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098真正的亂軍

兩石弓和一石弓使用的箭矢不同,而且市麵上還不容易買到現貨。

王淵平時都掛兩個箭囊,每囊容量為十八支。他已經射空一個箭囊,剩下的箭矢,確實不夠射死四十多個馬賊。

見馬賊們始終不出來,王淵幹脆下馬收集箭矢,從馬賊屍體上又尋回幾支。

就在此時,宅院大門洞開。

十多個馬賊魚貫而出,他們沒有朝王淵奔去,而是躲在幾輛大車後邊,取出車中金銀放在自己身上。隨即,又將金銀朝院中拋去,最後每個馬賊身上,至少都有好幾斤財貨。

王淵冷笑收回幾支箭矢,再次騎上馬背,借著火光把犀照弓拉滿。

“嗖!”

一箭射出,有個露出半邊腦袋的馬賊,直接中箭斃命當場。

馬賊們更加慌亂,在所有人都攜帶好金銀之後,大當家立即下令朝王淵衝鋒。

王淵雖然向來很莽,但都是有腦子的莽,不到萬不得已,他才不幹一衝四十的蠢事。這可是四十多馬賊,而非四十多土匪,王淵身上又沒披掛鎧甲。

馬賊衝來,王淵就逃,邊逃邊抽冷子放箭。

民牧所養馬匹,主要供給駐京部隊,隻能達到備用戰馬的等級,哪裏能跟極品水西馬相比?

馬賊們氣勢洶洶的衝鋒,不但無法追上王淵,距離反而被越拉越遠。

連續被射死好幾個,大當家終於冷靜下來,大喊道:“向南撤退,去投奔劉將軍!”

“二哥,我們來了!”周衝騎馬喊道。

周衝、鄒木及其書童三人,在城外把趁火打劫的賊人都綁起來,又交給負責治安的協警看管,安置妥當這才跑來跟王淵匯合——所謂協警,就是保甲居民,輪換協助官方維持治安,類似於應征徭役性質。

而此次作亂的劉六劉七,以前乃是專職協警,由官府花銀子雇傭的。劉氏兄弟立功無數,絕對正能量,結果被劉瑾的親戚生生逼反。

王淵沒有立即追趕馬匪,而是等周衝過來之後,囑咐道:“幫我收回屍體上的箭矢,順便把屍體上的財貨也收好,然後立即回客棧。不得聲張!”

馬賊固然可惡,壽寧侯張鶴齡同樣可惡,不知逼得多少京郊百姓家破人亡。

趁機拿走張鶴齡的財貨,王淵沒有半點心理負擔。

若是這些馬賊不濫殺無辜,王淵甚至都懶得管,任由他們把張鶴齡的莊子搶光。

弘治皇帝雖然是中興之主,可對勳戚權貴太縱容了。

那些勳戚、文官和太監,在京城周邊大肆圈占民田,都是獲得弘治皇帝認可的。這種請田方式由來已久,都是權貴奏報說:“某某地區有無數荒地,沒人耕種太可惜了,陛下不妨賜給我去開墾。”

然後皇帝就答應了,勳戚權貴們奉旨魚肉鄉裏,一圈就是一大片,該地百姓要麽逃亡,要麽留下來給權貴當佃戶。

弘治皇帝性格柔弱,權貴請田他就答應,把京城周邊霍霍得不輕。

再加上弘治獨寵張皇後,而張皇後又是個護犢子的,兩位國舅爺簡直無法無天。到了正德繼位,不管誰當權,張太後說話都最管用,張鶴齡甚至進言鏟除首輔李東陽,隻因李東陽製止他魚肉百姓。

周衝與書童留下來打掃戰場,一人帶著十多斤金銀返回客棧。

而王淵和鄒木則奮起直追,隻不過王淵馬快,不多時便拉開距離,漸漸已經追上相對落後的馬賊。

荒郊野外,黑燈瞎火。

馬賊們趕路都舉著火把,王淵也看不太清楚,反正指著火把射擊便可。

好在北方官道寬闊平坦,否則王淵還真不敢追,萬一來個馬失前蹄,莫名其妙摔死了才搞笑。

“嗖!”

又有一個賊寇中箭墜馬,在夜間發出淒慘喊叫。

大當家又驚又怒,破口大罵:“這鳥舉人不給活路,來日定將他千刀萬剮!”

約末奔出二十裏地,馬賊隻剩下三十三人,他們的馬兒也跑得氣喘籲籲,而王淵**的阿黑卻隻略喘粗氣。

突然,馬賊和王淵同時停下。

前方一座沒有城牆的小鎮,此刻正火光衝天。京郊莊園那把火,跟眼前的大火沒法比,因為整個鎮子都已經燒起來。

如果說馬賊們是李鬼,那放火燒鎮的便是李逵,肯定屬於劉六劉七麾下的亂軍。

“流裏流氣”這個成語,便是因劉六劉七而問世。

他們麾下多馬,長處是便於轉戰千裏,短處就是不善於攻城。因此專挑鄉鎮農村下手,殺死老幼,霸占婦女,裹挾青壯,所到之處必然把房屋燒光。百姓無家可歸,要麽跟亂軍一起造反,要麽被亂軍殺死,能逃出去的已算幸運。

“是劉將軍的隊伍!”馬賊們驚喜莫名。

劉六劉七裹挾而來的步兵,正在圍攻博野、饒陽、南宮等州縣,最近者距離京城隻有五百裏。而騎兵則分散出去四處劫掠,這一支居然跑來京師以南二十裏,還他娘把鎮子一把火給燒了。

王淵感到無比震驚,這可是大明首都啊!

