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5章 286.最後的舞
烏雲消散，月光灑在蕭瑟的下邳城內。
沂水、泗水蔓延，窗外的街道上到處都是被水衝擊堆在一起的廢墟，已經站不得人。漸漸地，雨水滴落，漣漪在水麵擴散。
天涼，好冷清……
琴聲升起，婉轉回腸之中透著止水般的平靜，響在無人的下邳城內。偌大的城池，此刻卻隻有琴聲。城外在激戰，在廝殺，卻穿不進來。雨越來越大，順著瓦簷成股流下。
戛然而止。下邳城徹底寧靜了下來。或者說，死寂。
“琴弦……斷了……”
玉指拂過琴弦，卻無法再續。女子站了起來，窗外的冷風吹起她的長發。
一切，都要終了於此了麽……外麵在下雨，淅瀝水聲不絕，混合著她的思緒飄向廝殺的遠方。
“夫人，快走吧。”侍女推門而入，“不然就來不及了……”
女子沒有動作，靜靜站在窗前。月光，雨，被淹沒的下邳。侍女在門口看到這幅畫麵，似乎看到有什麽湧動的氣息在下沉。
“小萱，私底下，不必那麽叫我。”女子輕啟朱唇。聲音很淡，哪怕是如今無盡絕望的包圍下也沒有變過。
“蟬……嬋姐姐……”小萱走了過來，“我們快走吧，小船已經備好了。”
貂蟬略微抬起了頭，月光下，那傾城傾國的臉如此柔和。完美，沒有任何瑕疵，哪怕是侍女小萱，也自認從未見過如此美貌的女子。她的美，很柔，能夠和任何美景完美地融合。仿佛靈動的水，不斷根據周圍環境改變自身的姿態……
離開麽……貂蟬望著那輪月亮。完美無瑕。
世界太大，我們又能去哪？世界太小，哪裏又容得下我們？
“小萱，再幫我做一件事。”貂蟬輕輕說道。她的聲音一直這般，沒有什麽起伏，卻最能打動人心。
就算是侍奉貂蟬這麽多年的小萱，也從沒聽到過貂蟬帶有異樣的聲音。她委身董卓如此，離間呂布如此，置身火海長安如此，與呂布馳騁天下亦是如此……
“去把那件紫色衣服拿出來。”貂蟬道。
小萱愣了愣，還是照做。轉身小跑著離開。
屋內又是一片寂靜。淒風吹在貂蟬臉上，淩亂了她的發。低頭，將首飾取下，放入木盒之中。
好久……都沒有穿過那件衣服了……貂蟬撫著自己係好的長發，那麽輕，那麽細。手指一挽，拔出玉簪，三千青絲傾瀉而下。
腳步聲傳來，小萱捧著疊好的衣服到了後麵。貂蟬怔了怔，拿起木盒，轉身，一笑。
金戈鐵馬，戰亂浮華，隻她一笑，便暖了大半個天下。
“盒子裏的首飾，你可以拿去換些盤纏。”貂蟬拉起小萱的手，輕輕蓋在木盒上麵。
“嬋姐姐……”小萱愣住了。
“離開之後，找個好人家嫁了，相夫教子，好好的活著。”
貂蟬的氣息撫在臉上，很溫暖。
接著，在小萱沒有反應過來之時，那件紫色衣服已經被貂蟬揚起，披在身後。入袖，挽結，拉起，一氣嗬成。風吹過，衣服後麵的紫色鳳凰圖騰如此醒目。
“這……這是……”小萱顯然是認識這個標誌的。江湖上那個曾讓人聞風喪膽的殺手組織……
“離開吧，小萱。”身著紫衣的貂蟬氣質驟變。許多年不曾有過的淩厲，如今卷起周圍的氣流，盡數爆發！
