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知道是自己害死了李道子的那一刻,我頓時就覺得生無可戀,心中硬氣騰然升起。懊惱地一閉上眼睛,低頭就朝著岩石上麵撞了過去,準備將自己給砸死。

然而我這一撞雖說是誠心誠意,但魔軀終究是太過於堅實,雖說眼冒金星、頭疼欲裂,卻並沒有第一時間喪失意識,直感覺腦袋轟然一炸,整個人疼得直抽抽,額頭鮮血淋漓,將雙眼都給模糊住了。

不過越是這般痛,越能掩飾我心中的懊悔,我心中卻在這樣的痛楚之中,獲得了自我懲罰的莫名快感。方才沒有感覺到那種死一般的心痛。

盡管頭暈欲裂。然而我終究還是不能夠原諒自己,當下也是毫不猶豫地再一次揚起腦袋來,毫無花哨地再次砸向地麵。

我生無可戀,隻願陪著李道子一同離去,黃泉路上,一同伺候而已。

然而就在我第二次想要撞地自殺的時候,血肉模糊的額頭卻被一隻冰冷的手給托住了,我感覺到了手上細膩的肌膚和衰去的力量,猛然睜開眼睛來,卻見到原本昏睡在蠟燭中心的李道子卻爬到了我的腳下。此刻正用手掌托著我的額頭,不讓我自殘。

瞧見這位老人居然還活在這個世界上,我滿心歡喜得幾乎就要炸開來,頓時就將額頭上麵的所有力量都收斂住,連滾帶爬地抓著他的手,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道:“師叔祖。你沒死麽?太好了,你沒死!”

我的心被那歡喜給填得滿滿的,然而當我抓著李道子的手時,卻能夠感覺到他的生命力正在飛速散去,整個人的心又是一陣冰冷,身體一僵,愣在了當場。

此時此刻。我已經瞥見了旁邊倒落一地的蠟燭,這些與性命攸關的蠟燭並不是自然燃燒完畢,而都是中途熄滅,差了一點點。

那麽現在的李道子,隻不過是回光返照而已。

我整個人都懵住了,耳朵邊一陣“嗡嗡嗡”的響動,使得連李道子對我說的話語,都沒有聽清楚,一直到他說了第三遍,我方才使勁兒地搖了搖頭,這才聽到:“……你這孩子,真的是太傻了,怎麽能幹出這種事情來呢?”

我三十多歲的人了,聽到這話兒,滿腹委屈頓時爆發了出來,像個孩子一般地抱著李道子,嚎啕大哭道:“師叔祖,我對不起你,我沒有能夠完成保護你的任務,還害死了你,我真該死……我不想活了,就讓我隨你而去吧,黃泉路上,我給你鞍前馬後,做個伴兒,好麽?”

李道子的臉上依然沒有太多的血色,不過越是如此,他臉上的笑容卻越發的慈祥起來,就好像是父輩一般,帶著欣賞的目光仔細打量著我,重若珍寶。

他沒說話,而此刻卻有另外一個尖銳的聲音憑空響起:“你這個傻波伊,腦子真的是抽抽了,你真的覺得沒有你,老雜毛就能夠活下來啊?”

比起先前王新鑒那虛無縹緲的話語,這聲音顯得無比的真實,我腦子停頓了一下,這才下意識地循聲望去,卻見到一頭五彩斑斕的大鸚鵡出現在了洞中,這肥鳥兒在空中盤旋一圈,趾高氣揚地落在了那翻倒一旁的巨大石鼎上,一雙寶石般明亮的眼睛炯炯有神,正朝著我這邊看來。

我不知道它是什麽時候進入的此處,不過卻第一時間想起了它的來曆。

這肥廝卻是句容蕭家大院之中那頭會罵人的虎皮鸚鵡,自稱“虎皮貓大人”的肥鳥兒,它此刻不在句容,居然出現在了千裏之外的麻栗山,而且還說出這樣的一番話語來,實在是讓我震驚無比。

我整個人都傻了,然而被我扶著的李道子卻在陡然間顯得精神煥發了,掙紮著坐起來,臉上的皺紋散開,宛如一朵綻放的老菊花,笑盈盈地說道:“老友,我千算萬算,卻沒想到你居然變成了一個鳥人——啊哈哈,這、這還真的符合你原本的性格啊……”

那虎皮貓大人屁股一撅,怒氣衝衝地罵道:“我艸你大爺的,你以為我想啊,老子當初從陰陽界回來的時候,給泰山老母那婆娘攔了一道,差一點就魂飛魄散,要不是老子夠巴閉,尋了個空隙逃出,說不定真的就沒了。真正到了魂飛魄散的時候,哪裏還顧忌得了許多,還不是慌不擇路地跑,結果沒找到生孩子的人家,反倒是進了一個蛋裏,渾渾噩噩幾十年,這才逐漸回想起從前——哎,不講了,說多了都是眼淚,艸!”

