,照得各房各舍通亮,吳旅長在自家大院裏東一鑽西一鑽,怎麽鑽都能鑽到美人懷裏,真是樂得昏天黑地。

然而花無百日紅,興許是吳旅長這日子太賽神仙了,這年的七夕一過,吳家大院忽然鬧起了怪事起初是五姨太半夜從六姨太的房裏往回走,走到半路,忽然看到甬路邊的花草叢中伸出了個拳頭大的蛇腦袋,那蛇腦袋表麵疙疙瘩瘩,已經是類似癩蛤蟆了,偏偏還圓睜了一雙怪眼,對著五姨太“噝噝”的吐信子,嚇得五姨太驚叫一聲,當場向後跌坐在地,一個十來歲的小丫頭跟著她,還不明所以,想要彎腰去攙扶她,結果未等兩隻手碰到五姨太的胳膊,小丫頭忽覺腳踝一涼,借著星月光芒低頭看時,隻見一條亮晶晶的大蛇尾巴從自己小腿上滑了過去

小丫頭忘記了地上還坐著五姨太,當場哭喊著就向後狂奔逃了。

不出片刻的工夫,吳旅長披著睡衣下了九姨太的床,拎著一把手槍趕了過來。家丁衛兵跟在他的身後,正是浩浩蕩蕩的一大隊人馬,另有個哭天抹淚的小丫頭走在前方領路。及至到了那大蛇出沒的場所,吳旅長“哎呀”一聲,隻見五姨太直挺挺的躺在地上,身上本是穿著一件水綠旗袍,現在袍子下擺已經被撕成了碎片,穿在裏麵的絲綢襯褲也不知被什麽東西扯開了,露出了白花花的屁股大腿天黑,第一眼看見的是屁股大腿,第二眼就看見了雙腿之間的鮮血,那血順著身下的石板紋路流淌,經緯分明的一直淌進了路邊的花草叢中。

小丫頭見此情形,二話不說,直接躲進了人群之中;而人群中的壯年男子們膽子大些,此刻便都紛紛的伸了脖子,明裏暗裏的想要偷窺豔屍,又有個比較忠誠的老管家,見五姨太不是好死,便驚慌失措的呼喊道:“少爺,快退後啊,不是說地上有蛇嗎?”

吳旅長一聽此言,才想起了小丫頭報信之時所哭喊的話草裏出了大蛇了!

大蛇當前,吳旅長嬌花一般,雖然手裏有槍,但也是抵擋不住的。打著寒戰向後連退三大步,他帶著哭腔下了命令:“快、快去給我找根杆子來,打草驚蛇沒聽過嗎?咱們先把那長蟲嚇走了再說!”

他一發話,立刻有人小跑離去,飛快的扛回了一捆木棍竹竿。眾人各自得了一根,分頭撥弄花草,口中又是吆喝不止,驚得夏蟲紛紛飛舞跳躍。及至感覺草地裏的確是幹淨了,這幫人才收了手;而吳旅長看五姨太死得赤身露體,不好讓旁人過去檢驗,便自己接過一根竹竿,對著五姨太的手臂遠遠一戳:“小玉?”

五姨太小玉一動不動,若不是徹底的昏死了過去,那就是完全的斷了氣。吳旅長握著竹竿傻在了當地,同時聽得後方一陣**,正是九姨太和鄰院的八姨太結伴趕了過來看熱鬧。這兩位女眷都是二十不到的年紀,身體健壯,且是天足,所以能跑能跳。她們近來和五姨太有些不睦,聽那小丫頭說五姨太在園子裏遇到了大蛇,便打算過來瞧一瞧,一是出出氣,二是給五姨太留幾句風涼話。

因為這兩點原因,她們二人一路行走如飛,未等旁人阻攔,她們已經一路扭到了吳旅長身邊。這回看清了地上的五姨太,兩位姨太太登時瞪了眼睛張了嘴,全啞巴了。

半分鍾後,九姨太緩緩的抬手捂了嘴,同時從鼻子裏哼出一聲哀鳴;八姨太也抬了手,但她那手勢向前指的。尖尖食指對準了地上的五姨太,她顫聲說道:“哪有蛇是這樣咬人的?你們看她下身的血……她會不會是、是、是著了鬼的道?”