“我與奉先有過約定。若不能同生，便要共死……”
小萱眨眼之間，貂蟬已經消失在原地。她的氣味在空中越來越遠，越來越遠……
下邳戰場上，廝殺在繼續。被決開的泗水、沂水仍不停歇，將滾滾河水灌入下邳周圍。水位越來越高，已經達到了齊胸的地步。這般情況下，普通士兵已經不能自由行動。沒有準備的呂布軍舉步維艱，曹操、布衣門、燕雲宗三方勢力架起小舟，繼續著一邊倒的屠戮。
趙雲擦去麵具上的血，騰躍高空，黑色戰袍隨之舞動。偏頭，那邊的呂布獨戰曹營六猛將，竟絲毫不落下風。黑色氣息翻湧，以呂布為中心形成的巨大修羅橫亙在整個戰場。不愧是天下無雙的溫侯，麵對如此劣勢，竟以一己之力將戰局延長至此……
布衣門、燕雲宗幾乎所有的江湖好手都被趙雲纏住。以如今趙雲狀態全開的地步，也隻能勉強纏住這十餘位好手。那些人聯手的攻勢讓人窒息，若不是有著飛瞬斬和淩雲訣兩種步法的混合，趙雲早已是重傷……
局勢已定，下邳是守不住了……趙雲在不斷躲閃中極速思考。隻要自己這邊一撤，三方勢力共數十名絕世高手便會衝呂布而去，那時，就算是無雙的他也擋不住。而炎玉，也就落入了布衣門手中……
黑色火浪從趙雲周圍排開，陰火燒毀空間，將躲閃不及的人焚為虛無。趁著這個空檔，趙雲踩出空間漣漪飛到了呂布麵前。
“前輩，先離開吧。”暗金色麵具之下，趙雲血紅的龍瞳那麽醒目，“如今已經……”
話音未落，後方猛烈的呼嘯傳來。呂布手快，方天戟爆鳴出刺耳之聲，萬丈黑色屏障與趙雲身後的攻勢撞在了一起。趙雲回頭急視，看到了被呂布擊退的夏侯惇。
是他……趙雲心頭一沉。夏侯惇率軍於高平和高順激戰，如今又出現在了下邳戰場，那麽就意味著……高順被夏侯惇擊敗了……
更糟糕的是，夏侯惇與曹操合軍，加上不斷升高的水位，如今的下邳已是水泄不通……想出去，可沒那麽簡單……
如今，呂布和趙雲處在戰場正中，被大軍重重包圍。繼承炎龍的兩人背靠背，溫侯赤紅的冠羽，倒扣的方天戟。趙雲金色的麵具，黑色的戰袍。四周僅餘殘兵，麵對曹操三方勢力的鐵桶包圍。
斬雨劍上紫色氣息交織，映著趙雲的雙眸。那些布衣人明顯是認出了趙雲的打扮和這把神兵，心下詫異，但也圍了過來。
上空一道清嘯，趙雲還未抬頭，便感到背後的呂布渾身一顫。是什麽人來了？
抬頭，月光下，紫色身影疾速掠過，長發和衣袍揚在身後。身影劃過下邳城上，劃過血紅的戰場，來到了呂布麵前。
是個女子……趙雲看著那背影。那種服飾，鳳凰圖騰，太熟悉了……是離魂宮的人！
女子的出現引起了布衣門內一陣**。好些資曆深的認出了那服飾的特殊之處，也便認出了那女子的身份。一時間，多年前的記憶湧來，好些人詫異不已。
“奉先，你們走吧。”
貂蟬輕輕道。仍舊是那麽柔和。呂布沒有回話，向前踏了一步，要靠近空中的貂蟬。無形的屏障從天而降，竟強行將呂布隔開！
“我想，我們是不能共死的了。”貂蟬轉過頭，對屏障另一邊的呂布笑了。
由貂蟬幻化出的阻攔，竟讓呂布無法應對……
“我這身打扮，隻有你見過。”貂蟬眼簾垂下。兩人許久都沒有說話。
