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沉厄清醒過來時, 大腦空白了一瞬,坐在床榻上半天都沒有反應過來。

他好像做了什麽奇奇怪怪的夢,夢裏的場景隻剩下一些零零散散的片段, 散落的衣物,如瀑的長發,細膩瑩潤的肌膚,還有回**在耳邊的慵懶聲線卻時不時地浮現在他的腦海中, 讓他心跳如鼓,仿佛要跳出胸膛。

可偏偏夢裏的人影十分模糊,像是籠罩了一層霧氣, 直到最後他也沒有看清那人的模樣。

而他好像還做了很過分的事......

門外突然傳來了腳步聲,似乎有人朝著這邊走了過來。陸沉厄連忙收斂了臉上的表情, 可依舊有隱隱的熱意無法褪去。

“他還未醒,不知祝師兄來此所為何事?”天晴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緊接著門就被人從外麵推開了。

祝星流望著坐在床榻上的陸沉厄, 衝著天晴微微笑道:“人這不是醒了嗎?”

“剛醒。”

陸沉厄臉上沒什麽表情, 語氣一如往常,祝星流卻敏銳注意到了對方身上雖然故作冷淡老成, 卻也難以掩蓋眼角透出的饜足,像一隻飽食的貓。

祝星流自詡經驗豐富, 見陸沉厄這副無精打采,大腦放空,像是碰上什麽麻煩事的樣子, 仿佛明白了什麽。

他回頭對天晴笑道:“不知能否行個方便, 讓我同陸師弟說幾句悄悄話。我和陸師弟好歹也有過命的交情, 這次來祈天峰也是擔心陸師弟的情況......姑娘就算不信任我, 也應該信任宗主吧。”

天晴狐疑地看了祝星流一眼, 最後聽到宗主二字還是依言退出去了。問天宗宗主宅心仁厚, 其親傳弟子想必也不會做出那種危害同門的事情來。

陸沉厄看著祝星流,心裏暗道不過是見過幾麵,在對方口中就成了過命的交情,這位祝師兄一張嘴倒是比誰都能說。

祝星流見陸沉厄用這種不善的眼神看著自己,也懶得賣關子:“師弟來問天宗許久,都沒有去過山下的問天城吧。你剛闖了劍陣,短時間內也不會有別的事找上來,不如去山下問天城看看?”

說完祝星流湊過來拍了怕陸沉厄的肩膀,笑道:“而且上次有龍崖秘境,這次有無情劍陣,你我師兄弟二人那麽有緣,師兄早就想跟你慶祝一下了。”

“不必了。”陸沉厄皺了皺眉。

“師弟先別急著拒絕。”祝星流歎了口氣,知道陸沉厄不會答應,他索性從另一個方向切入。

“師弟之前是做噩夢了?”

陸沉厄聞言看了他一眼,臉上罕見地帶了幾分不自然,卻糾正祝星流,低聲道:“......不是噩夢。”

從他腦海中回憶起來的零星畫麵來看,那絕對算不上是噩夢,可卻也......談不上是美夢。

如果是美夢的話,又怎麽會讓他這般困惑不解,患得患失,他甚至連自己為什麽會變得那麽古怪都不清楚,而且還有一種隱隱的負罪感,卻不清楚緣由。

“那便是春.夢了?”祝星流試探道,然後見陸沉厄愣了一下,好像沒有明白的樣子。

他咳了一聲提醒道:“師弟是不是夢到,自己和另一個人很親密地抱在一起......”

