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獵物
司機一直在車裏等著。
梁風跟著沈頤洲走到地下車庫,一路上沒有再說話。
他麵色有些困倦,冷白的地下車庫裏生出一種蒼涼的月色感。梁風走在離他不近的側後方,這下兩人不說話,她才有了更多的時間去打量他。
身姿要比她高上不少,肩寬且直,像是蒼勁的鬆柏。偏偏骨子裏一種難以捉摸的散漫,叫人拿捏不定。
兩人行至車前,沈頤洲忽的偏頭看她。
梁風也不回避,不怕他知道自己在打量。
“膽子還挺大。”他笑。
“都跟到這了。”梁風說完,也抿嘴笑。
沈頤洲微微倚靠在車身,目光在她臉上逡巡。
忽然伸手,用手背靠了靠她**在外的手臂。
“冷不冷?”
“去車上就不冷。”她目光倏地就含了笑,緊緊地鎖定在沈頤洲的身上。
沈頤洲低笑出聲。
但是那笑聲卻並非是真的覺得有趣,隻怕是早就見多了這種“故作猛撞”型。
梁風後背出冷汗,聽見他說:
“那上車吧。”
沈頤洲說完便站直了身子,繞到另一側上了車。
早就候在一旁司機也走上前打開了梁風麵前的車門。
“小姐,請上車。”
梁風偏頭同他說謝謝。
轉瞬即逝的譏諷,他是否都沒發現來時的“小姐”和這時的“小姐”早已換了人?
還是說,“小姐”是誰,根本就沒有人在乎。
坐入車內的那一秒,梁風覺得應該是沒有人在乎。
車內,柔軟的皮質座椅散發出很淡的香氣。
沈頤洲靠在椅背上,伸手按下了一半窗戶。
司機什麽都沒問,直接將車平穩低開出了車庫。
梁風有些不安地掃了一眼窗外,原本準備好的話頭也有些說不出口。
不知道如何開始,不知道如何表現得自然。
更重要的,是他根本沒說這車要往哪開。
“這麽害怕還上車?”
車裏,沈頤洲忽然開口。
梁風立馬轉頭看向他,半開的車窗有源源不斷的風泄入。
他額間的頭發微動,目光落在梁風的臉頰。
麵色平和,像是真的關心她。
然而,眼底卻很冷。
梁風寂了一秒。
“沒有。”
沈頤洲笑了一下,目光點在他們之間空出的一段距離:“那為什麽坐離我那麽遠?”
他話音剛剛落下,梁風身子就冷熱交替了一刻,鼻尖浸出一層薄薄的汗。
她坐得離他太遠了。
整個後背幾乎是緊緊地貼在她這一側的車門。
可正當她準備調整坐姿的時候,又聽見沈頤洲淡聲道:“隨意一點,我不吃人。”
他說完,又把車窗往下按了按。
更多的冷風湧入,梁風不禁打了個寒顫。
準備好的話頭再難開起來了。
不管怎麽說都有了幾分強行為之的感覺,說的人不會順暢,聽的人也不會舒心。
不如不說。
片刻,梁風心裏已經下定了決心。
今天晚上是實打實的敗筆,她或許根本就不應該上這輛車。
懊惱和失敗在心底升起,不再抱有期待反而叫她冷靜了下來。
“前邊方便的地方放我下車吧。” 梁風開口道。
沈頤洲的目光過來,這下,倒是多了幾分考究的意味。
“忘記問你家地址了,怪我。”他麵色如常地說道,“你給司機報下地址,肯定送你回去的。”
不管沈頤洲心裏到底如何作想,他表麵上倒是絲毫沒有讓梁風難堪。
梁風也就順著他的“好意”,先同他道過謝,然後給司機報了地址。
完全不同的方向。
司機很快在下一個路口掉了頭。
梁風有種劫後餘生的錯覺,原來剛剛當真是往他那開的。
不是沒做好那種準備。
隻是,太快了。
她害怕做不來。
汽車很快朝著梁風熟悉的街道上開去,她也慢慢地鬆懈了下來。
不想再和沈頤洲有什麽過多的交流,她索性偏頭看向了窗外。
秋天蕭瑟的街景,落葉掃了一茬又落了一茬。
頂頭的路燈在黑色的街道上鋪出了濕漉漉的一片光影,梁風這才發現不知哪會,原來下了一陣雨。
怪不得這麽冷。
她雙手不自覺抱緊手臂,察覺到身後的窗戶闔上了。
遵從本心,她是想假裝不知道的。
但梁風還是轉過了身子。
“謝謝。”
沈頤洲很輕地點了點頭。
這時車子開入了一條路燈稀疏的小路,隻有兩邊五彩的霓虹豔麗,穿過車窗在梁風的臉上流動。
昏暗的光影下,讓她的某些相貌特征凸顯。
“你有點像我一個朋友。”沈頤洲忽然開口道。
梁風眨了眨眼:“那肯定是我高攀了。”