此言一出,後方眾人靜了一靜,吳旅長腦筋一轉,卻是隨即變了臉色:“胡說八道

!本旅長是講究科學的人,最聽不得你們這些愚昧婦女的鬼神之說!再說蛇咬人是很正常的事情,你們聽誰說鬼也會咬人的?”

八姨太囁嚅著還想爭辯,要說蛇咬人也不是這樣一個咬法,然而未等她開口,在眾人驟然爆發出來的驚呼聲中,前方地上的五姨太竟是猛然站起了身!

她是直挺挺的一躍而起,又直挺挺的轉向了眾人,然而一動不動、一言不發。破襯褲纏在雙腿之間,腿間還不利索,不知道是有什麽東西垂垂累累的耷拉了下來。

這一回誰都不敢動了,八姨太方才還能說兩句話,這回也效仿九姨太,抬手緊捂了嘴。吳旅長身為一名拎著槍的男子漢兼主人翁,這時自知沒有臨陣脫逃的道理,便硬著頭皮向後伸手,從一名家丁手中奪過了一盞馬燈。

然後他拎著馬燈顫顫巍巍的抬起了手,燈光自下向上的照過去,眾人一起又伸了脖子觀望,隻見五姨太腿間的垂累物事血肉模糊,赫然正是一串場子;而順著身軀再往上看到麵孔,吳旅長沒言語,隻有馬燈在他手中晃出了“咣當”一聲。

五姨太青白著一張麵孔,雙目圓睜,原本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如今變成了土黃顏色,黑眼珠也收縮成了兩條豎線,乍一看正是一雙蛇眼。眼睛成了如此恐怖的模樣,一張嘴咧開來,倒像是她還帶著笑意,隻是那嘴咧得極大,嘴角將要豁到耳根,看著也是異乎尋常。定睛麵對了吳旅長,她忽然發出了“咭”的一聲,隨即張開了嘴巴,露出了上下兩排尖細鋒銳的長長利齒,對著吳旅長就撲了上去。

吳旅長嚇得大叫一聲,連開槍都忘了,丟了馬燈扭頭就跑。他跑,旁人自然也沒有坐以待斃的道理,狂呼亂叫的也跟著跑。姨太太們的房舍都設在吳家大院的後花園子裏,花園是個遊覽怡情的地方,並沒有幾條通達大路,所以這些人一路跑得人擠人人踩人,跌跌撞撞的好容易才出了花園子地界。

回頭見五姨太已經被自己甩沒了影子,吳旅長氣喘籲籲的站定了,見八姨太和九姨太花容失色的都跟住了自己,這才略略的安了心。重新掂了掂手中的手槍,他清清喉嚨定定神,高聲大嗓的發了話:“不要怕!不要亂!有本旅長在,那鬼若敢再來,老子一槍就崩了她!”

話音落下,八姨太九姨太嗷一嗓子,邁開大步又開始狂奔。而吳旅長往前一望,心裏猛的一哆嗦那五姨太竟然真的追過來了!

追也不是好追,那身體直挺挺的站立了,也不跑也不跳,單是一步一步的向前走,每一步都邁得極大。吳旅長眼看她離自己越來越近,也顧不得她是自己的五姨太了,抬手對著她的腦袋就是一槍!

一聲槍響過後,五姨太站著不動了,額頭被子彈打出了一個碗口大的血坑。而眾人看得分明,五姨太先是不倒,及至一道黑影從她身後猛然竄出去了,她晃了晃,這才頹然向後仰了過去。

死了的五姨太安靜了,活著的吳旅長一群人因為全嚇傻了眼,所以也安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