陸沉厄神情有些恍惚,不知道想到了什麽,然後才不自在地點點頭。

祝星流看出了他心底的疑惑,趁火打劫道:“問天城有專門為人解夢的人,若師弟心裏實在有惑,不如去試試看。”

——

問天城位於問天宗山腳,多為修士之間交流論道、買賣靈物、交換功法秘境和修煉物資的地方,城內多為問天宗弟子,也有不少外宗弟子會前來換取資源。

而其中也有不少尋歡作樂的去處,而能留在問天城內自然也非世俗界那些花街柳巷所能比的,多是一些風雅之地。

陸沉厄坐在桌上,整張臉崩得很緊,反倒是一旁的祝星流同那些體態纖細,相貌溫潤柔和的男子交談,一副遊刃有餘的模樣,像是已經是這的熟客。

此處正是問天城內最大的風雅之地聆霜閣,聆霜閣位於月湖邊,房簷皆為琉璃瓦,在月光之下透著如霜般的色澤,每到入夜絲竹之聲嫋嫋,令人醉心聆音,故而得名。

“祝師兄,那解夢之人在何處?”陸沉厄麵色微冷,他現在都有些懷疑祝星流是來誆騙他的了。

對方把他帶到了這聆霜閣後就把他丟到一邊,自己去尋歡作樂。

祝星流聞言也有些頭疼:“今晚找她解夢的人有些多,恐怕要過一會才能輪得上我們。”

因為他有事沒事就往外麵跑,掌門師尊其實已經給他暗中下了命令讓他呆在山上好好修煉,所以這次其實也是想借著帶陸師弟來問天城轉轉的機會,好讓自己來這聆音閣會會自己幾個藍顏知己,確實有自己的私心在裏麵。

不過解夢一事確實是真的。

祝星流心裏其實還有些不解,他問道:“師弟,不過是一個夢,你又何必那麽在乎?”

“我沒有看清他的臉......”陸沉厄悶聲道。

聽到這裏祝星流愣了一下,旋即搖搖頭:“你怎麽知道他一定有臉,說不定隻是你夢裏隨便幻想出來的一個人。”

陸沉厄也不明白,可是關於夢中的人影他醒來以後就很難想起更多了,就像是被什麽東西給刻意遮蓋住了,就是為了避免他得到答案。

可是越是得不到,就越是心癢難耐越是好奇。

祝星流見陸沉厄這副模樣,歎了口氣,把身邊的人揮退,讓他們先下去,然後坐到了陸沉厄邊上。

“師弟既然有困惑,當然要師兄這個過來人給你解惑了。”祝星流眯眼笑道,“你這個年紀做這種夢也不奇怪,少年時期特有的躁動,很正常......”

陸沉厄愣了一下:“很正常,那是對誰都行嗎?”

祝星流抽了抽嘴角,拍了拍他的肩膀,語重心長道:“隻會同親近喜歡的人做,再說明白點,就是和自己的道侶做......要兩情相悅才可以。”

他歎了口氣,心道自己這個師兄當得可真不容易,想當初這種事他可都是無師自通,都沒讓掌門師尊教他,而若讓晏仙君來聽陸師弟這種少男心事......總感覺會發生很恐怖的事。

想到這裏,祝星流就嚇得一抖,壓根不敢再想這事傳晏仙君那裏對方該是一副什麽表情。

“如果你夢見和某個人做這種事,那你很可能是心悅對方......就是想跟對方結為道侶的那種。”祝星流見陸沉厄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才鬆了口氣。

這種事真難教,總不能讓他親身示範吧。

突然門外傳來一道極輕的腳步聲,緊接著敲門聲傳來。

“祝公子。”

得了應允後一名身著翠綠紗裙的年輕女子步入雅間,先對著祝星流款款行了一禮,然後在桌邊坐下。

陸沉厄注意到女子手中捧著一顆成年男人手掌大小的翡翠玉球,剔透蒼翠像是包含著無數的生命力。

“陸師弟,這就是之前同你說的解夢之人青顏姑娘,青顏姑娘的解夢術不單是解夢那麽簡單,而且也能解答你關於夢境的一切困惑,而且也不會暴露有關夢境的任何內容。”祝星流笑道。

