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沒說出口的話

正是早晨,天蒙蒙亮,白晝來臨,讓出了小山環繞下的古鎮。石橋下的小河倒映著綠樹的枝條,城西的小河灣邊有著幾間小木屋,隔著蘆葦,並不太遠。

這裏是常山國,這是真定的一個普通的早晨。

“子龍!快給我起來!”

趙陽“嘩”得一下把被子掀飛,露出蜷縮在**的小趙雲。他正抱著枕頭熟睡著,嘴邊還沾著“晶瑩”的——水珠……

“好冷……”沒了被子,趙雲隻剩下一條褲衩,下意識地把枕頭往身上揉去。趙陽又好氣又好笑,喝道:“趕緊起床!今天是你去私塾的第一天,別遲到了!”

“哥……我想睡覺……”

趙陽端來一盆冷水,把手浸了進去,一巴掌拍在趙雲背上:“起床!”

趙雲一個激靈,從**跳了起來。還沒睜開眼,迎麵砸來一團帕子,隨之而來的是趙陽的聲音:“趕緊洗洗,穿好衣服去吃飯,別讓先生生氣了。”

“哦……”趙雲雖然好睡,但一旦醒了動作也是相當麻溜,幾下穿了衣服跑到桌前,趙陽早已經把飯準備好了。幾口扒拉完食物,趙雲接過趙陽遞來的背包,推門。

清新的空氣撲麵而來,趙雲伸了個大大的懶腰,回頭道:“哥,我就出門啦!你慢慢忙!”

蘇醒過來的真定街上,小趙雲哼著小曲一路跑著。早晨的街道兩邊有一些店鋪正在開門,趙雲對這些叔叔伯伯打著招呼。看著小趙雲奔跑,這些上了年紀的店鋪老板似乎都想起了自己曾經的樣子,莫名的笑了。

“哥哥說在城東……”趙雲穿過那片小林子,看到那裏的竹屋,“那裏聚集了很多人,應該就是了吧。”

城東是真定內唯一的私塾,小趙雲走出林子來到了屋前,看到好些大人帶著自己小孩來的,有男有女。真定很小,鎮裏的人幾乎都認識,在這個小鎮裏就沒有世俗那麽多的框條。在來送孩子的隊伍中排著,小趙雲摸了摸自己的包。

“哥哥很忙,爹娘還有族人要照顧,我自己來就好了。”趙雲這麽想著,挺起了腰,向前麵擠去。他拿著趙陽寫給私塾先生的信,在隊伍裏等待著。

趙雲往左一瞥,瞥見了離自己不遠的一個小孩,他也是一個人來的,看起來很秀氣,褲子上還打著補丁。

“喂!你的東西掉了!”趙雲撿起地上的信,擦了擦,遞給那個小男孩。男孩接過信,臉漲得通紅:“謝……謝謝你。”

“這是你爹娘寫給先生的吧?收好了,要是丟了你可就入不了門了。”趙雲拍拍男孩的肩,“你也一個人來啊?”

“是……是的。”男孩似乎很怕生,“爹和娘還要打……打穀子,要是來的話……穀子就潮了,就吃不飽了……”

趙雲打量了一下男孩。聽起來這個人家境不大好,一個人出來麽,怪可憐的……

“我叫趙雲,以後咱倆就是哥們了!”趙雲大大咧咧地說著,“我的吃的可以分你一半,我哥哥超好的!”

“嗯?謝……謝謝,趙雲……”

“你這麽扭扭捏捏的幹嘛啊!”趙雲道,“是條漢子就抬起頭來~你叫什麽名字?”

“我……我叫夏侯蘭……”

趙雲等得無聊,就和夏侯蘭在隊伍裏聊著。前麵的大人都把求學信遞給了那位老先生,老先生看起來很和藹,和這些孩子說著什麽話,不時發出笑聲。輪到趙雲與夏侯蘭時,周圍的人都有些驚訝:這麽小的孩子居然自己出來了?

“老先生,我叫趙雲,這是我的朋友夏侯蘭。”趙雲拿過夏侯蘭的求學信,踮起腳尖,連同趙陽寫的一起遞了過去,“我倆都是來求學的。”

老先生看著不怕生的趙雲,又看看低著頭躲在趙雲身後的夏侯蘭,樂嗬嗬地笑了:“嗯,自己出來麽?好孩子,趙雲和夏侯蘭是吧,去裏麵選你們的座位吧。”

“謝謝先生!”

