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肅穆而立,與之交疊在一起,連綿不絕的,則是禦鼠王與一眾安南高手和弟子的哭嚎聲。

這是我第一次瞧見這般詭異的場景,軟刀子殺人,折磨的意義遠遠大於最初的想法,心誌堅定者,還能夠跟在一起,堅持念咒,而有些經不住好奇和恐懼的,總是忍不住扭頭去看,隻見二十來個安南人在地上翻滾掙紮,而他們的身上,則有許多密集的血孔,有的隻有米粒大,有的也有小拇指甲蓋兒那般大,接著不停地冒血流膿,蟲癭滋生。

場景恐怖,然而回想起先前死去的戰友們,又是那麽的解恨,我心中不由得慶幸,還好許老是我們一方的人,要不然,這種死法,我寧願一刀抹了痛快。

並非人人心中都是恣意暢快,我瞧見自己之人,特別是龍虎山兄弟團的,不少人都頻頻看向了許老,眼神畏懼,不知道在想什麽。

我聽說龍虎山在朝堂之上,勢力頗大,在茅山、青城、嶗山等眾門派都閉觀不出的當下,恐怕也就隻有白雲觀,能夠麵前與之抗衡了。不過它並非是一家獨大,像許老這些革命前輩在世,倒也沒有能夠達到權柄在手、尾大不掉的態勢。雖說大家都是為了共同的一個目的,走到一起來的,但是在大的層麵之上,許老跟龍虎山並非一派,所以雙方之間,還是有許多分歧和猜疑的。

當然,這些都隻是私底下的話語,此戰到了現在這個階段,基本上算是我們勝利了,不但將侵犯我國尊嚴的黑魔砂給予擊斃,而且還將一眾安南高手消耗在了這莽莽林原之中,盡管我方也有人員傷亡,不過這樣是沒有法子的事情。

戰爭,不是玩過家家,總是要死人的。

將被黑魔砂殺害之人皆超度了之後,許老的目光巡視,最後落在了王朋的身上,朝著他微微點頭,然後說道:“你是夢回真人的弟子吧?人呢?”

我們不知道他在說什麽人,然而王朋則恭敬地從懷中拿出了一個土黃色的小葫蘆來,祭於雙手之間,口中默念了一番咒文,這才小心地問道:“許老,它並沒有被降服,所以如果貿然放出來,危險很大的,您幫我鎮場。”

許老點了點頭,王朋開始摩挲起了寶葫蘆來,沒一會兒,壺口突然噴出一股黑煙,凝結成型之時,竟然就是先前纏住他的張金福。

此刻的張金福,在經受過黑魔砂的煉化之後,已經不複當年模樣,麵容醜惡,牙尖嘴利,十分恐怖,一旦被放出來,便張牙舞爪,四處作惡。

剛才那一道落雷而下,黑魔砂的那兩位煉魂皆被牽連,煙消雲滅,我卻不曉得這張金福竟然被王朋給收了起來。此刻的張金福一臉凶意,許老的臉上也難得地浮出了哀傷,伸出手,微微一抓,那煉魂便倏然而到了他的身前,全身僵硬,動彈不得,唯有擠眉弄眼,表達猙獰和憤怒。瞧見老手下變成這般模樣,許老的心中百味雜陳,回過頭來,看了王朋一樣,平靜地說道:“它神誌已失,不如早些前往幽府,得享寧靜,你說可好?”

這烈焰岩豹生前雖是滇南高手,死後慘遭煉製,又被王朋收住,按照慣例,就算是王朋掌控,所以許老才會這般好聲商量。

那前輩混混沌沌的魂魄來當助力,這可不是什麽光彩事,王朋心思玲瓏,明白這事兒可是原則性的問題,當下也是恭聲說道:“理當如此,先前雷意縱橫,陰魂皆有魂飛魄散之危,我不過是給張老提供一處避居之所,此刻既然萬事皆定,自然是送他老人家離開。”

王朋的明事理,讓許老十分滿意,手一揮,一道白光從袖中飛起,籠罩在了張金福的頭上,那黑霧被迅速地吸收,幾秒鍾之後,它清醒了過來,環顧左右,也不能言,朝著許老和王朋拱了拱手,然後朝著天上飛升而走。

看完它的離去,許老吸了吸一口空氣,問道:“殺死黑魔砂的這天雷,是誰弄出來的?”

