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6章 446.擒與縱
江陽北麵有一道灣，名為魚複，為程畿所設的沿江防線之一，亦是北麵的第一道線。當日夜晚無月，趙雲趁程畿注意被西行的船隊吸引之時於此處渡江。夜黑風高江霧重重，魚複守軍視線被阻，直到趙雲船隊過了江中逼近江岸時才被發現。
趙雲立在船頭，遙望見遠方軍營人頭攢動，明白已被發現。不過他的大軍船隊已經靠近了江岸，艙門大開，排排木梯落下插入水中。
“衝！”趙雲一聲爆喝，拔出青釭率先跳下大船。一時間，沿岸數十條船中殺聲震天，六千士卒如浪潮湧下船艙，踩著淺灘的江水一往無前地殺向魚複防線。滿江遍野都是趙雲部隊的殺聲，魚複守軍大驚失色，豎起柵欄營門排排弓箭齊射，亂箭如雨射穿濃濃江霧，展現在他們麵前的是無數吼著殺聲的士兵！
張著衝在前麵，扛著一堆火藥，在對麵射來的箭雨之下大喝：“火！”隨行士兵扔來早已備好的火把，順著焦油眨眼吞噬了張著手中的火引，茲茲的燃燒聲起，焦油飛濺到了張著手上，燙起好大一個泡。
“這個管飽！”張著咬碎銅牙，使出吃奶的勁將火藥堆掄向營門。轟天爆鳴，火浪伴隨著蘑菇雲席卷開來，劇烈的衝擊將營門口的士兵全部掀飛，離得近的張著本人也受到波及，被彈向外，落到趕來的趙雲懷裏。
“真是亂來！”趙雲罵道，“不過幹得漂亮！”
與張著一樣，其餘隊伍裏負責炸門的人都完成了任務，七八朵火雲從魚複營門口升起，火順著防線蔓延，燒出無數缺口。趙雲穿過火浪撲入營內，身後是洶湧而至的大軍。
魚複守軍雖多，但比起趙雲部隊而言則顯得太弱，不足千餘的兵馬被趙雲突然的渡江打了個措手不及，擺好的陣營又被趙雲率隊突入亂殺一氣，一部分人僥幸潰圍逃脫，餘下好些被圍在正中負隅頑抗。
“小夏！”趙雲衝殺一陣，勒馬回身，一直跟著的夏曲領命。
“你帶五百人，去北麵扼守住那條山麓！”趙雲道，“若資中有援軍至，用滾石弓弩招待！”
“領命！”夏曲揮舞著令旗，之前分好的隊伍散出一撥跟隨夏曲向北麵山麓奔去。趙雲看見不遠處還有些程畿部隊的在抵抗，便走了過去。
他把槍一招，士兵停止了行動，退開一定距離圍困住裏麵被的部隊。
“魚複已陷，爾等何不快降！”趙雲走到軍前勒馬喝道。
被圍著的數十人對視了一陣，好一會兒，裏麵一個似乎官大一點的人拔出長劍，仰天長歎：“魚複之陷，江陽危矣。我等無顏麵見程將軍！”
言罷，那群士兵竟然紛紛拔劍自刎。趙雲吃了一驚，阻攔不及，其餘幾個地點被包圍的士兵均是如此。一時間血光四濺，在衝天火光映襯的廢墟之中，被圍困的百餘人壯烈到了決絕，無一懼死者。
本想招降他們的趙雲沒料到會是如此結局，立在那群自刎殉義的將士前。周圍士兵也都是靜默，表達著對這群人的尊敬。
“蜀中之士非貪生怕死之輩……”趙雲默然，“需得好好考慮招降的事……”
“小趙，傳令下去，厚葬此役死去的士兵。”
魚複已陷，江陽北麵還有兩道防線，但已完全暴露在了趙雲大軍之下。若是強攻，趙雲有八九成的把握拿下江陽，但是那樣卻無法使蜀中人士信服。而這群人，在劉備入定成都之後，一定能夠成為可靠的力量……
