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2章 452.入定成都
卻說河西走廊有一山脈名岷，南北走向蔓延千裏，主峰終年積雪不化，以此為源誕下無數河流，晝夜不息騰躍在廣闊的蜀地。岷山山高路險，氣候陰冷，終日的景象，隻是呼嘯的不知疲倦的北風和似乎永不停歇的白雪。
就是這般極端天氣，卻孕育出了一個部落。他們眼睛如蟹，發成椎髻，服飾左斜分叉，不曉文字，更未有禮樂。他們在岷山之中賴以生存的，是比他們小上百倍的蟲子：蠶。
蠶叢，他喜歡在岷山的石洞裏思考問題。作為首領，他和前幾任一樣，都為著部落的未來籌劃。但使他垂名千古的，卻是思考之後的行動。
搬遷。這是他終日麵對冰冷的石壁所想出來的結果。那是一場艱辛無比的遷移，部落離開了生存多年的家園，徒步走在茫茫白雪之中，不知有多少人被北風吞噬，倒在了前進的路上。沒有衣服，沒有食物，沒有水源，沒有人知道這支部落是憑著什麽跨越了困住他們多年的雪山荒原。蠶叢隻記得，他看到麵前的景色時，是多麽欣喜。
生命，那是生命的景象。那裏沒有終年不化的積雪，沒有冰冷刺骨的北風，隻是一片安詳。這個部落沒有文字，便不知如何形容，他們手舞足蹈，親吻著大地，吻著樹木草原，吻著周圍的一切。這場遷移九死一生，部落死去了太多，留下的隻是那零星散布在生命之窪的人。
隻有往外，才會有生機。這群活下來的人於此處繁衍生子，種桑養蠶，繼而，青衣、農桑、石棺紛紛立起，殘存的部落被新添的人丁壯大，以這片平原為中心向外蔓延，並最終建立起一方勢力。他們以夜晚三星聚集之處建立了“都城”，並順天意呼其為三星堆。
這個國家有個名字，叫蜀。它的國王，便是蠶叢。
古蜀國便這般崛起，一直到如今還留有蠶叢部落的雕像。而後歲月流逝，向前的車輪碾碎了古人類在大陸上建立起的所有文明。蜀王換了又換，柏灌、魚鳧，直到商周之後，直到春秋之後，直到戰國之時，秦取蜀，使張儀於蜀地築城，不料當地低窪潮濕，土質鬆軟，需要取土填埋，屢築屢頹。張儀沮喪之時，卻見一隻烏龜浮於江麵，詢巫師解惑，答曰“以龜築城”。於此，龜化城便立於蜀地。這，便是成都。
“成”者，“畢”也，“終”也，所謂成都，便是最後的都邑。無論是昔日古蜀被秦所亡，還是如今益州被劉備所取，最後一戰，終是於成都此處。
劉璋在成都城上，望著遠處劉備黑壓壓的大軍，回想起蜀地的種種，成都的種種，終究忍捺不住，潸然淚下。
“我父子在此數十年，未有恩澤惠及百姓。如今大軍壓境，一旦開戰，便是生靈塗炭，我也會被死去的百姓怨恨……”
身後一幹臣子淚流滿麵：“主公，成都兵糧尚可支撐數年，隻需堅守……”
“我意已決。開城，投降。”
戰場遠處，趙雲領軍守在成都東門之外，見城門大開，拍馬走在軍前，護著身後的劉備諸葛亮一行人。卻見遠處益州百官排列出城，劉璋從中行出，並無再戰之意。
“這是……開城投降麽？”趙雲望著東門。
劉備自雒城起兵，圍困成都已有二十多日，期間派過簡雍進去招降。劉璋猶豫，益州百官意見不一，到了如今，終究是下定決心要降了。見到成都城下的陣勢，劉備和諸葛亮急忙率兵迎上，趙雲隨行。另外一邊，圍困成都其餘城門的部隊也陸陸續續靠了過來。劉璋對劉備行禮，劉備急忙下馬扶起，眾人在後等著二人的交接。
成都陷落，益州已定，風撩動益州百官的服飾，和劉璋的頭發一樣顯得淩亂。趙雲立在眾將之中，一時默然。偏頭，剛好對上了馬雲璐的目光，兩人相視一笑。