陸沉厄聽到這裏才愣了一下,一般人都會對解夢避諱莫深,因為沒人願意將自己的夢境毫無保留地呈現出來,若是不會暴露夢境內容的話,想必更多人也會願意來“解夢”吧。

青顏看向陸沉厄,抿唇輕笑道:“如果你準備好了,就閉上眼把手放在玉球上......說起來我還是第一次幫人解......春夢呢。”

陸沉厄聽了垂下頭,聽對方這番話他感覺臉上有點燒,卻依舊維持著鎮定將手放了上去。

青顏開始施術,神情也嚴肅了許多。夢境有時候往往是對現實的某種反映和預兆,但是卻經常被模糊了一些重要信息,她的職責就是帶別人排除夢境的幹擾,找出夢境中缺失的地方。

“你看到了什麽?”青顏出聲道。

“霧......”

青顏聞言皺眉,手中施術的動作加快了幾分,一道道幽綠的光芒在她手心閃現。隻能看到霧氣說明夢境的幹擾依舊很大,不排除有外力影響的可能。

周圍的霧漸漸散去了,陸沉厄驚覺自己又回到夢中的那處床榻。

“你先不要亂動,慢慢地去接近答案。”青顏已經是滿頭大汗,她沒想到不過是一個小小的春.夢,竟然會受到那麽大的幹擾,像是有什麽東西故意在模糊這段記憶一樣。

若這小子不來找自己解夢,想必要不了多久就會全部忘記,不止夢中人的臉,包括在夢中所做的事,都會淡忘掉。

陸沉厄緩緩掀開紅紗朝著中心走去,每向前走近一分就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跳聲更快了一分。等他掀開最後一層紅紗,就見到一個人影躺在塌上,對方瑩潤白皙的肌膚上交錯著青青紫紫的痕跡,就像落入塵世的謫仙,身上被染上了欲.望的色彩。

而他也正好看清了對方的麵容,隻需要一眼......他就看清了夢中之人是師尊。對方正躺在那張充滿曖昧氣息的床榻上,而身上都是他之前留下的痕跡。

腦海中原本被強行壓下的記憶像潮水一般擁了上來,種種細碎的片段中,那模糊的人影也漸漸清晰,無論是輕蹙秀眉的師尊、還是眼尾飄紅靈眸如水的師尊、還是在他身下落淚的師尊......

都讓他一顆心火熱地仿佛在烈火上灼燒一般。

他喜歡師尊......不是那種仰望和孺慕,而是希望對方隻對他一個人好的占有欲,是想同他比肩,想將對方禁錮在身邊永遠為對方遮風擋雨的喜歡。

就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就再也不願意放手。

風動無形,雪落無痕,感覺對方像是隨時會從眼前消失一樣。如果是風就要讓他永遠留下,如果是雪,就要讓他停留落在他手心的那一瞬。

真是......肮髒的心思。

可是對方將他拉出泥潭,雖然臉上對他漠不關心,卻會在背地裏偷偷地對他好,在無人在意無人問津的短暫一生中,對方是僅有的毫無保留相信他的人。

人都會愛上光,喜歡上逐光的過程,即使是飛蛾撲火也無所謂。

他真的喜歡上師尊了......

青顏麵色一變,突然高聲道:“快將他拉開!”

祝星流也察覺到陸沉厄的情況有些不對,此時他伸手抓過去,發現對方的身軀滾燙得緊。他剛把人拉開,就見到陸沉厄吐出一口鮮血,然後跪在地上,原本就瘦削的身軀被這麽一折騰仿佛氣息都微弱了許多。

陸沉厄感受從心髒處傳到四肢百骸的刺痛感,感覺自己痛得都快要昏厥過去,體內的靈氣仿佛都無序逆流,像是要將他這個容器給撐開。他隱隱知道自己是怎麽回事,因為無情道種在隨著劍心的淬成,在心髒處被催發了。

一般人的道種都在丹田,為什麽他的會在心髒呢?