與此同時，程畿帶著兵馬正火速趕往魚複，過了桑口，到了蓮蓬灣，正遇到魚複潰逃過來的部隊。
“將軍，趙雲部隊借著夜色與江霧渡江，我等阻攔不及，魚複……失了……”
程畿驚愕了片刻，沉下心神，好生安慰了潰逃過來的士兵幾句，就在蓮蓬灣駐紮防線。蓮蓬灣前是一條河流，程畿部隊就在離河岸不遠處設下了第二道防線。趙雲大軍攻下魚複，短暫休整，又動身南下。立在蓮蓬灣營上，程畿都能看到遠處晃動的黑影。
“沒有停歇，即刻南下攻江陽麽……”程畿望著遠處越來越近的黑影。趙雲部隊已經到了河岸邊，望了望遠處的蓮蓬灣守軍開始了渡河。
“就是現在！”程畿披甲上馬，“整軍出營！”
程畿帶隊殺出蓮蓬灣，撲向還在渡河陣腳未穩的趙雲部隊。程畿要的就是這個戰機，渡河之中陣法未穩軍隊較亂，如此正是出擊的機會！渡河的部隊果然打亂，被程畿衝殺而回。看著遠處往回退的白衣銀盔之人，程畿認定了那是趙雲，死死地咬住趙軍不放。原本進攻的趙軍被程畿這一衝殺打得潰不成軍，紛紛北撤。
程畿盯著不遠處逃竄的大將，隻想要擒殺趙雲以守住江陽。他搭弓連放三箭，均被那將躲開。繞過一個山頭，程畿再次射箭，這一下正中趙雲左肩。趙雲踉踉蹌蹌，栽了下去，落在亂軍之中。
程畿率軍掩殺了一陣，就要將趙軍趕出蓮蓬灣，後方突然傳來炸鳴聲，程畿回頭急視，蓮蓬灣營門已是衝天火光，漫山遍野都回**著殺聲。
“這是……”程畿吃了一驚，回頭再看自己追殺的“趙雲”時，後者早已不見了蹤影。蓮蓬灣的方向殺出數支隊伍，當先一人亦是白馬銀槍，旗號“趙”，直衝程畿殺了過來！
趙雲領著部隊，從被攻下的蓮蓬灣中殺出，再次渡河。前後不到半個時辰，雙方將領都換了個位置。程畿見已中計，便要後撤，退路卻被之前追殺的“趙雲”截斷！那白衣銀盔之人哪裏是趙雲，而是假扮他的趙累！
“程將軍，肯降否！”程畿驚愕之間，趙雲已經率隊殺到跟前。一點寒光閃過，隨即槍出如龍，眨眼間趙雲衝垮了程畿部隊的陣腳。
“無義之徒，犯我州郡！”程畿卻是不懼，掄起大刀便上，“吾恨不得生啖汝肉！”
兩件兵器相撞，趙雲手上一沉，讚道：“好力氣！”涯角槍挽出槍花，將大刀引向一邊，趙雲反手拔出青釭劈斬過去，程畿就勢用刀格擋，隻聽一聲脆響，大刀被青釭斬為兩半，程畿額前的發也被削去一截。趁這個空擋，趙雲把槍杆橫掃，對著程畿的後背就打了過去。程畿被掃出馬背，落入亂軍之中，趙雲拍馬衝來，伸出手就探到程畿腰間，要將其生擒！
就在這時，趙雲隻聽得左邊數道破空之聲，整個人立刻從馬背上騰躍旋轉。落在地麵之時，趙雲借著火光看到那三枚毒針，沾著毒氣的死屍疾速腐爛。若不是趙雲多年生死所練出的本能反應，他早已被毒氣吞噬。
“毒？”趙雲定睛看去，“是衝我來的麽……”
夜空之上飛來一道黑色身影，落在程畿旁邊。還沒等趙雲細問，那人徑直衝著趙雲來了！
“淩雲決？！”趙雲剛一抬手，毒針與涯角槍便撞在一起，自身因為衝撞而向後退去。趙雲這才發現麵前是個女子，她沒有蒙麵，學著曾經的吳言那樣束起頭發，看向趙雲的眼中隻有殺意。
