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3章 卷首 故鄉
山穀悠長，盤踞在峭壁上的樹木遮蔽天日，日光透著縫隙灑下，空氣中回**著鳥鳴聲。
小雁山麽……趙雲拍了拍白龍駒，一人一騎走在幽靜的山穀之中。他還記得當初得知哥哥死訊和夏侯蘭一行人返回常山時路過這裏，十餘年的時光過去了，這裏的樹木依舊那般濃鬱，山穀仍舊那麽安寧，從未變過。
馬蹄聲回**，趙雲拽了拽背後的包袱，沒入這片安寧中。從一端到另一端並沒有花去太多時間，但趙雲卻感覺像是過了很久。這一走，就是十多年的時光。趙雲在山穀的另一端回頭望，狹窄的道路上除了自己再無他人。
悵然若失，趙雲抓住韁繩，低喝一聲“駕！”。白龍駒載著他奔離山穀，向不遠處的小鎮而去。
漸漸近了，飛奔在那片鳶尾花海邊，趙雲看到視線的盡頭出現了一個小鎮。他向旁邊瞥去，看見那片蔚藍。曾經的這裏，有著兩個小男孩和一個小女孩，成天嬉戲打鬧，以為這就是他們的全世界。似被從中劈斷，某一天之後，各自踏上不同的路，直到如今……
恍惚間，他們的聲音回**在這片鳶尾花中。趙雲望向小路，那裏已經很久沒人走過了。他深吸一口氣，重新把目光聚集在不遠處的小鎮上，石牆上的字越來越清晰。因是早晨，隻有寥寥數人在城門口轉悠。
真定，我回來了。
走入這個小鎮，趙雲翻身下馬，熟悉的感覺將他定在了真定街口。仍舊是記憶中的那個樣子，幹淨的街角，整齊的矮木屋，小石橋，流經鎮中的小河，還有城門口這棵剛發芽的柳樹。
正是清晨，真定無人，趙雲索性躍上城牆，站在真定的最高處俯瞰。那條玉帶從西向東，流經自己小時候玩過的每一個地方。在那裏，小蘭被他拖下過水，在那裏，小瞳和他摸過泥鰍……望著眼前剛蘇醒的小鎮，趙雲靠著女牆，出神。
好一陣子，趙雲才回過神來。搖搖頭，看著下方等待的白龍駒。他縱身躍下，牽著馬，不自主地向自己曾經住過的地方走去。
上次離開之前，趙雲把一切都交給了夏侯蘭。一轉眼便是十餘年的時光，不知發生過什麽。趙雲的目光拂過兩邊每一棟建築，兒時的模樣依稀可見。他站在街中，任憑那三個小孩的虛影圍著自己打鬧。趙雲搶來的肉包，夏侯蘭嶄新的書本，顏瞳揚起的辮子……
因為離鄉太久，所以會如此感傷……趙雲又搖了搖頭，清醒了過來。他走過那座小石橋，風吹起銀衣飛龍甲。在最高處，他停下了，回頭，沒有人站在身邊。
看來，在那個虛幻的空間裏發生的，都不是真的啊……趙雲自嘲地笑了笑。
人啊，有必要沉浸在傷感之中，以此來堅定現在的決心……
向自己曾經住的地方行去，趙雲看到那邊的木屋都換成新的了，圍著一個圈，好像不止一家住在這裏。一片清涼，趙雲停在了一扇門前，沒有上去打擾。
如今的這裏，又住著誰呢……
“吱——”
趙雲正神遊之時，木門開了，映入趙雲眼簾的是一個十一二歲的少女。她顯然是沒料到有人站在外麵，看到趙雲時詫異了起來。在真定的清晨，不知該說什麽的趙雲和不知該做什麽的少女對視著，一時無言。
“呃……”少女好一陣子才回過神來，“這位哥哥，是有事找商隊嗎？”
趙雲也如夢方醒，愣了愣。
“呃……商隊麽……”趙雲眨眨眼，思路總算是恢複正常。哥哥的商隊，如今還有人經營麽？難道是小蘭？
“那個……”趙雲撓撓頭，“請問這裏有沒有一個叫夏侯蘭的人？”
“哦！你找小蘭叔叔啊！”少女對趙雲露出了笑容，趙雲一喜：小蘭在這？
“小蘭叔叔從軍啦，現在不在這裏。”
少女這一句話讓趙雲的表情定格在了那一瞬間。小蘭從軍了？他從軍了？趙雲後退了一步，顯然是沒想到。他、夏侯蘭、顏瞳三人之中，就數夏侯蘭身子最弱，顏瞳都好幾次打得他哇哇直叫。如今你卻告訴我，小蘭從軍了？
趙雲又不知該說什麽了，少女眼珠一轉：“如果你有事的話，可以找我爹爹商量！”
“小玉啊，誰在外麵呐？”
一道粗獷的聲音傳出，趙雲順著看了進去，一個臉上有著刀疤的大漢走了出來。他摸了摸少女的小腦瓜子，抬頭看著趙雲，卻覺眼熟。大漢愣在原地，隨即嘴角哆嗦著，好一陣子都沒說出話。
“武大哥，是我。”趙雲笑了。
“子龍？！”大漢幾乎是吼了出來，激動地抓著趙雲的肩膀。
這位大漢正是當年趙陽商隊的護衛頭兒武烈！昔日趙雲回真定調查哥哥之死時，他和武烈見過的，也熟悉其性格。趙陽對其有救命之恩，武烈又是個知恩必報的漢子……
“爹爹，這位哥哥是誰啊？”
“叫啥哥哥啊！”武烈彈了少女一個腦瓜崩，“這是你子龍叔叔！是你子瀟叔叔的弟弟！”
少女捂著生痛的額頭，嘟囔著嘴：“哪有這麽帥的叔叔……”
