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對錯
門被推開了。
“子龍！”見趙雲走了進來，蔡琰放下手中的刺繡，迎了上去，“你沒事吧？這三天你去哪了？”
“沒事。”趙雲笑了笑，將目光移向裏麵，“伯言醒了麽？”
“出去了，還沒回來。”蔡琰看見趙雲後麵跟著一個老人，“這名老伯是？”
“嗬，老夫陸康，是伯言的叔公。”陸康抹了抹花白的胡子，笑道。
“陸遜的……叔公？”蔡琰一愣。趙雲從哪裏把這個老人找到了？
“說來話長，我們先坐吧。”趙雲拍拍手，道。
早些時候，趙雲便對陸遜家族有了一個大概的了解。他們成立了飛燕派，從吳郡避仇來到了江夏。如今除了陸遜之外，其餘人均是被滅門。但是陸家還有一個人活在世上。那便是陸遜祖父的弟弟：陸康。
早在漢靈帝期間，廬江郡的黃穰聯合江夏郡的盜賊起兵作亂，聲勢十分浩大。勢盛時更是達到了十餘萬之眾。感到事態嚴重的漢靈帝當即任命陸康為廬江太守，平定叛亂。陸康上任後，賞罰分明嚴整軍隊，三年就擊敗了黃穰的叛軍。從此，陸康便坐穩了廬江太守這一職位。直到數年前，盤踞壽春一帶的諸侯袁術派人向陸康借糧三萬斛，陸康認為袁術有不臣之心，便言辭拒絕，並準備作戰。當時孫策還在袁術手下，惱羞成怒的袁術馬上派出孫策等猛將攻占廬江。可是孫策又豈是甘為人下之輩？他為了保存自己的實力，將廬江圍起來，圍而不打。陸康也是看出了孫策的打算，便親自前往孫策大營遊說。經過一番商討，兩人達成協議。孫策裝出樣子攻城，並對袁術聲稱已攻下廬江，暗地裏與陸康修好。陸康身體也有疾病，亦是配合孫策。幾年下來，孫策離開廬江和袁術，已經攻下了江東。而陸康則一直守在廬江。前不久他剛剛將廬江太守的位置讓出去，正要在那裏頤養天年，不料趙雲隻身找上門來。聽說了陸遜的事後，陸康感慨萬千。一方麵為陸家悲慘命運感歎，又因為陸遜完好無恙而高興。所以麵對趙雲的邀請，陸康也是沒有拒絕。普天之下，曾經的大族陸家隻剩下了陸康和陸遜一老一少。血濃於水的親情是抹不掉的……
“伯言他還是個單純的孩子，很容易誤入歧途。”陸康接著說道，“謝謝你們救了他。”
“哪裏話，陸伯伯。”趙雲道，“隻是現在伯言陷入複仇的泥潭中，我萬般無奈才將您請了出來……”
“嗬，交給我就是了。”陸康笑道，“給我們兩人一個安靜的空間吧。”
趙雲點點頭，眼神示意蔡琰，兩人便出去了。此刻，陸遜剛好從外麵走了進來。剛剛蘇醒過來，陸遜的麵容略顯蒼白，頭發散在兩邊。複仇的空虛似乎仍占據著他的身體。
“伯言，還記得叔公麽？”蒼老的聲音傳入了陸遜的耳中。陸遜身形一顫，緩緩抬起頭，看著那位老人。
雖然他隻在自己很小的時候抱過自己，但陸遜絕對忘不了眼前的這個老人。陸遜這個名字，便是那個老人起的……
“叔公……”陸遜的喉嚨蠕動了好久，嘶啞地說出這兩個字。兩行熱淚從眼角邊流出。
趙雲在外麵合上了門，將裏麵的房間留給了那對老小。趙雲長出一口氣，任由這小鎮的清新空氣灌入自己肺中。
“了卻一樁心事啊……”趙雲自顧自地笑了笑，向小鎮古街走去，身邊是蔡琰。
江邊上，蔡琰坐在石頭上，雙手撐在身後，任由風吹著自己的頭發。在這清晨的江夏小鎮，兩人便在江岸邊這塊巨石上靜靜地坐著，享受難得的清閑。
“子龍，你……”蔡琰開口打破了沉寂，但似乎又顧慮著什麽。
“怎麽了，文姬？”經曆了這麽多，趙雲已經把蔡琰當作無可替代的朋友。
“你還要執念於複仇麽？”蔡琰似是下了很大的決心，說道。
趙雲表情一頓，看向遠方那地平線。
許久，趙雲才說道：“哥哥不能這麽白死……”
“可是……”蔡琰抬起頭，看著趙雲的側臉，語氣裏充滿了關心。
“我知道。”趙雲偏過頭，四目相對，“在這之前，我想過很多。但是我和伯言不一樣。哥哥的死，牽扯到了太多東西，太多我不了解的事……”
那張諸葛亮解不開的圖，那個神秘的組織，那個焚魂計劃……
蔡琰歎了口氣：“在複仇之前，子龍，你的理想是什麽？”