他知道自己也許是被無情道種給反噬了,因為他清楚了對師尊的那種喜歡的情緒。

之前在夢中一直看不清夢中之人的臉,就是無情道種對他的保護,甚至會讓他忘掉,他隻用專心修煉一心向道就好了,可是他想永遠記著的東西,怎麽能說忘就忘。

師尊當初給他無情道種,是料到此刻了嗎?師尊就那麽不想跟他有關係嗎?

青顏起身,臉上也帶著慌亂和不解,有些不確定地看了陸沉厄一眼,驚訝地看到對方頭上竟然長出了角,而且手也變得有些像獸類的尖爪。

她愣了一下,祝星流像是早就料到了她想問什麽,直接打斷對方的發問:“陸師弟是半妖,現在還是要先弄清楚他這是怎麽回事。”

“他的情況像是被反噬了......我為他解夢時,就發現他的夢境幹擾比旁人都要大,不知道是不是在裏麵看到了什麽......”

祝星流正準備背起陸沉厄,等回宗門再做打算,卻突然感受到一股氣息降臨,氣息宛如凜雪一般連帶著聆霜閣中融融暖意都散了幾分。

青顏感受到周圍降下的溫度不由得打了個寒戰。

門外傳來一道驚呼聲,隻見下一秒雅間的門就被一股靈力氣流給轟成了齏粉。

祝星流保證他二十多年的人生中沒有這哪一刻會像此時那麽尷尬,隻見麵如寒霜的白衣男子旁若無人地走進雅間,然後對他冷笑一聲:“真是巧啊,祝師侄。”

他把晏仙君剛剛大病初愈的親傳弟子給帶下山,然後讓人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出事了,還被晏仙君抓了個正著。

晏風雪將視線落在跪坐在地方的少年身上,見對方由於身體上的痛苦使得自己不得不蜷縮成一團,眼底不由得有些複雜。

為什麽每次都把自己弄成這麽副狼狽的樣子。

他上前一步扯過陸沉厄的手臂,沒注意到少年抬頭看向他時,眼底閃過的幽光,帶著痛苦又心安的神色。

無情道反噬......

晏風雪幾乎是咬牙切齒地念出這幾個字,這才幾天,陸沉厄就在外麵找了相好?還有了深愛之人?

到底是哪個狐狸精,竟然躲過他的探查,勾搭上了陸沉厄!

陸沉厄如今不過十六,心思還比較單純,未必知道有人往往會利用你的感情與愛來傷害你,讓你萬劫不複,若陸沉厄對情愛之事抱有幻想,豈不是會被那些心懷不軌之人拿捏。

而且在這漫漫修真界,天命之子的修行一途是注定孤獨的,會一往無前,證道飛升,也就是說不會有人能跟他站在一起,人世中所經曆的一切,不過都會沉澱為未來一角遙遠的記憶。

天命之子,當然是以天命為先。任何可能阻撓天命之子飛升的東西,任何不穩定的因素都應該杜絕在外。

因為這不是預知,無論對他,對陸沉厄,還是對修真界,機會隻有這麽一次,不容許有任何閃失。

祝星流隻見那白衣男子麵色冷得寒霜,眼底還帶著滔天怒意,卻還是勉強壓製自己的情緒,也沒有放下攬住陸沉厄那隻手。最後隻見對方將陸沉厄抱起,身形瞬間就消失在了原地,想必是已經回問天宗了。

他輕輕鬆了口氣,雖然知道自己之後肯定要被叫去問話,但總比現在就被提著領子毫無形象地帶回宗門好。

不過晏仙君現在一心都撲在了自己那個弟子身上,也顧不上他。

青顏方才一直沒出聲,直到這時才回過神來,問道:“方才那位是?”