而後，隊伍緩緩進了成都。這是當今大陸上屈指可數的幾個大都市之一。洛陽，許昌，襄陽，成都，建業，均是豪華無比，劉備走在隊伍前方，看著這座曆經滄桑繁榮起起伏伏的城市。
如今，荊益二州已盡屬劉備。昔日東奔西逃寄人籬下的他，終於有了自己的地盤，意氣風發。跟隨劉備征戰的眾將均是麵露喜色，入蜀這段時間疲憊不堪，終於在此畫上了句號。
趙雲隻是靜靜地看著成都街道兩旁，這一片祥和。劉備的欣喜，劉璋的落魄，卻有些淒涼。趙雲低頭看著自己的手，不知該想什麽。
成都已經完全定下來了，眾將歇息，各自安頓兵馬。趙雲部隊駐紮在城東，到了這裏，發現氣候很是舒服。不像北方那般幹燥，也不像江南那般潮濕，士兵們來來回回搬著物資紮營，營將們拿著單子清點人數輜重，趙雲把白龍拴好，回頭看著士兵們疲倦卻開心的臉，卻沒有欣喜的情緒。
我是怎麽了……趙雲輕輕撫著白龍，白龍很親昵地蹭著他。
大戰結束了，我們也有了地盤，可以過安穩的生活了。為什麽我……卻並沒有感到高興……
好安寧。趙雲抬頭望著天邊的朝霞，那片雲朵那麽好看。這種安寧，是趙雲從未感受過的。以往的生活，總是過了這個地方又要馬不停蹄地奔赴下一個戰場，但這一次不是那樣。荊益二州已定，我們……有自己的勢力了。
這些平靜，是無數人犧牲換來的。趙雲默默地走到營後，找了個沒人的地方，看著路邊小草發呆。他伸出手，撫摸著這些無人注意的生靈，對曾經身邊來了又消失的人表達最後的懷念。
謝謝你們，我終於走到現在。對不起，那些事，回不來了。
我會記得你們，但不會再有迷茫。沉湎於過去，無法前進。
趙雲走出軍營，並沒有脫了戰甲。因為劉備之前打過招呼，讓他晚上找時間去府上一趟。趙雲穿過成都街道，將軍模樣引起兩邊百姓好一陣竊竊私語。他沒有顧這些，到了劉備府上，敲門。
“子龍，快進來。”開門的仍然是劉備。此刻眾將皆散，已是傍晚，朝霞布滿了成都的天空。
劉備帶著趙雲到了裏屋，到了那桌子文書麵前。趙雲看得仔細，那是劉備花了好長時間整理出的封賞冊。
“坐吧，子龍。”劉備端來茶放到趙雲麵前，“如今成都既定，首先要論功行賞，再處理其它事情，對吧？”
趙雲點頭：“這是自然。”看來劉備又有活讓他幹。
“子龍，這次先找你過來，我是向你賠罪的。”
趙雲驚愕了一下：“主公何出此言？”
劉備拍了拍趙雲的肩，笑了笑：“子龍，此次入蜀，三弟的功勞最大，其次是孔明和法正，然後便是你了。”
“我按照封賞的錢財分給了三弟、孔明和法正，但發現分到你時，錢不夠了……”
趙雲滿臉黑線：感情是因為這個……
“哎，這事說來怨我。”劉備一拍腦袋，“攻成都之前，我下令說，先攻入成都的人可以搶錢，結果劉璋他不是降了嘛，那些士兵都算攻入了成都，一窩蜂地搶，我沒想到這個結局，軍令又沒法收回，結果就搞成現在這個樣子。”
趙雲反應了一會兒：“主公……”
“叫我大哥！！”劉備喝道。
“……大哥，你的意思是，如今成都財政有限，用以民政捉襟見肘？”
“正是如此。”
趙雲沉思了片刻：“大哥，我聽程畿將軍說，益州官員劉巴極善經濟之事，不如請他來幫忙？”
劉備愣了愣：“子龍，你不怪我沒給你分夠錢，還給我想辦法弄錢？”
“錢財是身外之物，那些沒什麽，用以民政軍事便好。”趙雲道，“那大哥，除了錢財，想必其餘地方也有很多要改的吧？”
“是啊，頭痛啊。”劉備抱怨著，“成都這麽大，益州這麽大，接下來的日子絕對是熬夜看文書的節奏……”
