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4章440遼東

正德十六年九月,左僉都禦史席書,擢升戶部右侍郎,負責總督倉場。

隨即,朱厚照禦駕親征,率三千營出關往遼東。

朝臣獲知皇帝又跑了,居然習以為常,隻催促王淵趕緊追去隨駕。甚至,楊廷和都這樣做,明知王淵很可能再立戰功,但依舊希望能保住皇帝平安。

皇帝若死,對楊廷和沒啥好處。

因為如今是有太子的,朱厚照駕崩之後,太子理所當然繼位。屆時,就將出現兩個太後,一個是夏太後(夏皇後),一個是顧太後(皇貴妃)。夏太後的存在感太低,且不是朱載堻生母,多半要被顧太後掌控權柄。

顧太後(皇貴妃)又跟王淵關係密切,內外配合之下,很容易把張永、楊廷和給幹翻。

張永、楊廷和二人,希望皇帝能長命百歲,至少在弄倒王淵之前別死掉。

同樣,王淵也不想看到皇帝早死。因為他自己資曆太淺,年紀輕輕難以服眾,很多事情短時間之內做不成。

眾望所歸,王二出京!

很會辦事的張慕,已經來到京城聽用。年初之時,養女和新作物進京,便是張慕負責一路照看的。

王淵這次前往遼東,除了有張慕隨行,另外還帶了幾個弟子。

朱厚照跑得很快,畢竟全騎兵隊伍。晚走了幾天時間,王淵一路趕到廣寧,皇帝居然還在前麵,怕是要到海州(即鞍山海城)才能追上。

後世的盤山縣,如今隻是一個驛站,名字就叫做盤山驛。

不過因為地處交通要道,人口漸漸多起來,也可以稱之為盤山鎮。

王淵沒去官方驛站,而是來到鎮上唯一的客棧。吩咐張慕去喂馬刷毛,自己跟弟子開始吃飯填肚子,同時偷聽其他食客的對話。

一個行商說:“唉,這遼東的生意,越來越不好做了。”

另一個行商喝酒吐槽:“還不是南方開海給鬧的?如今東北的貨物,可走蓋州、複州、金州裝船,陸路生意恐怕做不下去啦。曹兄可有海上門路?”

之前那行商說:“我若有海路可走,還犯得著在這兒跟你喝酒?”

另一個行商說:“蓋州去年地龍翻身,又要包賠子粒,被太監搞得沒法活了。我聽說啊,非但軍士逃得精光,指揮使、千戶都跑了!朝廷肯定要移民充實蓋州,你我可以合夥做買賣,去蓋州那邊碰碰運氣。曹兄不是有李千戶的門道嗎?李千戶離蓋州近,說不定就被調去那邊了。”

“著啊,便去蓋州看看!”之前那行商大喜。

東北以前也有海上走私,但規模非常小。自從王淵開海之後,海商就變得大膽起來,居然打起了東北的主意。金州中衛左千戶所(旅順口),幾乎成了東北海上走私基地。

而且,那裏(旅順口)還有造船廠,永樂年間造過八百料以上的大船——甚至有水師存在,金州衛設立的最初目的,就是為了防備海上倭寇。

如今,金州衛指揮使,夥同麾下各千戶,整天忙著走私大業。他們悄悄擴建造船廠,方便走私商船停靠修補,順便跟這些船隊搞貿易。

至於蓋州地震,真如那商人所說,情況已經非常嚴重。

指揮使、千戶以下武官,扔掉印信逃跑三十多個。連當官的都活不下去,普通士卒就更別提了,好幾個衛所逃得幹幹淨淨。

太監幹的好事兒!

明代軍屯,一部分留為己用,一部分上交衛所,一部分上交國庫。

上交那部分,謂之“屯田子粒”,而且實行“包賠製”。即遇到水旱蝗災,糧食收成不好,朝廷讓軍官包賠,軍官讓士卒包賠,賠不起就隻能選擇逃亡。

蓋州估計早被太監霍霍得不輕,去年又遇到大地震,接著又是雪災和旱災。太監還勒令包賠子粒,士卒扛不住先跑了,軍官扛不住也跟著跑了。

堂堂蓋州衛指揮使,正三品武官,居然交不起糧稅逃跑了。你能信?你敢信?

嗯,也可能是士卒將官跑光了,指揮使怕擔責任掉腦袋,幹脆丟下將印一走了之。

王淵走到鄰桌,抱拳道:“在下王猛,順天府生員,與諸位同窗遊學各地,這次打算去遼東領略東北山川。可否並桌一敘?”

“王相公請坐。”兩個商人非常熱情。

讓店夥計把桌子並到一起,王淵又加了兩個菜、一壺酒,主動幫忙倒酒道:“敢問兩位尊諱?”

“不敢當,”其中一個商人說,“在下姓劉,劉竟成。這位是曹兄,曹貴。”

王淵笑道:“原來是劉兄和曹兄,剛才聽說蓋州之事,那裏的軍士真跑完了?”

“可不是嘛,”劉竟成感慨道,“連續幾年遭災,誰扛得住啊。更倒黴的是,遼東鎮守太監,與那蓋州衛指揮使有私仇。是上輩人結下的仇怨,這回算是逮著一起報了,可憐整個蓋州軍士跟著遭殃。”

“原來如此,”王淵又問,“兩位做什麽生意的?”

曹貴說:“運些皮草、藥材入關,小買賣,不值一提。”

劉竟成說:“我在遼東弄了幾百畝地,專門種糧食,順便也倒騰些貨物。”

“大生意啊。”王淵說。

“小買賣,小買賣。”劉竟成謙虛道。

軍屯製度衰敗之後,屯田大量拋荒,於是朝廷招商墾荒,隻要種足了糧食賣給朝廷,就能獲得相應數量的鹽引。

這種做法很先進,但在北邊也敗壞了,反而在東北商屯種糧還能賺錢。

遼東土地真的肥沃,在永樂朝時,遼東根本不需中央撥款。自己供應糧草綽綽有餘,不但上交中央,還要負責支援奴兒幹都司的糧草。這裏還有三大鐵廠,自己造槍造炮,又能自己造船和產鹽,可謂一方福地!

用一位明朝大臣的原話來說,遼東“田人富穀,澤人富鮮,山人富材,海人富貨,其得易,其價廉,民便利之。”

搞成現在這副模樣,純粹是體製給鬧的。

整個遼東實行軍管,大部分漢民都是士兵(或士兵家屬)。發展到現在,士兵幾乎成為農奴,寧願逃進山中當野人,都不願世世代代給朝廷種田。

遼東的敗壞,比其他邊鎮更甚!

因為其他邊鎮,土地相對貧瘠,而且麵臨蒙古壓力,太監、武官再怎麽貪腐,都還不敢搞得太過分。而遼東呢,隻需麵對朵顏三衛和女真,這些敵人都是不成氣候的弱雞。再加上土地肥沃、財貨豐厚,太監和武官簡直往死裏貪。

滿清能夠做大,別怨什麽小冰河,也別怨什麽東林黨,歸根結底的核心問題在於武官!

自成化犁庭之後,遼東武官就“死”於安樂。因為沒啥外部壓力,瘋狂剝削治下士卒,軍屯拋荒麵積逐年遞增,史書裏到處都有“某某役使軍士”的記載。

啥叫役使軍士?就是把士卒當奴仆使喚,別的地方頂多役使幾十上百,遼東這邊動輒就是役使上千,甚至是數千!

這才明代中期啊,遼東的太監和武官,就敢幾千幾千的把士兵變成農奴!

大明最終在遼東爆雷,有著多方麵、深層次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