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黃臉男子胸口之中冒出五光十色的氣息,讓我下意識地往後退開了去。

我不得不退,因為那股氣息出來的一刹那,我就有一種快要窒息的感覺。就好像自己此刻並非在那洞裏薩湖的湖畔,而是虛無縹緲的天上一般。

天上雖好,但是腳下虛無,稍微一不留神,就容易踏空,跌落深淵。

我向後退開,橫劍來擋。卻見那股氣息在一瞬間爆發出來,立刻像煙花一般,朝著天空之上倏然飛去,一條線,化作無數點,緊接著散落各處,最後凝聚成一個遮蔽了大半個天空的圖像來。

我抬頭望去,卻給這圖像給嚇得一陣臉色發白。

事實上,這玩意我倒也並不陌生,曾經好幾次在巴幹達閣骨島的老巢那兒,瞧見過它的身影。

那是巴幹達的頭顱。蒼白而猙獰的臉容上麵充滿了肅穆,而一對空洞的眼眶子裏麵,是深邃而無盡的黑暗——沒有眼珠子,隻有讓人瞧一眼,就感覺仿佛要沉浸入其中,不能自拔的深邃黑暗。

我的心中駭然。難怪別人提起康克由,總是不由自主的恐懼,這個家夥當真是一個瘋子,他居然不聲不響地將那個頭顱,給煉化了出來。

是煉化,而非召喚。

卜桑這個家夥,自以為是,覺得自己的老師不過如此,所以才畫虎成貓地弄出了一個虛空巨眼來,結果那玩意根本就不怎麽接受他的控製,使得最終落入了被我們封印的下場。但是康克由卻並不一樣,他對於整體的人生,有著高度的掌控力,思路清晰,頭腦清醒,這樣的家夥,從來是不會幹那種可能會輸光所有籌碼的賭局。

我眼皮不斷地跳動,望著頭頂上那俯瞰世人的蒼白臉孔,忍住恐懼,朝著康克由驗證道:“這是巴幹達巫神的降臨,還是你的降頭?”

對於我的提問。康克由顯得有些意外,也曉得我能夠看出一些旁人所不能理解的東西來,點頭說道:“說是降臨,卻有沒有意誌;說是降頭,卻又有本源之力——簡單地這麽跟你說吧,它算是服從於我的神靈,懂了麽?”

我盡量讓自己波瀾狂起的情緒變得穩定些,平靜地說道:“懂了,大意也就是,你請了它來,然後幹掉了它,對吧?”

聽到我的這話,康克由更加意外地瞧了我一眼,臉上居然浮現出了認同的表情來:“我很驚訝,你居然會有這樣的認知,不錯,如你猜想的一樣,事實就是如此。說句實話,我對你越來越感興趣了,盡管你剛剛殺了我的兒子,不過我還是想問你一句話,真的沒有改弦更張,投入我門下的興趣麽?”

我搖了搖頭,再一次給予了拒絕,然後說道:“事實上,最讓我感興趣的,是你如何將它給幹掉的;要知道,這些家夥的意誌,就像是嚼爛了的口香糖,如跗骨之蛆,是很難從根源消滅的。”

康克由消滅的,是那巴幹達巫神頭顱上的本源意誌,而我想要消滅的,則是埋藏在我心頭的蚩尤投影。

從本質上來說,它們是沒有任何區別的,都是高物質形態的諸神、諸魔投影。

也是一些閑得蛋疼的老東西,試圖掌控和參與我們這個世界的手段。

不管我心頭的這魔頭曾經三番兩次地救過我,但是我卻一直保持著一個意見,那便是——這是我們的世界,我們玩兒得好好的,不需要任何不相幹的家夥參與進來。

是死是活,都是我們鮮活的人生,也是我們獨特的記憶。

聽到我說出這樣的話語來,康克由渾濁的雙眼陡然一亮,眯著看了我一會兒,突然笑著說道:“我說怎麽看著你這麽特別,原來如此。好吧,我可以告訴你,我之所以能夠將那股意誌給磨滅了去,而並不傷及本體,那是因為我在幾十年前,曾經用不計其數的亡魂,熔煉出了一個比我自己更加強大的化外分身,而這個分身,承載了我一切的記憶,生死卻又受我掌控——具體的方法,你若是投入我門下,我可以無私地教給你!”

聽到康克由提及了幾十年前的那一場血腥大屠殺,我搖了搖頭,第三次拒絕道:“不用了,我沒有那麽多血濃於水的同胞,可以供我殺!”

這冷淡的拒絕讓康克由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他的眼睛在一瞬間變得鋒寒無比,徐徐說道:“你是不想活了?”

我舉劍,淡然說道:“殺了你,我就能活下來!”