這肥廝倒是個話嘮,一說話,劈裏啪啦就是一大堆,我在旁邊站著,聽這話語裏麵的意思,才曉得這位虎皮貓大人居然就是我師叔祖這些年來一直在找的那位老友,而這一位當真是彪悍無比,居然能夠投胎轉世,從陰間折返而回,重臨人間。

唯一可惜的事情就是,投胎也實在太不靠譜,人豬八戒投錯了胎,好歹還能重修人身,他此刻就一個肥碩的鳥身,著實是有些不能見人。

我嫌囉嗦,然而李道子聽到它的話語,卻甘之如飴,隻是當它說道泰山老母的時候,眉頭微皺道:“泰山老母好歹是道教尊神,你這般詆毀她,實在不好。”

虎皮貓大人搖頭說道:“老雜毛,你一會就要去陰陽界了,歸她管,盡管拍馬屁就是,大人我還得在這個世界上活那麽久,見麵也是以後的事情,不管,不管!”

李道子對這位老友的話語顯得十分無奈,歎息地笑了笑,然後對我說道:“誌程,剛才它說得沒錯,王新鑒臨走之時的話語,不過是給你種下心魔而已;這事兒與你無關,即便你不在此處護法,即便你不與他相鬥,他也能夠通過靈魂侵入,將我的法陣攪破,一樣將我的計劃曝光。偷天改命這事兒,一旦給他惦記上,就基本上沒有成功的希望,隻是到底誰將我這幾日要換命的消息傳出去,這個才是真正需要你幫我調查的……”

我完全懵住了,一臉錯愕地說道:“啊?”

虎皮貓大人說道:“還不明白?王新鑒那狗日的,使得是一石二鳥之計,他此番前來,已然是元氣大傷,害不得你,便用輕飄飄的一句話將你心魔勾出,讓你在悔恨懊惱之中了卻生誌,卻不曾想你這傻波伊,還真就傻乎乎地自我了斷了——你娘咧,你要是死了,誰給老雜毛辦後事啊?未必要我來搬你們的屍體咩,拜托啊,大人我即便是這般壯碩,也及不上你們的一根大腿毛好吧,能不能別這麽為難我?”

這家夥的一番插科打諢,倒是將此刻的離別氣息給衝散了,我也在兩人的解釋之中醒過神來,才曉得此事隻關乎於命,跟我的表現倒是沒有太多的關係,害死李道子的,是那個將他命不久矣的消息傳給王新鑒的人。

那人,是誰?

對於這個問題,李道子搖頭,對我說道:“知曉我這幾日換命的,除了你,就是你師父,不過旁人卻能夠從中推算出來,但是不管怎麽說,那人都是我們茅山宗內部的人,這事兒你回去,告訴晉鴻,讓他注意身邊的毒蛇……”

我認真地點頭,虎皮貓大人瞧見我一臉悲痛欲絕的模樣,笑著對李道子說道:“老雜毛,你看看這小子,修為勉強還湊合,腦子卻有些不夠使,還有現在這一副死了老子的模樣,實在讓人喪氣得很,不就是死嗎,人固有一死,怕個吊啊?大人我還不是從幽府裏麵爬出來了嗎,你這個老家夥比我在這世間多活了幾十年,還怕應付不了那場麵?就當度個假咩,搞曬?”

聽到了它這站著說話不腰疼的話語,李道子也笑了,搖頭說道:“那是你,跟我沒關係,不過這事兒也怪我,生老病死,不過是天理倫常之時,我卻偏偏要逆天而為,終究不過是放心不下茅山的未來而已,現如今瞧見晉鴻手段純熟,門下弟子璀璨而起,我其實也沒有好掛念的了,就此離去,也算是不錯的事情……”

兩人幾句感慨,將我給說懵了,完全顛覆了我的時間觀,而這時那肥鳥兒衝著我說道:“嘿,小朋友,有點眼力勁沒,兩個有半個多世紀沒有見麵的老友,聊點**和**的話題,你是不是得回避一下?”

我一愣,結果師叔祖被嗆得咳了幾聲,然後也對我說道:“誌程,你且出去,我與這老友有幾句話交代。”

兩人都這般說了,我忙不迭地將李道子放平,然後逃一般地離開了神仙府。

我走出洞子,外麵依舊是一片漆黑,我仰望著天上星河,頗有些不太真實的感覺,蹲在洞口,腦子裏麵亂糟糟的,不知道在想些什麽,而不知道過了多久,裏麵叫了我一聲,我慌忙進去,結果瞧見師叔祖背靠著牆壁,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後平靜地說道:“孩子,我走了,這個世間,就拜托你多照顧了……”

這一句話說完,他闔上雙眼,安然而逝,而我則撲通一下跪倒在地,嚎啕大哭起來。

我不知道更高的境界到底是個什麽情況,卻隻明白一點,世間再無李道子。

世間再無李道子!

嗚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