“晏仙君,也是剛剛那位陸師弟的師尊。”祝星流這時才發現外麵還聚集了無數人,努力想往裏麵擠,據說是想一睹仙人的芳容。

方才晏仙君突然來到這聆霜閣,眾人紛紛都以為是九天玄仙下凡了,要知道雖然問天城在問天宗山腳下,也是靠著問天宗發展起來的,可是城中還是沒有修煉的普通人居多,對宗門仙君自然是無緣得見。

比起其他幾位仙君,祝星流不得不承認,這位晏師叔在上次走火入魔後,身上除了多了一股羸弱的氣息,還沾染了些許不涉塵俗的仙氣,也難怪會讓人產生這種錯覺了。

——

晏風雪將陸沉厄帶回蒼靈台,看著陸沉厄維持著蜷縮的姿勢,整個人麵色更冷了幾分。

“無情道反噬......那個人是誰?”

陸沉厄看了他一眼,麵上雖然努力維持平靜,可是表情還時不時因為身體上的痛苦變得扭曲。他沒有開口,隻是直直地看著晏風雪,眼裏清晰地倒映著眼前之人的身影。

他不在乎身上有多痛,隻希望這種疼痛能讓他永遠記住,記住他為什麽疼。他又是喜歡又是敬慕之人,就站在他麵前,卻眼神冰冷,像是在看一件無關緊要的物品,這種感覺比他身上反噬帶來的痛苦更讓他感到窒息。

“不說?”晏風雪冷笑一聲,“你就那麽想護著那個人?”

陸沉厄剛剛催生了道種,反噬還不會到讓人身死道消的程度,但是會讓人感受到那種深入骨髓般的痛感......可是道種本身就會對他進行保護,會模糊掉會引起道種反噬的內容。

真就喜歡到了骨子裏,即使模糊掉了還要自己不死心地去尋找答案?

想到這裏晏風雪冷笑一聲,正打算讓陸沉厄催動功法壓製體內的反噬,卻發現對方突然暈了過去。

“你......”

晏風雪愣了一下,本來他試探過陸沉厄身上的情況,無情道的反噬雖然強烈,可是這是第一次反噬,加上道種還剛催發,又有劍心護著心脈,還不會出什麽大問題,所以他冷著臉才把人丟在了一邊。

他急忙上前查看陸沉厄的情況,對方如今暈過去了,根本沒有辦法自己壓製無情道反噬......

晏風雪皺了皺眉,最後隻能把人抱起走到後山一處寒潭。寒潭位於山下一處僻靜的幽穀,溫度極低,若換尋常人進來恐怕都會被凍傷。

他將陸沉厄的衣服解開,發現對方的身子比之前看著結實了不少,而且還長了點個子。

陸沉厄開始修煉之後,湧入體內的靈氣補充了對方幼年那種因為食不果腹導致的後天不足,身高馬上就躥升起來,原本隻能夠到他的肩膀,現在已經到他的耳朵了。

他抱著陸沉厄走進寒池,他如今這具身體使用靈力時會滯塞,可在這寒潭之中,他就能夠運用這裏親和他的天地靈氣為陸沉厄鎮壓反噬。

寒池比較深,沒入晏風雪的胸口,可他一旦放手,陸沉厄就會掉進池子裏。晏風雪皺了皺眉,隻能將人抱在懷裏,用自己的身體引渡靈力,再引入陸沉厄體內,一次又一次的循環下去。

陸沉厄的身體就像一個小火爐一樣十分滾燙,甚至連帶著這寒潭的水都變熱了。在冷熱交雜產生的水霧中,晏風雪抱住懷中的少年,防止他掉下去,等寒潭的水也失去效果,晏風雪索性用自己的身體給他降溫。

在靈力的催發之下,他的體溫冷得像一塊冰。

他一直留心著陸沉厄體內的情況,沒有注意到懷中的少年細長的眼睫輕輕動了一下。

師尊果然不會不管他......