誰讓王淵不讀史書呢,曆史上,劉六劉七和山東亂軍囂張得很,三逼北京,三過南京,流竄八省,殘部甚至跑去貴州打遊擊。

沒辦法,馬政搞得亂軍騎兵眾多,流竄起來那個速度太嚇人。

王淵不再追擊,原地下馬,掏出一把苦蕎,讓馬兒咀嚼恢複體力,再拿出水囊給馬兒喝鹽水。

不多時,鄒木騎馬奔來,見到火光衝天,頓時驚道:“真是劉六劉七亂軍?”

“極有可能。”王淵點頭說。

鄒木躊躇道:“那該如何是好?”

王淵想了想,說道:“你立即回京城稟報消息,我再留下來觀察一陣。”

“好!”

鄒木深知軍情緊急,也不廢話,立即折返前往京城報信。

至於那些馬賊,則去鎮外投了亂軍。

兩個月前,賊頭子齊彥名被捕入獄,楊虎、劉六、劉七劫獄將其救出。劉六劉七隨即名聲大振,一個月時間,便有數千河北馬賊、土匪、強盜,主動前去投奔三人。

之前那夥馬賊,也是打算在京郊撈一票,然後立即南下投靠亂軍。

而且就在上個月,亂軍攻陷雄州、霸州的官方牧場,獲得戰馬無數,就此開始瘋狂擴張。

漸至天明,鎮中大火還未熄滅。

王淵等馬兒體力恢複,再次騎馬前進,終於看清楚細節。

這是一座臨河小鎮,王淵進京趕考時,還下船在鎮裏給馬兒買過鹽。曾經繁華的鎮子,已被燒成一片廢墟,亂軍正在把搶來的財貨和女子轉移上船。

鎮外有一處營地,皆為被裹挾的鎮中青壯,此刻被亂軍騎兵集體看押。

王淵打馬奔至營前兩百步,喝道:“賊首出來說話!”

馬賊大當家立即跑到一個年輕人跟前,說道:“趙將軍,便是這廝一路追殺我等至此。”

年輕人名叫趙蟠,穿著一身皮甲,冷笑道:“一個讀書人,單槍匹馬,居然追了你們幾十人馬二十裏地?”

大當家羞慚難當,辯解道:“這廝馬快,而且箭術高超。我們追他就跑,隻是抽冷子放箭,擱誰能受得了啊?”

“哼,我倒要去會會他!”

趙蟠策馬出營,身邊跟著二十多個騎馬亂軍,他大喊道:“前方是何人?”

王淵喝道:“吾乃貴州舉人王淵。爾等燒殺搶掠,傷天害理,目無王法,還不趕快速速投降!”

“哈哈哈哈!”

“這廝讀書把腦子都讀傻了。”

“哇,是個舉人,好大的官威。”

“……”

眾賊大笑不止,指著王淵各種嘲諷。

這票亂軍足有三百餘人,而且個個騎馬,王淵單槍匹馬居然讓他們投降。

趙蟠麵露微笑,大聲說道:“王相公,本人也讀過幾天書,雖未進學,但也是童生。你我皆為讀書人,聽我一句勸,不要再給正德那個昏君賣命了!”

王淵嗬斥道:“吾非為皇帝賣命,乃為天下黎民賣命。你個賊子,枉為童生,便是受了貪官欺壓,又怎可屠戮無故百姓?此鎮毗鄰水陸要道,本來繁華安樂,竟被爾等燒成一塊白地!”

趙蟠終究還有些羞恥心,他麵色微紅,喊道:“王相公,吾兄趙鐩隻是一介秀才,便能在義軍隊伍中做軍師。你貴為舉人,若肯投效義軍,他日開國做宰相也未嚐不可。還望三思!”

“有功名之人竟也從賊,罪無可赦!”王淵大怒。

秀才造反,十年不成,但若秀才從賊,則必然罪孽深重。

楊虎、劉六、劉七在舉事之初,根本不成氣候,東一榔頭西一棒子,隻能算大規模響馬,一直都被官軍攆著打。

可自從秀才趙鐩從賊,立即就有了戰略規劃,開始裹挾流民攻占北直隸州縣。

這意味著什麽?

意味著隻是搶了就跑的大股馬匪,一縣一縣的裹挾流民入夥,其社會破壞力呈幾何倍增長。

如果說劉六劉七,是被太監生生逼反的,從情理上還能夠理解。

但趙鐩可沒遭受官府壓迫,這廝還領著朝廷的廩米呢。隻因他與家人躲避戰亂,被亂軍發現,亂軍欲汙其妻女,趙鐩奮起殺傷兩人,遂被活捉。

趙鐩一番慷慨陳詞,把亂軍首領說得心服口服,於是就從賊當了軍師。

而且,他的兩個弟弟趙蟠、趙鎬,也全都從賊做了亂軍頭領。

趙蟠見王淵還在喝罵,頓時一聲冷笑:“分出兩支百人隊,將這舉人給我擒回來!”

大當家突然提醒:“趙將軍當心,這廝正在挽弓,其箭術奇準無比。”

趙蟠遙遙望去,果然看到王淵在搭箭瞄準,頓時笑道:“哈哈,彼離此至少兩百步,他還能一箭射死我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