一片寂靜。呂布與貂蟬就在被隔開的兩邊默默對視。一時間所有人都停止了動作。
除了趙雲。
他看出了貂蟬的意圖。精通幻術的他自然看得出。
從貂蟬出現開始，她身上就向外波動出無形的幻界能量。第一個瞄準的就是呂布。貂蟬是怕呂布阻攔她吧……趙雲憑著極強的幻術免疫力擺脫了束縛，四下看去，靠的近的士兵都中了貂蟬的幻術、，所以才停下了動作。
隻是……貂蟬的幻術趙雲是知道的，數年前在襄陽她便已經是四幻境界，如今可能已經到了巔峰……隻是，就算如此，發動如此大規模的幻術，趙雲也是前所未聞！整個戰場都靜了下來，都陷入了貂蟬的幻術！
運起龍瞳，趙雲再度看向貂蟬。那一瞬間，他震驚在了原地。
貂蟬在以自身作為獻祭，用肉體和生命暫時換來的巨大力量，才困住了整個戰場！趙雲瞪大了瞳孔。這種獻祭……是從人的內部開始燃燒，所以貂蟬現在看起來還是那般模樣……
為了保護呂布，貂蟬心甘情願地獻祭了自己……她知道呂布會阻攔她，所以第一個便讓呂布陷入了幻術……
所謂決絕，不過如此……趙雲四周的壓力越來越大，看來是貂蟬的幻界能量對自己開始了排斥……快抵不住了……
一切都靜了下去。貂蟬抬起頭，嘴角溢出一絲鮮血。她吃力地抬起手，透過屏障，捧起呂布的臉。
奉先，你第一次見我跳舞，我便穿著這身衣服。我記得你很喜歡……
貂蟬運起真氣，卻牽動體內傷勢，一口鮮血咳了出來，沾紅了雙唇。
她離開離魂宮已經有好多年，認王允為養父，隻想過一過平常的生活。無奈命運弄人，當王允把漢室天下交到她手中，誰人知道她麵對那棵櫻樹流了多少眼淚？
可是，隻有呂布，隻有他……他看向自己的眼神是那麽純粹，沒有任何雜質，沒有任何欲望，隻有愛。純淨得如同新生的櫻花花瓣，沒有一點灰塵……
貂蟬最後看了一眼呂布，起身，麵對大軍。紫色光芒從體內傳出，照亮了半個天空！
別了，奉先。我不願與你共死。我隻要你好好的活著……
呂布猛地一掙，從幻術中強行掙脫。恢複神智的刹那，他看到了洋溢紫色光芒的貂蟬！
“蟬……”呂布氣息暴漲，瞬間衝破了屏障，直奔空中的貂蟬。她回了回頭，望著不顧一切衝來的呂布，嘴角微揚。
幻界之中，無數氣息彌漫，形成通天藤蔓。貂蟬忍住劇痛，用盡最後一點力氣，將幻陣發動。
玄天幻靈：舞！
五幻境界的能量在整個戰場猛然爆發。這是超越了吳言和左慈的幻術境界！疾風卷起水浪，虛擬的身影化為無數倩影，天空墜下櫻花，灑在血紅的水麵，隨著貂蟬一瓣一瓣地凋零。
貂蟬被呂布接過，墜落的感覺傳來。她的視線泛黑了，對著呂布的方向做出了笑臉。以生命獻祭的幻術困住了戰場上所有軍隊，並且在玄天幻靈陣中，幻術持續的時間被貂蟬強行增加。
代價，是她的徹底消失……
呂布一向冷峻的臉浮現出不知所措的神色。他無力地向前抓著，卻抓不住貂蟬逝去的碎片。幻陣之中，無數虛擬的櫻花隨風起舞，花瓣沾血，痕跡凝成貂蟬的模樣。
奉先，這一支舞，我隻為你一人而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