“理想？”趙雲一愣。他從沒想過這個問題。自己剛出山時，是看當今天下局勢混亂，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餓殍千裏的場景激起了趙雲對自己那苦痛童年的回憶，所以他才下定決心匡正亂世。公孫瓚、劉備……
“嗬，我想追求一種仁世。”趙雲笑了笑，“沒有戰爭，沒有饑餓，沒有血腥……”
“那太虛幻了……”蔡琰道。
“是啊，人心各異，怎麽會不互相猜疑。有了猜疑，便會有矛盾，進而釀成戰爭和苦痛……”趙雲道，“先前我在襄陽，為了救一個小女孩而導致數十名江湖高手慘死。那個時候我便在反思自己，自己所追求的";仁";究竟是什麽東西？是讓天下沒有戰火麽？可是這一切，都該怎麽實現？”
趙雲看了看蔡琰的臉，對她笑了笑。
“後來我才發現，所謂的";仁道";，和那種血腥的";霸道";沒有任何區別，都是用血和淚去換取暫時的和平。”趙雲道，“實現仁道的路上，一樣充滿了戰爭與悲痛，一樣會被屍體和血流鋪滿。隻不過行路之人所背負的，不一樣罷了……”
蔡琰一時聽得入神了。趙雲不得不承認，蔡琰如今的模樣當真絕世無雙。
“所以到現在，我一直沒有想清楚。可能還會有很長一段時間想不清楚……”趙雲接著說著，“為了仁而殺人，是對是錯？拿用霸道和仁道去比較諸侯，是對是錯？我們評價秦皇的暴政亡國和高祖的仁政興國，是對是錯……”
“後來我決定，在自己把一切想清楚之前，得把手中的事做好。”趙雲道，“哥哥屍骨未寒，真相未知，我不能停下。”
“我這麽做，不僅僅是為了自己……”
兩人一時沉寂，任由微風拂麵。蔡琰緩緩將頭靠在趙雲肩上，清香撲鼻。趙雲淡淡一笑，並沒有做太多動作。
也許真正了解我的，隻有你了吧。趙雲抬起頭，看了看天空。天真藍啊……
“叔公……”陸遜再也忍不住內心壓抑的情感，竟哭了起來。
身形越來越透明的陸康慈愛地看著陸遜和陸遜身後的趙雲蔡琰。他伸出手，輕輕撫摸著陸遜的額頭。
“伯言，我們這一族的振興，便交給你了。原諒叔公不負責任的做法。我也想看你長大，隻是……”
“陸先生，您……”一邊的趙雲也是愣住了。他不曾料到眼前的陸康竟然會是一道靈魂殘影，而真正的陸康早已死去！陸康是動用了陸家家傳的秘法才讓靈魂暫時肉體化，等在廬江，為的就是見陸遜一麵！
“子龍，多謝你了。”陸康笑道，“老夫能看見伯言，已經很滿足了。伯言，擦幹眼淚，你是陸家唯一的希望。叔公不想再看到你……走入歧途……”
話音一落，陸康的靈魂殘影徹底消失在了三界之間。陸遜跪在地上，低聲啜泣著。趙雲和蔡琰也是回過神來，想安慰陸遜。
許久，趙雲輕輕拍了拍陸遜的肩膀：“伯言，陸老先生希望你能承擔起家族的責任，而不是執念於複仇啊……”
“現在你必須努力成長，才能讓你家人的在天之靈得到安慰……”
“所以，從現在開始，振作起來吧。”趙雲道，“你不是曾經說過麽，你還小，你的時間還長。你能做的事，還有很多……”
陸遜的啜泣聲越來越小。蔡琰在一邊擔心地看著。再怎麽說，陸遜也隻是一個十歲的小孩，他的心理承受力肯定是有限的……
好一會兒，陸遜一抹眼淚，站起身來。
“子龍哥哥，文姬姐姐，謝謝你們。”陸遜低著頭，“我能做的事有很多，但絕不是複仇這一件事。”
“要振興家族，我一個人力量有限，必須借助諸侯的力量。”陸遜緩緩抬起頭，眼睛裏充滿了堅定，“所以接下來，我要決定自己未來效力的人。”
看著突然振作的陸遜，趙雲和蔡琰也是暗暗吃驚。這個小男孩……不簡單啊！
“南方諸侯之中，益州太守劉璋太遠，坐擁荊襄九郡的劉表雖然有吞並天下之心，但是眼光太淺，荊州遲早會易主。”陸遜簡單幾句將整個南方的局勢道破，“所以，我要投奔的，是江東的孫策。”
陸遜看向東邊，將情緒壓了回去。父親，哥哥，妹妹，叔公，你們在天上看著我吧。陸家傳承了幾百年，不會亡在我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