沈頤洲像是覺得她忽然又這樣“會說話”很有趣似的,笑了起來。
“你比她漂亮很多。”
梁風頓了一秒:“怪不得這麽多女孩子喜歡你。”
“我沒和其他人說過這句話。”沈頤洲嘴角揚起幾分譏誚的笑意。
他漆黑的雙眸好像能看穿她的心聲,梁風有些後悔自己剛剛的回頭。
“……那你的意思,我是獨一份咯?”她抬起目光逼迫自己笑著看他。
沈頤洲不置可否地揚揚眉:“你覺得是就是。”
梁風不知該如何回答這句話。
她嘴唇翕動了一下,最後還是隻笑了笑。
又偏過頭去。
司機將車停在了梁風家的樓下。
梁風開了車門,一隻腳踏在外麵堅實的地麵,才勉強覺得心裏踏實了一點。
她回頭,朝著沈頤洲擺出了今晚最放鬆的一個笑。
上揚的眼尾像勾起的狐狸尾巴,聲音也不再那般謹慎,有種飛簷下銀鈴的清脆:
“今晚謝謝你了,有緣再見。”
她說完也沒有再等沈頤洲的回答,轉身關上車門,大步往樓上去了。
車廂裏重新回歸安靜。
沈頤洲開了車窗,讓更多的冷風湧入。
“往回開。”
“好的,先生。”
-
一路麵色平靜地走到三樓,梁風開了門。
走進去闔上門的下一秒,她大口地呼出了一口氣。
緊接著就扶著門邊的沙發坐了過去。
半截身子倒下,才聽到心髒砰砰的跳動。
緩了好一會,梁風才把自己的手機摸出來。
取消了靜音,上麵跳出來幾條嚴琛的信息,都是問她進展如何。
梁風坐正身子,猶豫了好一會。還是給他回道:毫無進展。
嚴琛的電話立刻就打過來。
梁風告訴嚴琛,沈頤洲沒他想象得那麽容易接近。
“那你不也上他車了?”
“上他車算什麽,”梁風走進臥室坐在床邊,“他不像什麽好人。”
“他本來就不是好人。”嚴琛幫她蓋棺定論,“但你好歹已經邁出第一步了,沒理由放棄。”
“你不懂。”梁風不知道如何和他解釋她在沈頤洲車上時那種被隨意拿捏、打量、看穿的悚栗感,偏偏他笑得風輕雲淡,說出來的話也叫人無從指摘。
“梁風,我是不懂你現在什麽感覺,但你有別人都沒有的優勢現在就說放棄你自己甘不甘心。從前你不願意低頭做這種事也就罷了,這次是你自己同意的,我可沒逼你。”
嚴琛語氣已有幾分難聽,梁風卻知道他說的都是實話。
心口堵得慌,她靜了好幾秒。
“下次再有他的行程還是發給我吧,我再試試。”
嚴琛立馬笑了起來:“這才對,別端著,我教過你的。”
電話很快被摁斷,梁風站起身子去陽台抽了一支煙。
外頭不知何時又開始下雨了,雨絲又密又急,像是一場濃重的大霧。
梁風無由又想起他在曬台上的模樣,看不清五官和表情。
也像是站在一場大霧裏,引著人無端想湊近看個清楚。
而越危險的東西越叫人癡迷。
飛蛾撲火,一輩子或許也並不真的知道那團火焰到底代表什麽。
在家休息了一日之後,梁風正常去工作室上班。
說是工作室,其實更像是小規模的私人作坊。工作室的老板娘叫彭羽,早年間算是個有名氣的網紅,順應著數字媒體時代的崛起狠狠撈了一把錢,年紀稍大之後便退居幕後做起了服裝買賣繼續掙錢。
工作室裏除了一些必備的運營和行政人員,剩下的就是三個模特,兩個服裝設計師和一個攝像小哥。梁風是兩年前來到這家工作室的,那時她有一個專門的微博賬號時不時發一些自己設計、剪裁的衣服,冷門到粉絲都隻有兩千多。誰知道彭羽正好在找小眾設計師,一眼看中她。
彭羽不在意梁風沒有學曆,梁風也看中彭羽那裏可以讓自己繼續做服裝設計的機會,於是這兩年裏,兩人相處得很是愉快。
梁風早上到工作室的時候,兩個模特正在試穿一會要拍攝的衣服。梁風走過去幫她們理了理衣服,不合適的地方用針線仔細地縫上。
兩個模特都有自己的紅人賬號,其中一個叫陳涵,雖然算不上大網紅,但微博粉絲也有二三十萬。
梁風幫她們縫衣服的片刻,聽見她們倆在聊八卦。
“那個微博名叫洛生姑娘的網紅你知道吧?”陳涵說道。
“我知道啊,就前天被人拍到和一個男的在美術館看展上熱搜的唄。”
“你知道那個男的是誰嗎?”
“我哪知道,她男朋友唄。”
“才不是!”
說話間,陳涵動了一下,梁風及時扶正她腰:“小心,我縫針呢。”
“哦哦,”陳涵不好意思笑了一下,又接著和身旁的人說,“她可厲害,榜上沈頤洲了!”
“真的假的?!”