趙雲帶著夏侯蘭擠出了隊伍,跑到竹屋裏麵,好奇地打量四周。夏侯蘭也從來沒見過學堂,竹屋比較大,透著一股墨香,先進來的小孩子都圍在兩邊掛著的字畫前,看著那潑墨的山水畫。

“趁他們看畫,我們趕緊占位置!”趙雲捅了捅夏侯蘭,跑到前麵把包往桌上一砸,宣告了自己的領土權。夏侯蘭遲疑著,最後也學著趙雲的樣子占了個座。那邊的孩子見趙雲二人行動,也都按捺不住,開始搶著自己的位置。

趙雲一屁股坐在桌上,興奮地感受著新鮮環境。左邊的夏侯蘭雖然怕生,但眼裏也流露出一絲興奮。趙雲正要開口,隻聽得右邊“砰”的一聲,整個竹屋都安靜了下來。

趙雲往右看去,就在自己右邊的這個位置上來了個女孩。她紮著麻花辮,穿著白布衫,把布包往桌上一扔,環顧四周。周圍的孩子都被她剛才弄出的響聲吸引了過來,一時沉默。

女孩站到桌子上,成了竹屋裏最高的人。她睥睨著下方一幫熊小子,在屋內指了一圈,喝道:“都聽好了!我是住在小河灣的顏瞳,從今以後我就是這裏的老大,這裏都是我的東西!”

女孩把手一指,指向趙雲的鼻尖。

“包括你!”

……………

趙雲在離魂宮最高的宮殿內,望向窗外。站在這個位置,離魂空間內所有的景色盡收眼底。連綿不斷的山巒,森林通往宮殿群唯一的道路,天空的雲朵,還有那條玉帶。

“構建這個空間是個非常浩大的工程。當年吳言領導離魂回來時,便是修建了這片景色麽……”

趙雲望著那邊的天空,想象著數年前吳言領導離魂女子構建空間的場景。曾經的滅天崖一戰給予了離魂宮致命一擊,吳言迫不得已遷去西域,在遼闊的異邦由死向生,最終再度回到中原。

自己前一年的遭遇,像極了曾經的離魂宮啊。

趙雲搖搖頭,把思緒甩出腦海,回頭對著那麵銅鏡卸甲。從穰山歸來後,趙雲身上的傷一直沒有處理,現在安頓下來了,疼痛的感覺也隨之而來。趙雲脫下飛龍甲,小心翼翼地取下貼在傷口的衣衫,看到鐵戈留下的血痕。

“好痛……”趙雲找著處理傷口的東西,咬咬牙,擦著血上著藥。

門被推開了,脫下離魂宮主服飾換上白衫的顏瞳走了進來。

“你在幹嘛?”顏瞳動了動鼻尖,“我就說怎麽這麽重的血腥味……”

她從趙雲手裏拿過藥品,指著床:“坐好。”

“哦。”趙雲坐在了床沿上,顏瞳低頭給他擦拭著傷口。

“小瞳,還記得在學堂裏我們第一次見麽?”趙雲道,“我記得那時的你,就是這身打扮。”

“是個屁啊。”顏瞳沒好氣地說,“你忘了我當時的辮子了?簡直醜死了。”

趙雲愣了愣:“是麽?一點也不啊。”

“你當時被私下喊作母老虎啊。”趙雲托著下巴沉思著,“說實話,我之前還從沒見過那麽能打架的女孩子。除了老先生,其它的人都被你打過吧?”

“那肯定的。”顏瞳開始給趙雲包紮傷口,“不打得那幫熊小子心服口服,怎麽當他們老大?”

“我記得顏伯伯還說過,可惜你不是個男孩子……”

“女孩又怎麽了!”顏瞳白了趙雲一眼,憤憤地說道,“一幫爺們還不是沒打過我這個女孩。”

“是是是。”趙雲應和著,“真能打。”

“你也是個臭小子。”顏瞳接著說道,“你和小蘭偷看我洗澡那事我現在都忘不了。現在想起,依我當時的脾氣,居然沒把你們打死。”

趙雲撓撓頭:“都過多久了,還記著這事……”

“怎麽,不服?”顏瞳抬起頭來,不服氣地看著趙雲,“還想找揍?”

