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生修道,克己禁欲,並不是什麽貪婪口舌之欲的人,不過小白狐兒畢竟年紀尚幼,心性不定,這些天隨著我風餐露宿,十分辛苦,她既然這般說起,我也沒有多加阻攔,於是出了吳橋之後,來到一個叫做二屯鎮的地方,便準備在鎮上找一家鋪子,嚐一嚐這聞名天下的德州扒雞,到底是一個什麽樣的味道。

作為國家非物質文化遺產,魯菜經典,德州扒雞名聲在外,相關的酒店也是繁多,我並未有計劃進城去,便準備就在這靠近德城區的鎮子上給小白狐兒解決一番,然而走了兩家,也不知道怎麽的,那排隊的長龍簡直是讓人望而卻步,小白狐兒心性不定,不肯久等,於是我們來到了臨市場的一家酒樓,但見上麵豎著一張大大的廣告牌,色紅味香、肉嫩可口的燒雞躍然遇上,上麵寫著龍飛鳳舞的三個大字“德勝齋”,看著頗為氣派。

我先前在路上與人打聽,曉得在德州有好幾家燒雞鋪做得最為地道,什麽“寶蘭齋”、“福順齋”、“中心齋”等等,諸如此類者,似乎也聽到過“德勝齋”的名聲,時近黃昏,倒也不想再走,便直接走進了店裏去。

與先前瞧見的那兩家門庭若市的燒雞店不同,這一家雖然門庭氣派,但是人卻並不算多,而負責招呼的夥計倒也熱情,立刻迎上來詢問,小白狐兒嚷嚷著來兩隻燒雞,再給弄幾斤饅頭,然後配點小菜過來,那夥計瞧見隻有我這麽一個大人,帶著一少女,頗為驚訝,結果給小白狐兒眼睛一瞪,便也不再多說什麽,轉頭朝著後廚大聲報菜起來。

點過菜,我端坐堂中等待,而小白狐兒則流著口水四處展望,看著店裏其他客人桌子上麵的燒雞,不停地吸著鼻子,顯然是有些餓了,不過這些扒雞都是事先做好了再拿出來販賣的,可以堂食,也有專門的包裝直接帶走,所以上菜的速度倒也很快,不一會兒夥計便端著菜上了過來,看著熱氣騰騰、形美色鮮、香味撲鼻的五香脫骨扒雞,我食指大動,正想伸筷,然而小白狐兒卻皺起了眉頭來,伸出筷子在上麵東戳戳、西看看,就是不吃。

我有些不解,問她這是想幹什麽,小白狐兒不語,而是轉頭朝著剛剛端來那出鍋饅頭的夥計說道:“嘿,這位小哥,你家的扒雞,可不新鮮啊?”

那夥計笑嘻嘻地回道:“可不?咱這雞可是用花椒、大料、桂皮、丁香、白芷、草果、陳皮、三萘、砂仁、生薑、玉果、桂條、肉桂等二十多種香料熬製而成,時間忒久,自然新鮮不得……”

他這般斷章取義,試圖混淆概念,結果小白狐兒卻本著吃貨的精神不依不饒,繼續“糾纏”道:“不對,不對,我是說你們這雞有問題,再做之前就已經很不新鮮了,肉質的臭味雖然被五香味兒給掩蓋住了,但是聞起來還是有一點兒腥膻——你能帶我去後廚看一看麽?”

那夥計瞧見這小姑娘這般認真,顯然是執意想到後廚去打量,便曉得這人定是過來找茬較真的啦,於是抱著膀子冷聲笑道:“小姑娘,你要吃邊吃,不吃付錢走人,可不要耽誤了我們的生意……”

我坐在旁邊,握著筷子不語,剛才我還隻是道小白狐兒太過於認真,此刻瞧見這活計一副街頭混混的流氓態度,便曉得這裏麵真的有些貓膩,不過我倒也不擔心太多,小白狐兒自有她的一套本事,也容不得我來操心許多。果然,被那夥計拒絕之後,小白狐兒直接站起身來,朝著後廚走去,就準備硬闖了,結果夥計一聲招呼,從角落處便躥出了四五個膀大腰圓的魯東大漢來,將我和小白狐兒都給圍住了,一個滿臉熊肉、理著平頭的大胖子悶聲問道:“怎麽著,怎麽著,瞎咧咧啥呢?”

夥計似乎瞧見了救星,連忙說道:“老板,這小娘皮說咱們的雞不新鮮,非要到後廚去看一下,攔都攔不住……”

大胖子聽到,點了點頭,然後衝著小白狐兒嘻嘻笑道:“小妹妹,你從哪兒來啊?並不是不讓你看,你不知道啊,這廚房重地呢,一般是不準外人隨便進去的,一來材料太多,複雜得很,容易搞得一片亂,另外呢油煙大,像你這樣的小美人兒可受不了那一股氣味,怪油膩的,這樣吧,你若是想看,去樓上的雅間,大哥我專門做給你看一看,你說好不好呢?”

