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見岸邊那一副景象,即便是再心存希望,我們都知道張良旭估計是已經壯烈犧牲了。

張良馗悲憤地叫著自己弟弟的名字,接著朝拋棄張良旭的王歆堯猛然撲去,口中大聲叫道:“我殺了你!”

王歆堯被張良馗瘋狂的模樣給瞎了一大跳,一邊像船尾退去,一邊驚慌地解釋道:“對不起,不過當時的情況真的沒有辦法,他已經不行了,我即使將他給拖上船來,也不過是一具屍體而已,所以就不得不放手了……”

他越是這般解釋,張良馗卻也是悲憤欲絕,破口大罵道:“你這個狗日的,我要殺了你!”

張良馗這個漢子平日裏寡言少語,但是卻並不代表他性格溫順,事實恰恰相反,他正是因為性子太過於偏激暴躁,方才會皈依佛門,磨練心性的,此刻聽到王歆堯的辯解,更是一肚子的火氣狂湧而出,徐淡定、張勵耘等人趕忙將他給攔住,不讓他衝動行事,而我瞧見王歆堯一副喋喋不休的模樣,頓時氣上心頭,朝著他斷然喝道:“行了,你給我閉嘴!”

如此一頓暴喝,船上一片混亂的情形便終於停住了,張良馗紅著眼睛,不斷地喘著粗氣,而王歆堯也十分意外地看著我,瞧見一船人都向他投來憤怒的目光,也不再說話,低下了頭去,不過心中終究還是有一些不服氣。

瞧見他這一副模樣,我不由得歎了口氣,想起先前我與張良旭的談話,說不定他真的是已經到了極限,王歆堯說得也並不是沒有道理。

不過道理是道理,在特勤一組裏麵,是絕對不可能出現拋棄戰友的情形,每一個戰友都是值得自己去拚命、去死的人,倘若當時照看張良旭的是特勤一組的任何一個人,就算是屍體,恐怕也要拚了命拖上船來,而王歆堯這般就輕易將戰友給拋棄了,從情感上麵來說,沒有一個人能夠接受,也不可能認同他的說法。

不過站在王歆堯的角度來看,他這麽說,無可厚非,畢竟歸根到底,他跟我們這些人,並不熟。

世上的人就是這樣,總以遠近親疏為判斷標準,有的人,他可以傾盡全力,而有的人則很容易就輕言放棄了,情感上我們自然是責怪於王歆堯,但是理智上呢,我們能夠拿他有任何辦法麽?

沒有。

王歆堯被我罵低了頭,而瘋狂的張良馗也終於被當頭棒喝,曉得這般吵鬧並不大用,當下也是赫然轉身,準備朝著水下挑去。張勵耘連忙伸手將他給拉住,駭然說道:“良馗,你這是要幹什麽?”

張良馗紅著眼睛,憤怒說道:“滾開!”

他罵完之後,還尤未解氣地衝著張勵耘吼道:“要不是你把我老弟交給了那個褲襠裏麵沒個吊的軟蛋,他哪裏可能會失蹤?我要回去,一定要將我弟弟的屍體給找回來,你們都不要攔我。”憤怒之極的張良馗頗有些口不擇言,也顧不得往日的情誼,憤然大罵,而張勵耘也頗為尷尬,一來當初的確是我指定由他來照看的張良旭,他貿然轉交給王歆堯,實屬不智,二來他跟張良旭的感情也不錯,良旭的死,讓他也頗為痛苦。

無論是在以前的秘密部隊,還是在我們的特勤一組,他都沒有想象過會有拋棄自己戰友的人,所以下意識地認為王歆堯不會,然而事實卻給了他一記響亮的耳光。

張勵耘被甩得有些懵,故而也不敢多說話,隻是擔心張良馗回去送死,隻有上前將他死死抱住。

幾個人將他拖住,而張良馗依舊奮力掙紮,我曉得這位大漢心中的痛苦,不過他此刻倘若真的要趕回去,隻怕不但找不回自己弟弟的遺體,而且還會被那漫天的蝗群給吞沒,眼看著那些蝗蟲在人蝗的帶領下,化作一條又一條的長龍,朝著河道這邊紛紛撲來。這些長龍相互撕咬勾連在一起,前麵的蝗蟲淹死了,後麵地卻踏著它們的屍體繼續往前,就這麽一會兒的功夫裏,這些蝗蟲就已經衝入河道十多米了。

這十多米的距離,不知道得有多少蝗蟲的性命來鋪墊,但是這些蝗蟲卻舍生忘死,醜惡的腦袋裏麵完全沒有意識,隻是憑著本能向前。

趨利避害是生物的本能,沒有什麽東西會這般赴死,所以它們之所以會如此,估計都是人蝗在後麵驅使的,當下也是朝著張良馗大聲喊道:“夠了沒?不管良旭是生是死,他都是我們的兄弟,他出了事,特勤一組的每一個人,都不會比你好過多少。我們現在需要做的不是空有一身憤怒,而是要想辦法,如何讓更多的人不去死,如何讓那些躲在後麵的人付出代價,你知道麽?”