又是一道破空聲，女子快如閃電的攻勢被趙雲躲開，趙雲扼住她的手腕，一臉苦笑：“小蕾，你終於肯出來見我了……”
就在亂軍廝殺之中，一直潛伏著的小蕾動手了。而在小蕾的出手相救下，程畿與散軍已衝出包圍，沒入夜色不見。
見數次毒針都被趙雲躲開，小蕾手中閃現出匕首，對著趙雲的喉嚨劃去。趙雲隻是躲閃，他看得出，自上次新野出現後，小蕾的境界又提高了不少，以至於趙雲都要運起龍瞳才能看清她的步伐。
拚了命地修行，隻為了殺你的哥哥……趙雲躲開又一次封喉，在小蕾還沒來得及反手揮舞之時，一把抱住了她。
小蕾猝不及防，被趙雲突然這麽一下弄得不知所措。四周火光突現，大軍還在交戰，趙雲卻是不肯撒手。小蕾愣了愣，又將匕首狠狠地衝趙雲頭上紮去，到了半寸的地方卻軟了下來。
“小蕾，從新野到江夏，桂陽，公安，你都始終遊離在我附近不肯見我。”趙雲道，“如今入蜀之時才來殺我……”
“這些年，還是放不下仇恨麽……”
小蕾沒有說話，拿著匕首的手垂在趙雲身後，一時沉寂。戰局已定，趕來的張著一行人見那人拿著匕首，大驚失色。
“將軍勿動！”張著想也沒想便搭弓拉箭，側麵瞄著小蕾就射了過去。離得這麽近，他有十足的把握射穿小蕾，救下趙雲！
趙雲聽得耳邊破空聲，往右挪了挪，給小蕾擋下了那支箭。
“……”張著一驚。他沒想到會射中趙雲的肩。想那將軍征戰時少有受傷，如今卻被自己人給……
小蕾看著趙雲肩上留下的血，沉默。
“小蕾，原諒哥哥好麽……”趙雲依舊是那句話，那般語氣，“你是我唯一的親人了……”
“無論發生什麽，哥哥都等著你回來。”
小蕾掙脫了趙雲的手，停頓了片刻，架起淩雲決飛向高空，沒入夜色之中。趙雲立在原地，拔出肩上的箭，張著等人圍了過來。
“將軍，我……”張著語無倫次，以為自己誤傷了趙雲，百般歉疚。
“沒事。”趙雲笑了笑，“是我沒聽你的提醒……”
“我們走吧。”趙雲望向小蕾消失的方向好一會兒，“蓮蓬灣已拿下，想必張翼和淩利那邊也進行得順利吧……”
卻說程畿一行人因趙雲兄妹相殺而脫困，行至天明時分回頭四顧，逃出來的人隻有數十騎，其餘的不知是被擒還是被殺。江風習習，撩動蘆葦，卻是那麽淒涼。
“程將軍，如今魚複與蓮蓬灣已失，那趙雲又有萬夫不當之勇，我等該……”
程畿抹去臉上鮮血，沉思著：“先回桑口與江陽，資中應當會有援軍。”
周遭的士兵已疲憊不堪，但跟隨程畿的眼神卻沒有半點遲疑。一行人順著江岸，越過蘆葦叢，就向江陽行去。行不到片刻，江陽方向突然逃來數名士兵，見到程畿紛紛跪在地上。
“程將軍，趙雲手下的張翼與淩利架著船隊於江陽南麵上岸，圍攻江陽，我等抵擋不住……”
程畿一驚：江陽被趁虛而入了？
“他們是從哪裏來的？！”
“就是前些天西行的那些船隊，他們根本沒有走遠。”士兵們哭訴著，“他們趁我軍與趙雲本隊在前方激戰，調頭攻向了江岸。攻勢太猛，我們……”
程畿望著遠處的朝陽，隻覺無盡淒涼。自己從頭到尾都被趙雲牽製，江陽是劉璋給自己守的地方，如今已失，我又有何麵目……
正思之間，四周殺聲震天。周圍士兵紛紛警戒，程畿看去，是張翼和淩利率隊趕了過來。兩人部隊不由分說地湧上，將程畿一行人五花大綁拿下。