這老板話兒倒也順溜,不過一臉淫蕩笑容著實讓人膩味,我瞧見他身邊幾個幫閑個個麵露煞氣,都不像是什麽正經的角色,曉得估計是遇上了當地的流氓地痞了。

小白狐兒喜歡熱鬧,但是我卻不愛多事,也沒有時間“行俠仗義”,跟這幫子街頭混混打交道,於是站起身來,對著小白狐兒說道:“尾巴妞,天色快晚了,你要是想要住一處有熱水的地方,我們就早點走吧,不要惹事。”

我不願多事,拉著小白狐兒要走,然而那胖子卻來勁兒來,手一揮,幾人將我和小白狐兒給圍住,得意洋洋地說道:“嘿,瞧您說的,世界上哪兒有點了菜,沒付錢就走的道理呢?”

我將即將處於暴走的小白狐兒拉到我的背後,平靜地說道:“好吧,老板多少錢,我付。”

胖子看了一眼旁邊的夥計,似乎還使了一個眼色,於是那夥計便開始報菜道:“德勝齋五香脫骨扒雞兩隻,一隻二百七十二,去掉零頭,兩隻五百四,算是給您打個折;禦膳坊蒸出的大白饅頭一籠,一籠一百八,我們也不收帶運費了,這秘製酒鬼花生二十八一碟,辣醬十七,大棚新鮮大蔥二十二,加上餐位費、茶水費和服務費,七七八八,老板,咱給客人去掉零頭,來個整數,那就八百八,你看可準?”

胖子抱著高高凸出的肚子,笑得像個彌勒佛:“使得,八百八,八發八發,吉利!”

一聽這活計報賬,我便曉得準是被人給訛了,一頓八百多的飯菜我自然也是吃過的,但可不是在這種地方。我臨行之前,所帶的錢並不算多,先前的工資獎金,除了一半寄回了家裏,其餘的,連同小白狐兒的都分給了幾個犧牲兄弟的家人,而我則隻留了一點兒費用,所以就算是我再不想惹事,卻也沒有多少錢給人這般坑,於是站起來的我卻反而坐會了椅子上,安之若素地拾起筷子,挑了顆花生嚼了嚼,然後笑著說道:“不錯,這秘製花生叫起來口舌生香,確實值這個價!”

胖子皮笑肉不笑地盯著我說道:“那是,咱店子也開了這麽多年了,一直都是價格公道,童叟無欺。”

我有些驚奇地問道:“開了這麽多年,也沒人管?”

胖子不說話,但是旁邊的夥計卻咧著嘴笑了:“這位大哥,您是外地人,可能不知道我們孫爺的名字,那可是響當當的招牌,你可別說咱們欺負你,各人有各人的待遇,來而不往非禮也,咱這裏明碼標價著呢,你也別委屈,若是出門氣不順,出門直走兩百米就是派出所,你去那邊問問,看看有沒有人願意理你,能不能討回這個場子來?”

這夥計說得囂張,我表示明了,不動聲色地吃著花生米,而其他人便這般虎視眈眈地瞪著,我也不在意,笑著說道:“怎麽著,我還沒吃完飯呢,非要我先把錢付了不成?”

我說得鎮定,那胖子倒也不好緊緊相逼,隻是幹笑道:“哪倒不會,咱這兒可不是什麽惡霸店子,沒有這規矩!”

我既然表現出願意認栽的意思,他倒也不好緊緊相逼,帶的人都散開一邊,遠遠圍著,防止我們跑開去,然而幾人剛剛一轉身,小白狐兒卻是腳一蹬,化作了一道白影,朝著後廚的方向衝了過去。她這舉動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要曉得若是逃,自然是直奔大門口才對,結果沒留神就給她鑽進了去,那胖子一邊氣急敗壞地招呼手下幫閑過去堵住小白狐兒,一邊氣勢洶洶地走到我麵前來,罵罵咧咧,準備將我給扣下。

我安坐於桌前,平靜地笑著說道:“我可什麽都沒做,準備吃完付錢走人呢,你難道還想驅趕客人不成?”

短短的幾分鍾裏,店子裏的客人都停下了筷子,朝著這邊圍觀過來,那胖子氣咻咻地看著我,等著自己的人將小白狐兒給揪出來,沒想到一頓鬧騰過後,小白狐兒出來了,不過手上卻拎著一大堆被宰殺過的生雞,重重扔在了地上,大堂圍觀的客人低頭一看,卻見這七八隻生雞表皮糜爛,竟然還有生蛆在上麵鑽來鑽去,十分惡心。

瞧見這,所有剛剛吃飯的人都惡心得想要吐出來,而人群裏麵則躥出了一個黑衣少女,憤怒地罵了一句,急著一把將我身邊的那胖子給勒住脖子,三百多斤的好肉,給她輕鬆提起,直接甩飛,重重砸到了桌子之上。

轟,那桌子散落一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