“不說那個了，子龍。”劉備道，“錢我沒分夠給你，但肯定得補償你。我準備封你為翊軍將軍。”
“翊軍將軍？”趙雲回想了好一會兒都沒聽過這個名字，“這是……”
“翊軍，軍中輔翼。從此以後，你領我全部中軍，隻聽我的命令。”劉備道。
隻聽劉備的命令。趙雲一驚：這是有多大的自由權？！本來，戰時的中軍便是處於陣中，以最高統帥為核心，昔日趙雲所任牙門將軍也是如此。領中軍，雖然沒有外軍那般到處作戰的機會，但可以直接參與軍政策略的參謀，而且必要時會以特殊部隊被派出，執行特殊任務。
而聽劉備的語氣，翊軍將軍是目前劉備中軍的最高將領，而且隻聽他的命令……
“至於其它東西，我會派人給你送來的。”劉備笑了笑，“雖然沒有三弟他們那麽多，但十之六七還是有的。對了子龍，接任你牙門將軍一職的是魏延，作為前輩，你得幫我帶帶他。”
窮奇魏延麽，劉備準備任他為牙門將軍……趙雲抱拳：看來這次入蜀魏延的功勞也很大，劉備直接讓他領了中軍。
“好了子龍，我就怕明日宣賞時眾將覺得你受賞太低，便先給你說說。”劉備道，“我得先準備準備，既然是中軍最高統帥，得有個好的牌坊才行。”
趙雲點頭：“領命。”
“給你說了私底下不要這麽一本正經！”劉備教訓道，“我覺得你一直單身的原因就是太正經了，嚇壞小姑娘了！”
趙雲被劉備說得雙手都軟了下去：你是沒見過我不正經的時候……
“子龍，你剛才說錢財乃身外之物，你一直單身倒是不假。但以後這觀念可得變了。”劉備嘮叨開來，“你要成家，便需要錢財來搞各種各樣的東西。像你以前在新野那樣都拿去給士兵改善夥食，那可不好。”
“大哥，我……”趙雲哭笑不得。劉備像個兄長一樣拍拍他的肩，眼珠一轉：“子龍啊，你也該成個家了。以前在江夏，二弟三弟就對我說，大哥啊，子龍他那麽拚命，卻一直沒人照顧。咱都是兄弟，別人看了不疼咱心疼啊，你趕緊給子龍張羅婚事吧。”
劉備學著關羽一臉痛心疾首的模樣，又學著張飛急不可耐的樣子，趙雲看得一陣好笑：“大哥，那種事……”
劉備湊到趙雲跟前：“子龍，你覺得那個雲璐姑娘怎麽樣？有意思的話就給我說，我找孔明那幫子人麻溜給你辦了。他們要是辦不成，我砍他們腦袋。”
“雲璐？”趙雲愣住了。
“喲，你倆關係不錯啊，還呼起名了。”劉備滿意地笑了，“以前是因為戰事太多，我沒時間管。現在成都都打下來了，要是三個月內你還是單身，我就不當這個主公了。好了你回去吧，管你同不同意，我替你做主了。”
趙雲還沒反應過來，劉備連推帶揉的把他推了出去，一把把門關上，自己拍拍手，滿意地向屋裏走去：二弟三弟啊，大哥我算是把這件事擺平了，你倆以後別來在我麵前嘮叨了啊！
管我同不同意……趙雲一臉苦笑。抬頭，天色已暗，該回去了。趙雲向軍營的方向走了幾步，停下來，索性向成都的街道裏走去。成都這麽有名，我總得去外麵看看是個什麽模樣吧！
趙雲這麽想著就走到了街口，兩邊燈籠高高掛起，沿街無數小攤點賣著些東西。他一開始還擔心自己這身戰甲打扮會嚇到百姓，但卻發現街上好多將領士兵都沒有脫下戰盔，好奇地在街上行走。剛剛曆經大戰，所有人都累了，但都忍不住對成都的好奇，走上街來。這麽多士兵將領，沒有一個蠻橫不講理，百姓們也不怕軍，都和和氣氣地做著生意，好些地方還在砍價，兩邊都急紅了臉。趙雲部隊也有人來了，那幾個士兵趙雲很是麵熟，他們都拿著串好的燒烤一口一個，見到趙雲滿口嘟囔著“將軍”，趙雲點頭示意他們好好玩耍，軍民如此，都玩成一片。