被我這般說起,張良馗的眼睛終於恢複了一絲清明,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流淚說道:“老大,你一定要幫我弟報仇啊!”

看到這個九尺大漢哭得像個小孩子,我心中就是一陣酸楚,然而就在這時,我卻看到下遊的方向有光傳了過來。此時是白天,不過天氣卻陰沉得厲害,再加上漫天飛舞的蝗蟲,目力根本無法看得太遠,視線範圍有限,也隻有到了河道中,方才能夠瞧得遠些。陰霾的世界中一片晦暗,陡然出現了一道光亮,我立刻心生疑惑,眯眼瞧去,卻見在河流下遊的方向,竟然有一個微微隆起,看那模樣……

祭壇,對,絕對是祭壇!

我想起了黑狗手下的交代,說有人準備在黃河出海口那兒開壇設法,雖說不知道具體的原因是什麽,但是卻曉得跟這一次的蝗災有著至關緊要的關係,我再仔細地看,發現就蝗蟲的密度而言,整片區域形成了一個外緊內鬆的形勢,在外圍部分的區域,那蝗蟲密集得有一種水潑不進的緊實,而越往那片微微隆起的祭壇走去,就越難看到這種場麵,取而代之的,則是一頭頭宛如獵犬的巨大身影。

我心中急跳數下,想起了那日擒住阿厄勒蝗母蟲之時的場景,隨著那畜生一起的,可不就是這些長及半米、巨大而猙獰的公蝗麽?

原來在這裏,原來在這裏!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我揪著失魂落魄的張良馗,朝著下遊指道:“看到沒有,那兒,就是我們敵人的所在,母蝗、幕後支使者,還有那幫子為虎作倀的家夥……所有的對頭都在那裏,你若是想給良旭報仇,就跟著我,去將那幫龜兒子給我殺得人仰馬翻,落花流水!”

我的話語終於鼓舞起了張良馗的鬥誌,他猛然站起來,像野獸一般嘶吼了起來。

佛家講究“忍”,使人“溫順”,然而這世間有幾人能夠超脫愛恨情仇,有幾人能夠遺世獨立?所以想要化解心中的悲慟,最好的辦法,那就是給敵人以一記重拳,這才是真正的手段。張良馗的興奮讓我也是一陣激動,雖然曉得前方危險重重,稍有不逮,便會有全軍覆沒的危險,但是我卻站在了船頭,朝著布魚大聲喊道:“布魚,操船,朝那邊進發,我們去給那幫家夥一個驚喜!”

特勤一組經曆過無數艱險,早已是心誌堅定之輩,也無需我來做什麽戰鬥總動員,然而就在木船飛速滑向下遊的時候,一個不和諧的聲音突然響了起來:“陳組長,各位,我們這麽去,不就是送死麽?要不然先到對岸,等到援軍來了,我們商量過後,再說,行不行?”

這人一副商量的口氣,但是卻也多了許多肯定的話語,我抬起頭來,看著這個提出建議的王歆堯,而其他人也都朝著他望來。

我不說話,而旁邊的張勵耘卻是也憋了一肚子的氣,憤然說道:“我們現在要做的事情,要遠比個人性命來得重要,倘若不消滅了母蝗,破壞敵人截斷龍脈以為自用的勾當,隻怕我們所有的努力都白費不說,而且還會給敵人得到了喘息的良機,而一旦對方達成了目的,不但我們的性命不保,而且整個東營,乃至魯東地區都是一片生靈塗炭——聽到這些,你還想著逃麽?”

王歆堯根本沒有聽見張勵耘的話語,豁然站起來說道:“你說的這些,全部都隻是猜測,一點證據支持都沒有。我現在隻知道的是,我們現在如果過去,就是送死!”

我作為特勤一組的組長,中央工作組的最高領導,一直以來都是盡量收斂自己的脾氣,然而此刻卻也再也忍不住了,暴聲喝道:“草泥馬,怕死就給我滾!”

我這般憤怒,卻給了王歆堯一個下台階,他冷然一笑道:“君子不立危牆之下,各位既然急著送死,我就不奉陪了。”

這話說罷,他二話不說,直接躍身,跳下了河裏去,一個猛子,不見了蹤影。

王歆堯的臨陣逃脫讓所有人都憤怒不已,然而就在這個時候,我卻瞧見我們依然到達了下遊處,接著我被剛才發現的那個“祭台”之上的一個人給吸引住了。

光頭,錚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