趙雲在蓮蓬灣駐紮了下來，張翼等人的信剛好送到。他們已經抵達江陽城下，按照趙雲的吩咐並沒有進城而是駐紮在外。趙雲下令休整，好生對待被俘的及厚葬死去的，等了一會兒，程畿被張翼押回來了。
被押到軍營，程畿依是不跪，也不理趙雲，頗有些嚴顏的風範。趙雲擺擺手：“鬆綁。”
周圍的士兵愣了愣，還是執行了趙雲的命令。趙雲走下台，到了程畿的麵前。
“程將軍之義，我雲某如雷貫耳。”趙雲行禮道，“前番冒犯，還請見諒。”
程畿沉聲道：“敗軍之將，無顏受此大禮。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趙雲笑了笑：“將軍高義，為軍中楷模，為何不棄暗投明，來……”
“江陽已失，有愧劉璋大人厚恩。”程畿打斷趙雲的話，“我已戰敗，隻乞一死，斷不可降。”
“將軍當真不降麽……”
“當真。”
趙雲沉默了片刻，擺擺手：“程將軍，你走吧。”
程畿一愣，淩利等人也呆了：趙雲這是幹什麽？
“此次來入蜀，不是殺害無辜的。”趙雲說著轉身，“若將軍不肯降，那就請回江陽吧。我軍部隊還未進城，你要做的，隻是補好魚複和蓮蓬灣的幾個營門罷了。”
營中其餘人都沒反應過來，程畿看著趙雲發愣。趙雲又道：“小淩，帶程將軍去領他的士兵。我們繼續北上與主公會合。”
接到趙雲命令，淩利雖有疑問但也執行：“程將軍，請。”
程畿腦海空白了一瞬，被淩利領出軍營，看到了趙雲軍內的樣子。士兵們正清點著蓮蓬灣的物資，好好地放在原地沒有動。星彩拿著書本趴在箱子上看著，聽到有人來，抬頭看到程畿，笑了笑又低頭看書。趙雲的士兵扶著受傷的程畿士兵到了醫療營，好幾個軍醫正不分敵我地認真給包紮著。那邊營邊有幾個在扳手腕，圍著的人都紛紛叫好，而巡視的士兵絲毫沒有懈怠，各自完成各自的職責。
淩利把程畿領到了戰俘營，他的手下都已經被包紮好了。
“將軍……”見程畿來至，那群士兵紛紛站起，圍了過來。淩利等著他們重逢感慨完畢，便道：“程將軍，你們的兵器都在那邊，請回江陽吧，我軍一會兒就要離開了。”
程畿領著自己的部下，茫然地走出了趙雲軍營。受傷的沒受傷的都跟在他後麵，一點點地向江陽那邊行去。身後張著又帶著一群人過來了。
“程將軍。”張著招呼人把東西放下，“你們還有些人受傷未治，這些藥品拿去吧。我們還要離開，恕不遠送。”
張著的人把一些藥品給了程畿，江陽方向趙雲部隊也趕了回來，匯聚在蓮蓬灣，部隊休整完畢，趙雲欽點人馬就要走。
程畿看著這一切，受傷的卻依舊堅定跟隨自己的士兵，攻下江陽卻與當地秋毫無犯的趙雲，那對於作戰部隊重要性非凡的藥品，還有被趙雲厚葬的死去的士兵的墓碑……
趙雲在軍前，等待眾人集結完畢，在北麵的夏曲也率隊歸來。江風吹起軍旗，趙雲就要下令離開。
“趙將軍！”
趙雲回頭一看，卻是程畿帶著部隊過來了，士兵們分向兩邊讓開一條路。程畿走到趙雲麵前，跪拜不起。
“敗軍之將，豈受得擒縱贈物之禮……”程畿說道，“趙雲將軍，程畿願降，隻乞無傷蜀中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