“咕……”趙雲的肚子叫了，他這才記起自己還沒有吃晚飯。他穿過人群，找到了家店鋪。這家人烤著的是用竹簽串好的各式各樣的肉，撒上胡椒孜然，直讓人流口水。趙雲從沒見過這種玩意，好奇地停下。
“喲，將軍，來幾串？”老板是個挺熱心腸的漢子，他已經招呼了好多劉備旗下的士兵了。
“一串。”趙雲之前在江陽也是怕了益州菜的辣，因此分外小心。那漢子卻似看出了趙雲的疑惑，道：“將軍放心，你不吃辣就不要辣好了，我有分寸。”
等候烤肉的期間，趙雲又看到另一邊的街上在舞獅，那條河裏還在放各種各樣的花燈，街邊藝人的玩法更是多樣，這種手段，是趙雲在之前任何一個城市都沒見過的。
果然是天府成都，連百姓都能玩得這麽嗨。趙雲喃喃著，回頭便要給錢，冷不防旁邊走來一道身影。
“一串。”馬雲璐伸出手指示意，趙雲淩亂在原地：她什麽時候來的？
“雲……雲璐……”趙雲回過神來，“你們也出來了啊。”
馬雲璐點頭，兩人並排站在攤點前，那名漢子一抬頭，驚為天作之合。
沒點思想準備的趙雲半天說不出話，馬雲璐本來也話少，兩人拿了吃的便一路向河邊走去，那邊人潮鼎沸，兩人卻一句話也不說，隻是默默地走著，就如同十餘年前的西域，那種沒有任何尷尬的沉默，因為太熟悉而帶來的沉默。
僵局還是被馬雲璐打破的。她吐吐舌頭，說道：“好辣。”
趙雲一萬個同意。都給那家老板說了不放辣了，結果還是夠嗆。趙雲四下看去，看到那家臨江的茶館，馬雲璐把她的那串遞給趙雲拿好，自己跑到裏麵去要水喝了。趙雲立在門口，拿著兩串烤肉，靜靜地等著。
“噗！”在茶館一隅，正在望江喝水的淩利一口茶噴出好遠。他急忙趴到桌子下麵，一雙眼睛閃出光芒，盯著門口的趙雲。好一會兒，馬雲璐從裏屋出來，遞給趙雲一碗水，拿回了自己的串串，和趙雲走了出去。
淩利扇了自己一個大耳瓜子，捂著生痛的臉：“我沒有做夢……不，不是吧……”趙雲和馬雲璐已經走遠，淩利摸索著到了門口，盯著走遠的兩人。
張著正坐在河邊吹風，冷不防被淩利一拳打中屁股，摔了下來，正要發火：“你小子找揍是不是！”
“別逼逼了！將軍他戀愛了！”淩利對張著吼道，又望著趙雲兩人的方向，生怕他們走遠。
“啥？”張著驚愕，“快！快把老趙老夏小張找來！”
此刻已是漫天繁星，河上漂流著各種各樣的花燈，趙雲和馬雲璐立在石橋上，和周圍的人一樣吹著晚風，欣賞著成都美景。在離石橋不遠的一隅，五雙眼睛死死地盯著兩人。不一會兒，一大群士兵都湊在五人身後，嘴巴驚訝得能塞下倆雞蛋。
“小淩，還是你眼睛賊！”夏曲搓了搓手，“不然打死我都不相信是這樣！”
“完全同意。”趙累揉了揉眼睛，“我滴個乖乖，將軍這萬年不動情的人一出手就是這等美人，軍中楷模啊！！”
“你們懂個屁！”張翼罵道，“這叫不出則已，一出驚人！這是將軍一直以來的作風，不懂麽！”
“瞎叨逼啥啊！將軍他們要走了，快跟上！”張著把手一招，身後十幾名士兵貓著腰跟著遠處散步的兩人，不時東瞅瞅西看看，生怕被發現了。在成都的夜景下，趙雲和馬雲璐這兩個經曆了無數戰場廝殺的人卻一直沒有發現身後有二十多人跟蹤，直到散去。
“咦？你們怎麽都這麽累？”趙雲回營的時候看到五人癱倒在營帳內，一臉驚訝。
“為……將軍而戰啊……”五人有氣無力地說著，留下滿臉求解釋的趙雲淩亂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