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116第一次朝會

分配給王淵的房子,在澄清坊頭條胡同,也即後世王府井。

北邊還有二條胡同、三條胡同,接著便是北會同館、諸王館和東巡捕廳。

會同館乃大明首驛,發往全國的公文,都要從這裏啟程。諸王館則是藩王進京住的地方,而巡捕廳可以按字麵意思理解。

更北麵還有十王府,皇子就藩之前,必須住在十王府內。

南邊隔著一條東長安街,便是台基廠。剛開始專門打造宮殿基石,現在衍變成堆放柴禾、草料的地方。

王淵每天早上起來,隻要沿著東長安街,往西走一陣便可到翰林院上班。如果是上朝,那就再往西走一陣,沒多遠便到了承天門外。

深更半夜,王淵打著哈欠起床,來到院中正好碰到探花餘本。

這套院子,暫時隻有王淵和餘本兩人,不過館選考試已經結束,很快就要安排庶吉士們過來居住。

“若虛兄!”餘本抱拳道。

王淵回禮道:“子華兄!”

二人的仆從打著燈籠引路,他們跟在後麵邊走邊聊。

餘本的曾祖父官至知府,祖父和父親都沒當官,但家境殷實也算地方大族。

“若虛兄可有朋友通過館選?”餘本問道。

王淵說道:“我在趕考途中,遇到一位四川士子名叫張翀,彼此相談還算投契,這次館選他被錄為庶吉士了。”

餘本笑道:“或許會分來跟我們同住。”

常倫和金罍這次館選皆不中,而且工作分配已經落實下來,他們一起被派去大理寺觀政,相當於全國最高法院實習生。

觀政製度在明初非常有用,新科進士必須實習三個月以上,積累工作經驗之後再授予官職。但到了明朝中葉,觀政製度已經流於形式,隨便糊弄糊弄便能補到實官。

半路上,王淵又碰到幾個進士,大家有說有笑前往承天門。

還遇到不少坐轎子的,皆為三品以上大員。

明初不許官員坐轎上朝,理學家們認為坐轎不好,簡直把人當牲口使用。但朱元璋、朱棣一死,誰還管這個啊,違製的官員越來越多,後來幹脆規定三品以上可以坐轎子朝會。

六七品官同樣坐轎,隻是不坐轎上朝而已。

進士們來到城門口驗牌進入,都覺得非常新鮮且激動。雖然從殿試到現在,他們已經進了好幾次皇城,但真正排班上朝卻還是第一遭。

在候朝的地方,王淵見到金罍、常倫、張翀等人。

等著等著,大家都發現不對勁,今天參加朝會的官員也太多了吧!甚至連一些不入流的雜職,居然都跑來參加早朝,簡直就是莫名其妙。

常倫祖上三代皆為進士,他笑著解釋:“今天是新科進士第一次上朝,估計都察院和鴻臚寺查得比較嚴,避免文武百官缺席朝會者太多,想給新人留下一個好印象。”

“早朝也能缺席?”金罍驚訝道。

常倫低聲笑道:“我聽父親說,弘治十五年八月某日,總共有一千一百六十人沒來上朝,當時惹得先皇雷霆大怒。”

王淵瞬間無語,一次早朝就有一千多人曠工,參加朝會的官員該多少啊。

主要還是朱元璋太能幹了,裁撤宰相職位,導致朝廷沒有主事者,一切都靠朝會來解決。

國朝初年,無論大事小事,都必須交給皇帝決斷。每次早朝,從六部大佬到九品小官,乃至不入流的雜吏,都必須跑來參加早朝。連皇城侍衛抓住盜賊,都要拖到皇帝麵前,交給朱元璋親自發落。

不但如此,當時的農民代表(糧長),也可以上朝見皇帝,官員們還不能攔著。

朱元璋就靠跟糧長交流,掌握全國各地的基層信息,甚至有糧長直接被提拔為朝廷大員。明初的糧長世家,都不屑於考進士,因為他們是最榮耀的基層代表。

到朱元璋晚年,精力已經不足,朝會變得很隨意,但定下的規矩卻不能改。

朱棣常年在外打仗,太子理政又喜歡喝酒,導致朝會時間經常變動,於是文武百官就各種開小差曠工。

後來的皇帝和群臣,實在扛不住這種朝會,於是內閣製度漸漸成熟。先是規定每次朝會隻能討論八件事,後來改成討論五件事,而且所奏之事,必須提前一天讓閣臣先處理,皇帝上朝時照本宣科即可。

這意味著什麽?

意味著早朝就是走過場而已。

於是越來越多的官員曠工,不參加朝會成了常態。

成化年間有一次午朝,皇帝來了卻不見大臣,等半天發現自己被放鴿子,居然一個官員都沒來。氣得憲宗皇帝大罵:“爾等常以勤政為言,及朕視朝,卻又怠慢!”

如此朝會,真沒必要,皇帝幾十年不上朝也沒啥影響。

等過了午門,在金水橋外候朝,王淵舉目四望,頓時被就驚呆了。隻見月光之下,密密麻麻全是人頭,就跟初一十五趕廟會差不多。

大略估計,可能上朝官員接近兩千人。

奉天殿裏肯定裝得下,但太過擁擠成何體統。因此末流小官,以及雜職小吏,隻能站在廣場裏上朝,待遇類似後世遊覽故宮的遊客,隻不過他們不用掏錢買門票而已。

今天是為了迎接新科進士,明天估計就沒幾個人了,甚至皇帝都有可能曠工。

還是張居正牛逼啊,這種陋習延續一百多年,誰都知道浪費時間且無用,但又誰都不敢從製度上改革。隻有張居正敢下刀子,把每天早朝,改成三六九早朝,一個月隻需早朝九次。

王淵穿著從六品官服,楊慎和餘本穿著正七品官服。其他進士由於還未授職,全都穿著白板裝,默默站在人堆裏當布景板。

跟電視劇裏不一樣,沒有太監喊“有事早奏,無事退朝”。

而是鼓樂隊奏樂,鴻臚寺官員宣布入班,接著再行禮奏事。

早朝沒有確切時間,什麽時候天光微亮,就什麽時候正式開始。朱厚照明顯沒睡醒,打著哈欠坐在上邊,聽取已經在昨日被內閣處理的事務——皇帝麵前甚至放著劇本,各種台詞都準備好了。

鴻臚寺卿劉愷首先出列:“啟稟陛下,琉球國中山王尚真,遣正議大夫梁能等來朝方物。”

朱厚照立即對台詞:“與他賞賜。”

於是劉愷便領命退回去。

戶部尚書孫交又出列說:“應天府所屬上元、江寧、句容、溧陽、溧水、高淳六縣災傷,請減征今年夏糧稅賦。”

朱厚照再次對台詞:“與他減征。”

孫交又說:“正德五年起運改兌無徵正米(即漕糧已運至京師)二萬八千石,請予貯庫。”

朱厚照說道:“與他貯庫。”

一樁樁國家事務,就這樣被大佬們說出來,皇帝隻需照本宣科回答表態。而王淵等小官小吏,猶如一根根木樁杵在那裏,聽到的全是被內閣處理好的結果。

長此以往,王淵也想曠工。

沒過多久,早朝就上完了,眾臣在禮樂聲中退去。

朱厚照突然站起來:“王淵何在?”

王淵都打算離開了,聞言立即上前:“臣在。”

朱厚照笑道:“陪我去豹房耍……呃,來西苑聽差,朕有要事與你詳說。”

諸臣聞言反應各一,大部分都向王淵投去羨慕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