康克由仿佛聽到了什麽極為可笑的事情,抬起頭來,臉上的肌肉扯動了幾分,沉聲說道:“哈哈,果然。我知道了,像你這樣的人物,必然和我一般,從來是不肯臣服於人的——用你們中國人的話來講,就是君子如玉,要麽生,要麽死,並不會苟且於世,對吧?”

我眼觀鼻,鼻觀心,強迫自己不去瞧頭頂上的蒼白巨臉,淡然說道:“你可以這麽認為!”

康克由不再笑了,他的臉一點兒、一點兒的凝結起來,仿佛一塊冰,凍得人直打哆嗦,接著他舉起了一隻手,淡然說道:“你是一位值得尊敬的年輕人,在未來的日子裏,像你這樣的年輕人,應該會越來越少了。為了表示對你的尊重,我決定一件事情,賜予你一次公平對決的機會,不讓那神之分身參與進來,讓你有尊嚴地,死去!”

對於麵前這血手狂魔難得的禮待,我並不領情,直言不諱地說道:“事實上,你放那東西出來,是為了不讓自己陷入困境吧?”

我的話音剛落,一個穿著簡單灰色道袍的老者,出現在了我和康克由的身邊。

而在他身後的道路上,躺下了十幾個凶悍莫名的巴幹達信徒。

老道士手上拿著一把簡簡單單的戒尺。

這戒尺是茅山十寶之一的天羅管教尺,別看著簡簡單單,在它的戒尺之下,有無數的茅山子弟曾經被執行過家法,不少人甚至死在了戒尺之上。

戒尺的顏色有些深,那是被那幾百年來的茅山子弟,鮮血染成的模樣。

天羅管教尺,代表的,是茅山的家法。

麵對著擠入其中的刑堂劉學道長老,康克由神色不變,顯得淡然無比,平靜地說道:“兩位是想要圍攻我?”

麵對著這一代魔頭,劉長老顯得十分客氣:“康居士言重了,你若是能夠放出一條道路來,我們倒也不想舍命相陪,我茅山既然辦完了事情,就不願意再叨擾江湖同道,您說是不?”

很奇怪,一向麵黑手黑的劉學道長老,此刻說話怎麽會這麽客氣?

不過顯然康克由並沒有領情,他環視一周,瞧見四處戰成一團的亂象,突然臉上露出了森寒的肅殺之色,冷然說道:“就憑你們幾個,也想當那過江猛龍?受死吧!”

一言而出,我們頭頂上的那蒼白臉孔突然也與他一般變了臉色,許多黑色光芒灑落大地,朝著非巴幹達信徒的人們纏繞而來。

我能夠感受到一股傾天之力,朝著下方壓倒而來。

天,仿佛在那一瞬間坍塌了。

感受到了這種恐怖的氣息壓製,無論是我,還是劉長老,都沒有再多的等待,毫不猶豫地抄起了家夥,朝著麵前這個始作俑者衝了上去。

殺了他,一切結束,而倘若是失敗了,我們則是埋骨他鄉。

又或者粉身碎骨。

殺!

戰鬥在一瞬間就爆發了,無論是我,還是劉長老,在這一刻都展現出了絕對恐怖的爆發力來,飲血寒光劍上的龍威,瞬間就籠罩住了康克由,我心中狂喜,揮著劍,朝著那個家夥猛然一劍斬去。

我在揮劍出去的時候,由於擔心對方會陡然出招,所以留了三分氣力。

這是準備變招。

然而康克由卻十分托大,不閃不必,而是平平地推出雙掌,拍在了自己麵前的空間裏。

膽敢小看我,那就讓你一劍兩段吧!

我奮力而上,然而在即將斬落對方的那個時候,前方的空間突然一陣扭曲,緊接著我狠狠地斬在了一件金屬器具之上。

上麵迸發出了巨大而熟悉的力量出來,將我朝著後方猛然一推。

這力量竟然有針對著我修為的特質,我在刹那之間,踉蹌著朝後麵退開了去,卻瞧見我剛才斬到的,居然是劉學道長老幾乎與我一同揮出來的戒尺。

天羅管教尺,受盡無數茅山子弟的鮮血,自然對我有著強大的克製作用。

而那邊的劉長老也被我奮力的一擊給逼得向後退開幾步,臉色一片青紫,顯然是也受到了幾分不平之氣。

我的瞳孔一凝,想起剛才康克由的手段,心中駭然。

他剛才的那個,是類似於佛家裏麵的法印,不過在他的手上使將出來,卻有一種鬼氣森森,錯擄案空間的詭異特性,愣是將來自不同方向的我和劉學道,硬生生地對撞到了一起來。

這,不分明就是深淵三法之風眼的升級版麽?

這樣子下去,我們根本就挨不到他的邊兒,談何將他給斬殺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