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上都曉得浪裏白條朱貴是個水中的好漢子,卻不曉得此人還懂得遁地術。

所以朱貴剛才在稍微試探未果之後,折身反入黑暗之後,就幾乎沒有人再注意他,而是將注意力集中在了胖妞和闖入陣中的一字劍身上。

甚至連出聲質問靜念齋主的我。都受到了格外的關注。

唯獨漏了朱貴。

這或許因為朱貴雖然在水中星光熠熠,但是在陸上,卻實在是排不上名號,隻能算是一個小人物。

然而曆史很多時候,卻都是由小人物所創造的,而此刻也是如此。

朱貴在出現的一刹那間,三下五除二,居然就將那靜念齋主束縛在軟玉麒麟蛟身上的諸多限製給一一破解,那種熟練度,讓我誤以為那人並非是朱貴,而是我所熟悉的王木匠。

這個在海邊打了一輩子漁的老頭,讓所有人都驚掉了眼鏡。

這是……

五行奇門的手段吧?

對了、對了,金、木、水、火、土。這朱貴倘若真的是五行奇門的傳人,那麽他的水性如此之好,想來也是修煉了五行遁術的緣故,而那土遁術,也就理所當然了。

我心中頓悟,而正在與黃晨曲君激戰的靜念齋主瞧見這半路殺出來的程咬金,頓時就是火冒三丈。

軟玉麒麟蛟是她的囊中之物,眼見那煮熟的鴨子即將要飛了,她如何能夠平靜。頓時就是怒聲吼道:“朱貴,你若是敢動那女子一根寒毛,信不信我不救你兒子……呃,信不信我滅你滿門?”

靜念齋主本想著用朱貴大兒子的性命來要挾對方,突然想起這籌碼已然不再,立刻變了臉色,直接說出這般血淋淋的話語來。

滅你滿門?

好霸道的話語。這話兒就算是邪靈教大頭目彌勒,都未必能夠說出這般喪心病狂的話來,但是卻從一派佛門領袖的口中說出。

當真是有些諷刺啊……

這話兒倘若是在朱貴大兒死之前。又或者對象並非是朱貴這樣的老江湖,或許還會有許多的威懾力在,畢竟慈航別院在別處名聲不顯,但是在浙東舟山之地,卻絕對是大名鼎鼎、如雷貫耳。

然而朱貴終究不是那般好忽悠的。

麵對著那靜念齋主的威脅,老頭兒朱貴的手上不停,嘴則強忍平靜地道:“滅我滿門?靜念老尼姑,你先自己看看吧,慈航別院,馬上就要被別人給滅滿門了!”

眼看著那少女就要給救走,靜念齋主頓時就陡然狂吼,試圖朝著這邊衝來。

然而黃晨曲君本就是不忍那修成人形的軟玉麒麟蛟受傷,方才攙和此事的。此刻瞧見朱貴將人給救走,哪裏能夠讓靜念齋主隨意離開,當下也是驟然加重了攻勢,讓她根本就分身無暇。

黃晨曲君到底是天下十大之一,他的這邊一使勁兒,靜念齋主自然掙脫不得。

一邊是念了許久的假想敵,一邊是勘破至道的藥引子,靜念齋主左衝右突而不得,當下也是想用言語止步,衝著黃晨曲君厲聲喝道:“一字劍,你真的就不怕得罪我慈航別院,濺了你一身血麽?”

這話兒壯烈擊懷,讓人忍不住熱血飛揚,而對於這樣的威脅,被劈頭蓋臉罵過好幾回“殺豬匠”的一字劍隻是嘿嘿一笑,簡單地說了三個字:“狼來了?”

狼來了!

這是一個典故,一個家喻戶曉的典故,用來說這狐假虎威、張牙舞爪的靜念齋主,實在是再適合不過的話兒。

朱貴還在繼續,困住那軟玉麒麟蛟最為重要的一處布置,是在她雙手的一處金絲鐵環,這玩意必須某種鑰匙方才能夠開啟,而朱貴又並非此道高手,所以多少還費一些勁兒。

那靜念齋主為了服用軟玉麒麟蛟的心肝,居然將那少女扒了精光,著實有傷風化,讓我們這些旁人看著,都有些觸目驚心。

殺人不過頭點地,何必這般折辱?

不過朱貴年歲頗大,什麽江湖風浪都瞧見過了,倒也能夠專心致誌地救人。

靜念齋主被纏住,一邊吩咐附近的弟子前去,一邊又轉臉,衝朱貴說起軟話來:“朱貴,你我同為浙東舟山的同道,理應江湖守望,何必為外人鞍前馬後地忙乎呢?這樣,我聽說你家有幾個女兒,其中小柒與小玖資質頗佳,不如我收她們為關門弟子,光耀門楣,你看可好?”

哢!

朱貴已然將那所有的束縛都給解開,麵對著氣勢洶洶的慈航別院,冷然笑道:“算了吧,我家小柒、小玖若是進了慈航別院,成了你們這些惡心模樣,別說光耀門楣,我先提把刀子,宰了她們!”