說著顏瞳特意揚起了拳頭。兩人四目相對,屋內一片寂靜,窗外的斜陽灑了進來,柔和的光溫暖著這個屋子。趙雲看著顏瞳的模樣,那時的女孩男孩,此刻的離魂龍瞳,常山真定變成了離魂空間。

環境都變了,男孩與女孩都長大了。

趙雲吻住了顏瞳的唇。顏瞳揚起的拳頭頓在了半空中。

隻是片刻的溫熱,雙唇分離,顏瞳依舊是之前的樣子,眼裏卻多了些朦朧。她低下頭,接著給趙雲包紮。

“看好了,傷口不能像你之前那樣紮,不然會潰爛的。”

“我知道……”

“你知道個屁。受傷了別老一個人死撐著,我都看著呢。”

……………………

“轟!”

劇烈的爆鳴聲隨著遠處灼熱的火浪撲來,趙雲從**驚起,奔到窗邊,看著遠處的衝天火焰。

“怎麽回事!”趙雲當即調動真氣,衝天而起。立在最高處,趙雲看到已有好些離魂女子被突然傳來的炸鳴聲驚動,紛紛奔向了遠處的森林。在天空,那抹紫色傳信閃耀著,趙雲認得,那是離魂宮內的警戒信號。

有人入侵離魂宮了!

“子龍!”顏瞳也從宮內衝了出來,“發生什麽事了!?”

趙雲道:“有人入侵了離魂宮,看那邊的戰況,人數不少。”

話音剛落,猛烈的氣浪從天邊席卷過來,掀得兩人的衣袍劇烈飄舞。趙雲看去,隱約看到了那朵蓮花。

“小瞳,是布衣門。”趙雲沉聲道,“他們來了。”

顏瞳拔出斬雨劍,紫光閃耀,和著火光照亮著下方整個宮殿群。映襯著時隱時現的光,兩人看到天邊的無數蓮花白衣,布衣門的數量遠超離魂宮!

“子龍,你我分頭。”顏瞳當機立斷,“我去離魂秘府啟動護宮之陣,你和司馬公子他們拖些時間,隻需片刻就好。”

“好。”

在離魂宮殿上空,趙雲與顏瞳在空中劃出兩道不同顏色的線,互相分離。

………………

宮內大雨已停,一片廢墟,滿目瘡痍。六十餘名離魂女子跪在地上,圍著正中的趙雲。

趙雲懷裏的身軀已經冰冷了,鮮血漸漸凝固。灰蒙蒙的天放晴,夜晚過去了。趙雲抬起頭,看到了散去的鳳凰魂。

趙雲已經說不出什麽話了,他抱著顏瞳好久好久,這才慢慢起身,站在眾人正中。頭頂的空間已經破去了大半,紫色虛無之境溢了出來,又被不斷成形的空間填滿。

立了好久,直到朝陽的光鋪了過來。趙雲抱著失去生機的顏瞳,轉身,緩緩走向離魂秘府。

司馬懿、白鬼以及六十餘名離魂女子跟在趙雲身後,他們上了離魂主峰,繞到山後,抵達了開啟的離魂秘府前。趙雲把顏瞳放在秘府內的巨大的紋路之中,抬起手,給她擦去臉上的血跡,又給她換了身幹淨的衣服。

倒插在前麵的斬雨劍上,紫色紋路逐漸消退。伴隨著顏瞳的逝去,沒有了主人的斬雨也黯淡無光。鳳凰魂消逝了最後一絲紫光,回歸到秘府之內。

趙雲沒有淚了,他已經流幹了。若要再哭,恐怕流出的,就該是血了。

撕心裂肺之後,趙雲出奇得鎮靜。他看著顏瞳的樣子,沉默了好久,最終低下頭去,在她的額頭上淺淺一吻。

小瞳,不報此仇,我誓不為人。

再度站起來的趙雲已經失卻了表情,他把黑色曦袍係好,把麵具戴好,轉身走向了剩下的眾人,走出了一片紫光的秘府。趙雲立在山頂,望著布衣門離去的方向,金色麵具之下隻有那雙眸子亮著,看不到他的麵龐。

那一天,失去了一個人,發了一句誓。

那天中原,正是官渡之戰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