蕭大炮和王朋都指向了我,許老有些詫異,看了一眼我,而我則將雷符之事說出來,得知此事,他問我雷符處於何處?蕭大炮立刻給我將家底搗騰出來:“陳二蛋以前還在老家大山裏麵的時候,曾經有幸跟過茅山符王李道子,伺候過幾年,所以得到這般饋贈。”

許老眉頭一揚,若有所思地點頭說道:“李道子老先生,是國之瑰寶,能夠與他得識,是萬幸之事,不錯,不錯。”

他連著用了兩個“不錯”,來讚揚我,當真是難得了,而後許老開始調度起來,讓大家將戰友的屍體收拾起來,全部都存在一處山穀之中,待過幾日之後,再行折轉回來,將他們遷回去厚葬。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畢竟我們此行一眾人等,身上都帶著傷,連自己都顧及不了,何況是死者呢?

再說了,我們需要穿過的這一片山麓裏,到處都是隱患重重的雷區,稍不注意,直接上天。

熱帶雨林之中,既有蚊蟲,又有猛獸,更加上那潮濕悶熱的天氣,使得屍體也不能就存,所以還需要許多布置,弄出一個隔絕法陣來,方可為之。

我們帶著戰友的屍體離開,臨走前,一身窟窿的禦鼠王聲嘶力竭,不知道是不是有意,居然還能夠發出聲音來,哭喊著朝許老懇求:“殺了我吧,殺了我吧,求求你了!”

許老沒有理會,徑直離開,我走在後麵,看著這地上一大堆渾身窟窿的仇敵,滿目放過去,好像隻有先前禦鼠王的那個女弟子得以逃脫,有些擔心:“不徹底殺死,他們會不會又活過來了?”

旁邊的努爾擠出一絲苦笑,在我的耳邊輕聲說道:“殺人不過是最下下的策略,而中了許老的這手段,三日之內,估計都還留得有一口氣——你想想,千百條蟲子在自己的皮膚裏麵鑽來鑽去,那種感覺,得有多恐怖?骨子裏麵都爛了,安南的人即便是趕過來了,難道還能救得活?救不活,又看到這番慘狀,這種立威的手段,你想想,得有多大的震懾力?”

努爾出身苗疆蠱寨,對於這些東西,最是了解不過,我心中明了,不再盤問。

接下來的時間裏,我們將同伴的屍體給妥帖安放好,然後由許老親自出手布置,能夠保證在三天之內,得以周全,這時天已微微亮,不過由許老領路,我們倒也能夠規避住那些密集的詭雷,相互扶持著,翻過山麓,原路返回。一路上大家的精神都還算是亢奮,特別是我們這些在此戰中立功的人員,倒也能夠從戰友逝去的衝擊中走出來,其間我還找到趙承風道謝,對於此事,他也表達了自己先前太過於執著於輸贏的執念,而今想起來,在戰爭麵前,一切,都不如活著重要。

在境內的邊界,自然有人接應,來到了可以通車的地方之後,精疲力竭的我給人扶上了車子,然後一路拉向最近的戰地醫院,給予治療。

盡管有著比別人更加強大的體質,但是我因為黑魔砂臨死前的那一腳,受創太過於嚴重,最終還是在戰地醫院裏治療了三天,而後又轉到了滇南春城的康複療養院裏待了四個多月,方才恢複。

與我相同的還有努爾,愣是陪著我一起康複,至於王朋和蕭大炮,則提前返回了前線,執行觀察任務。

張世界、趙中棣、張良馗張良旭兩兄弟等人也各有受傷,不過卻都無礙,也都返回了一線,和王朋、蕭大炮、趙承風一起,替代了逝去的老一輩,成為了滇南新生代的主要力量。

我們那些英勇就義的戰友,並沒有被遺忘,次日由從西南局調遣過來的賈副局長帶隊,在幾位沒有受過傷的成員帶領下,將他們找了回來,在第五日的時候被埋在了離老山不遠的烈士陵園裏,追悼會的那天我堅持去了,坐著輪椅,現場莊重而肅穆,不過並沒有瞧見總局許老,找了一個朋友打聽了一下,才得知許老在這一戰中,也受了很嚴重的傷勢,堅持帶隊回來之後,就爆發了,現在已由專機送回了首都養傷。

聽到這個消息,讓我震撼不已,那天許老的出手,何等驚才絕豔,簡簡單單一揮手,不可一世的禦鼠王就像狗一樣的趴在了地上。

跟他交手的那個人,到底得有多厲害?

我和努爾在春城休養完畢,又重新回到前線,得到了提拔,而後某次著名的戰役爆發了,因為安南的北方協調部隊在那次交手中飽受重創,所以我們一眾“前線觀察員”表現良好,具體事宜,不宜公開。

在戰後慶功會上,我喝得有些高,這時有一個中年人過來找我,說是轉告來自總局許老的一句話,說茅山重開山門,讓我離開前線,返回金陵,跟隨觀禮團,前往茅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