揭人不揭短,打人不打臉,靜念齋主向來清高,聽到這譏諷的話語,忍不住大怒道:“你……”

她還待多言,朱貴便已經從旁邊拽來一身死人的大衣,將那少女潔白如玉的身子蓋住,冷然說道:“你靜念師太,修為出神入化,我動不得你,卻也讓你知曉一點,那就是小人物,也有小人物的尊嚴!”

兩人折身,朝著土中遁去。

隱隱之間,還有聲音傳來:“上天有好生之德,這小蛟本性善良無辜,老子以前遇過好幾回,都沒有動貪念,這一回,我也保她離開,讓所有的人知道——位卑,卻不敢失本心。”

位卑,而不失本心。

本心……

何為本心?修行者吐故納新,勘破天道,就是為了不斷的掠奪,不斷的爭權奪利,將別人踩在腳下麽?

不,那是不是修行者的本心,至少不是我的本心!

修行者,就是要不畏強權,維護這個世界的安穩和寧靜,讓那些沒有身處於這個世界的人們,幸幸福福、安安穩穩地度過自己的人生。

能力越大,責任越大!

同樣都是“小人物”,羅賢坤讓我一時語塞,無法對話,而朱貴卻教會了我許多許多……

人生不止苟且,還有詩和遠方。

朱貴帶著軟玉麒麟蛟地遁而走,而靜念齋主則陷入了瘋狂之中,先是用那搏命的幾劍,將不願意與她同歸於盡的一字劍給逼開,緊接著持劍而立,在朱貴消失的地方,奮力猛戳。

她用足了力道,一劍又一劍,泥地之上,居然炸出了好大的一個深坑來。

然而裏麵什麽都沒有。

這深坑就好像地上一個裂開的大嘴,衝著靜念齋主無言地嘲笑著。

哈、哈、哈……

笑聲響起,並非是我,也不是黃晨曲君,而是那個憤怒到了極致的靜念齋主。

她為何發笑?

難道是……

我還沉浸在朱貴剛才所說的話語之中,依我對他的了解,這種對家人至情至性之人,他的話語應該是不會有假的,說會放了那軟玉麒麟蛟,就一定會放過它。

我本來對那被眾人追捧的靈物就沒有什麽貪心,而瞧見她化作人形的模樣,就覺得她和布魚幾乎一般,得知她能夠脫險離開,心中也有些安然。

修行者,對於這個世界的貢獻,並不應該是掠奪。

任何善良而無害的生靈,都應該存於這世間。

就在此時,我心中突然生出一絲警兆,一股強烈的氣息從前方浮動,接著朝那四麵八方都席卷而去。

我追根溯源,發現這氣息卻是從那個美豔如新婚少婦的靜念齋主身上傳出。

幾劍砸出一個大坑之後,她突然低下了頭去,一動也不動。

她不動,正在與她交手的黃晨曲君也不好意思出手偷襲,場麵突然就形成了一個僵持的局麵。

靜念齋主低下頭,好一會兒,身子卻不知道為什麽,開始強烈的顫動了起來,接著一曲低吟的唱腔從她口中婉轉而起:“叫一聲佛祖,回頭無岸;跪一人為師,生死無關……我要這鐵劍有何用,我有這法門又如何——師父啊師父,不如成魔,不如成魔……”

她不斷地念著最後的一句,每念一聲,那氣勢就增長好幾倍,而念到了後來,天空之上,突然烏雲密布,無數雷霆轟鳴,閃電縱橫,瓢潑大雨,傾盆而下。

轟隆隆,轟隆隆……

靜念齋主的氣勢,直衝雲霄,到達了九天之外去。

雷霆轟然,黃晨曲君下意識地退了幾步,駭然喊道:“什麽、什麽情況?哎,老尼姑,你別想不開啊,不就是區區一條小蛟龍麽,何必將自己給葬滅了呢?”

而與他一同出身的,還有一個從遠處狂奔而來的老尼姑,焦急地大聲喊道:“齋主,齋主,你別走這輪回路,萬萬不可!”

這人正是之前與我有一麵之緣的靜萍師太。

身處於風暴中心的靜念齋主依舊低著頭,不過口中卻回答她道:“慈航別院已經沒有了,軟玉麒麟角也沒有了,我入不得天道,勘不透至理,還將這師門的千年基業都給毀了,我留著麵目有何用?也無顏,去麵對逝去的列祖列宗。既然如此,那我就一不做二不休,打破這世間混沌,還天下一個朗朗乾坤吧!”

哈、哈、哈……

狂笑,宛如厲梟的尖笑聲充斥著整個洛峰上之上,讓人覺得渾身的雞皮疙瘩都生了出來。

十幾秒鍾之後,那笑聲嘎然而止,而靜念齋主則緩緩地抬起頭來。

滿目血淚,一念成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