看著武烈父女拌嘴，趙雲站在門外，笑了。
“對了，子龍兄弟，進來說！”武烈急忙把趙雲帶進了屋子，招呼著忙東忙西。趙雲看著那些略感熟悉的麵孔，這些人，自己當初都是見過的。那一次在樊淑和琉璃的幫助下，和這些人打掉了陳李二家……
都過去這麽久了……趙雲認真感受著這些氣息。
“武大哥，這些年你在真定過得還好吧？”
聽得趙雲問話，武烈哈哈一笑，拍拍女兒的頭：“我過得好著呢！自從你上次回來清掉陳李二家後，商隊又開始了正常運作，如今我們已有好些分隊，分在冀州及周圍各州，一直無事。”
“那就好。”趙雲笑了笑，莫名得高興。
“哦，對了，我聽小玉說小蘭從軍了？這是為何？”趙雲隨即又問。
“這個說來話長了。”武烈道，“不過也不長，隻是小蘭他想出去闖闖。”
“你走之後過了六七年吧，他突然說要出去看看，不然成天憋在真定會憋出個毛病。此後的每一年他都會給我們寫幾封信寄回來，他好像是在曹操那裏做了個小官，最近又調到夏侯惇部隊裏去了，好像是管理文書之類的工作。”
趙雲點點頭。也對，以小蘭多年在商隊裏的經驗，絕對能勝任文官性質的職務
“小蘭走之前特地囑咐我們要把你和子瀟大哥曾經的房屋留著，我帶你去看吧，子龍兄弟。”武烈笑道，“我一直派人隔三差五地去打掃，沒人進去過。”
“呃……”趙雲愣了愣。專門給哥哥和自己留了居住之所？
扯了好幾句，武烈便帶著趙雲向門外走去。離得並不遠，趙雲清楚地記得，那裏是哥哥和自己住過的地方。
“去看看吧，子龍兄弟。”武烈指著麵前的小屋，趙雲站在門口，停住了。
這間屋子……一直留著麽……趙雲緩緩伸出手，靠在門上，輕輕一推。木門發出聲響，趙雲第一眼便看到了那個小桌。當初的他私逃學堂，被趙陽滿真定地攆著追，最終好不容易逮到他，趙陽把趙雲按在木桌上，畫了個圈用妖鬼之類雲雲嚇唬趙雲，沒想到趙陽剛一轉身，趙雲就跑得影子都看不見了，最後被綁著回來狠狠地訓斥了一頓……
趙雲走了進去，蹲下身，看著那個小板凳。當初的自己為小瞳抵下偷肉的罪名時，就是被氣得不行的哥哥按在這上麵打屁股。那時的趙雲覺得這個板凳好大，竟能讓他半身都躺在上麵。如今那個板凳卻隻能讓趙雲一坐。
這一去，就是這麽久的時光……
趙雲走向裏室，室內門口放著一張大床，裏麵是一張小床。小時候的他睡前總纏著趙陽講故事，趙陽總是耐心地把趙雲哄睡，小心翼翼地給弟弟蓋上被子，再輕輕合門。那個木櫃裏放著的，盡是趙雲稚嫩的時光。
打開木櫃，裏麵很幹淨，看來武大哥經常讓人來打掃。趙雲頓了頓，解開自己背的包袱，從裏麵取出幾件衣服。一件破損的黑色戰袍，上麵那朵黑色蓮花隻剩下了邊緣。幾件普通的女式白衣，熟悉的味道已經散去了。
這是哥哥和小瞳留下的……趙雲很認真地把每一件衣服疊好，放到木櫃裏。凝視著最上麵顏瞳的那件衣服，趙雲拿下金色麵具，輕輕地放了上去。最後看了一眼這些東西，趙雲合上木櫃，將一切都鎖在了裏麵。
在小屋內待了好久，趙雲注視著從窗外透進來的光。他索性躺在自己小時候睡過的小**，卻發現小床已經容納不下他了，隻得雙腿懸空。趙雲閉上眼，安靜地呼吸著，像是在等著什麽。
趙雲在等。他在等。他在等那個初春的清晨，哥哥把他叫醒，吃早點去學堂。他在等那個夏日的午後，顏瞳來叫他下河摸泥鰍，給他偷來的羊肉。他在等那個清秋的下午，夏侯蘭拿著做滿抄記的書，給他補先生的作業。他在等那個寒冬的夜晚，他們一起圍在火爐前，吃著烤好的饃……
多麽希望睜眼的時候，看到的是小時候的自己。哥哥的笑，顏瞳的笑，夏侯蘭的笑……
……………
“子龍兄弟，這一次你回來，準備待多久？”
“兩天，武大哥。”
“才兩日就要走麽？你這麽久沒回來，再多耍耍吧！”
“不了，武大哥，我還有事沒有做完。”
“那你這一去，又要多久才回來呢？”
…………………
又是一個清晨，在真定鎮西邊的一片亂石崗中，趙雲緩緩站起了身，不遠處的白龍駒走了過來。
趙雲的麵前，是一座墳墓。上麵，趙陽二字清晰可見。在趙陽的墓邊，趙雲又壘好了四座墓。他轉過身，看著這些墓碑。
趙陽、顏瞳、吳言、小白、琉璃。
清風吹過亂石崗，將趙雲的披風揚在身後。他把自己過去的一切都葬在了真定西邊這個亂石崗，從此以後，堅硬如鋼。
白龍駒飛奔，載著趙雲遠離朝陽之下的真定小鎮。那些往事，那些笑臉，那些人，都隨著他揚起的披風，零散在風中。
………………
“武大哥，這一次，我恐怕不會再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