旁邊的姑娘驚呼一聲,梁風手裏的針也停了下來。
“我這邊好了嗎?”陳涵低頭查看。
梁風索性收了針:“好了。”
說話間,她正要離開,又聽見陳涵有些得意地說:“我這周末生日邀請那個洛生姑娘了。”
“你認識她?”
“微博私信勾搭的唄,她說了會來的。”
“那沈頤洲也會來嗎?”
“你說呢?”陳涵有些“不懷好意”地笑笑,她倒也不是存了要搶沈頤洲的心思,就是想看看這人到底什麽樣,有沒有別人嘴裏誇得那麽好。
梁風退出拍攝場地站在一旁整理色板,忽然聽見陳涵喊她:“梁風,那天你也要來!穿得漂亮點,給我們Juicy Joy長長臉!”
梁風偏頭看過去,臉上揚起很輕的笑。
像是最平常不過的回答,她說:
“你生日我當然會去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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間隔的時間比梁風預計的要短太多,但是失去一次就不知道下次什麽時候能再見了。
梁風簡單地和嚴琛說了這件事,嚴琛叫她這次“再熱情一點”。
梁風實在難以接受他對於“熱情”的定義,嘴上把他含糊了過去。
周六下午,梁風早早地到了陳涵預定的包廂。工作室裏還有其他幾個同事也都到了。彭羽正在一旁玩手機,看到梁風到了就叫她過來。
“你這衣服還怪好看的。”彭羽工作習慣,上來先打量人衣著。
梁風一邊坐下一邊說道:“上次工作室裏不用的那半塊粗呢料子我給裁了。”
一塊白色的粗呢針織料,薄厚正襯秋天的溫度。
梁風用它裁了件小套裙,上衣下擺用剪刀剪出隨意的形狀,一坐下就露出半截白細的腰身。
她今天沒有卷頭發,一頭濃密的黑發遮住**的肩頭,讓人說不出到底是狂野還是乖巧。
彭羽忍不住,上手摸了一把她的腰。
兩人隨即笑開。
“我年輕時也像你這麽瘦。”
“你現在也很年輕很瘦。”梁風說道。
“比不了了。”
包廂裏很快又陸陸續續來了不少陳涵的朋友,有幾個人已經在點歌台旁躍躍欲試了。
梁風一直在和彭羽說話。
吵吵鬧鬧的。
梁風撩開了自己麵向門口的那一側頭發。
“哢”一聲輕響。
門又被人推開了。
有些人或許天生自帶吸引目光的能力,那一刹那,梁風不知是否隻是自己的錯覺。
包廂裏的聲音變得異常的遙遠和渺小,人們的嘴巴合上,目光不自覺地往他那裏看。
門口,沈頤洲很輕地和眾人點了點頭當作打招呼。
目光掃過來,正好看見梁風挪開的麵頰。
她複又去和身側的彭羽說話。
但是心跳聲太大了。
她其實已經聽不清彭羽的回話了。
耳邊隻尋得門口那點低低的私語,不知他們到底在說些什麽。
片刻,聽見陳涵說:“先往裏麵走,找位置坐下吧。”
那腳步便朝著裏麵走來。
梁風刻意地背對著門口發生的一切,不投去任何的目光。
陳涵包了一個足夠大足夠豪華的包廂。
他們坐得並不擁擠,人與人之間都有過分充裕的空間。
他們可以坐在任意一個與梁風相隔千裏的位置的。
提心吊膽的一段路。
梁風嗓子口有淡淡的血腥味。
而後,察覺到那股下沉的力量落在了她的身側。
牙齒都要咬斷了。
那股無處不在的佛手柑將她渾身包裹。
她身子靠得很前,看不見他。
卻能清晰地推斷出他現在正如何依靠在沙發上,從後看著她。
和彭羽的對話早就中斷了。
她走神了好一會。
梁風正醞釀要如何和他開口,忽然聽見身後傳來很低的聲音。
“下次可以直接給我打電話。”
他靠得太近了。
雙腿微微敞開,就與她光潔的膝蓋相碰。
話語裏披著羊皮的赤/裸/裸的惡意揣度。
不挑破,卻已經為她這一次的處心積慮下定義。
梁風心髒都要跳出口,但她並沒有回頭。
隻伸手緩慢地摸了一支煙,在指間揉了揉,開口:
“可是我沒有你的電話啊。”
柔軟的嬌嗔與責怪。
她仔細著語氣,擔心叫他生煩。
雪白的煙體被揉出了淡淡的折痕。
身後很久再沒有聲音。
梁風不敢回頭去看,頗有幾分烈女的樣子一動不動。
精神被緊緊地擰成了一根越拉越緊的細線,快要抻斷的那一瞬,她忽然察覺一隻手撫上了她的後腰。
徹骨的寒涼從脊骨傳上心髒。
像是被獵人扼住喉嚨的獵物。
察覺得到他手指緩慢的移動,而後,逐漸靠近的身體。
氣息打在她薄透的耳後,悚栗的皮膚也同樣被他一手感受。
滿足於她的害怕,沈頤洲輕笑了一下。
幾分哄她模樣:
“那是我的錯,向你賠不是。”
作者有話說:
依舊是24h紅包~
感謝在2022-06-26 08:52:16~2022-06-27 08:35:41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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