他剛剛裝作暈倒也是在賭,如果師尊不管他,任由他自生自滅,他可能會因為反噬而死,可師尊還是選擇屈尊降貴來幫他......甚至以身渡靈。

陸沉厄忍著想擁抱對方的衝動,壓抑著心底的煎熬之感,身體和神識卻保持著極端得有些恐怖的冷靜,沒有透露出半點端倪,甚至連氣息都未曾變過。

師尊......總有一天,弟子想親口告訴師尊弟子的心意。

死性不改也好,執迷不悟也罷,無論反噬多少次,疼痛隻會讓記憶更加刻骨銘心,永世難忘。

——

第二日祝星流意料中的事還是來了,晏仙君請他去蒼靈台問話,還要帶上那天那名解夢的女子。

晏風雪坐在蒼靈台外的木亭中,掃了一眼祝星流和青顏,祝星流還好,而青顏本身修為不高,隻因為所習功法特殊,因此在晏風雪放下的威壓麵前很快冒出了細汗。

“那日你們在做什麽,陸沉厄為何突然發作?”晏風雪收斂了氣息,冷聲道。

被他這麽掃一眼,仿佛任何掩飾和謊言都無處遁形。

祝星流歎了口氣,先開口道:“昨日是我執意帶陸師弟下山,陸師弟本不願去我借解夢之由帶他去了。”

“夢?”晏風雪皺了皺眉。

“是。”祝星流想著這事最後也瞞不過晏仙君,索性直接攤開了說,“晏師弟做的是那種......春.夢。”

晏風雪麵色一變,祝星流解釋道:“晏仙君,陸師弟這個年紀,受了點刺激做了這種夢很正常吧,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被晏風雪掃了一眼後,他乖乖噤聲了。然後晏風雪看向青顏,問道:“他為何找你解夢?”

青顏不敢怠慢,連忙回憶道:“那位小公子是想讓奴家幫他解出那夢中之人的麵容。”

晏風雪聞言冷笑一聲,好啊......無情道種都給你刻意模糊了這段記憶,竟然還如此執著求一個真相。若換作尋常人,這種夢做了就做了,甚至連對方是誰都不知道,都會第一時間懷疑對方是否存在,而陸沉厄的執著倒是超乎他的想象。

那麽陸沉厄這一路上是碰見了誰?遭遇了什麽,才會讓他受這種刺激?

想到這裏他看向祝星流,問道:“無情劍陣一事,你同陸沉厄同行,一路上可有發現什麽可疑的人?或者陸沉厄有沒有和什麽特殊的人接觸過?”

祝星流想了一下,本來打算搖頭,突然似乎是想到了什麽:“我記得我們路上遇到了一個前輩,對方來曆神秘,修為高深,當時在迷霧中同陸師弟走散,正是這位叫蒼旻的前輩出手,才讓陸師弟免遭那名魔君的毒手。”

晏風雪臉上的表情都有些繃不住了,怎麽這種事兜兜轉轉竟然又回到他身上了。

他用蒼旻這個身份,不過見了陸沉厄一麵而已。

“那位叫蒼旻的前輩臉上帶著黑色麵具,一頭銀發,身法詭譎,氣息很恐怖,陸師弟之後竟然還主動朝著那位前輩道謝,還問及那名前輩的姓名。”祝星流仔細回憶著,完全沒有注意到晏風雪越來越難看的臉色。

“要知道,陸師弟這一路上跟同門師兄弟都極少說話,對這個不過一麵之緣的神秘男人,竟然表現得這般主動,現在想來,多少有些不同尋常。”

祝星流認真分析,本以為會得到晏仙君幾聲誇獎,沒想到被對方直接出聲打斷了。

晏風雪扶額,冷聲道:“不必說了,不會是他。”

祝星流還想再說,沒想到被晏仙君一口否決了,正準備開口說什麽,晏風雪卻涼涼地看了他一眼:“宗主已經得知你私自下山的消息,恐怕等等祝師侄就要去關禁閉了。”

聽晏風雪這麽說,祝星流麵帶苦色,連一頭耀眼的金發都變得有些暗淡了。

等送走祝星流和青顏,晏風雪才露出了困惑的神情,感到有些頭疼。

他沒有找到任何蛛絲馬跡能找到那個狐狸精,難不成他們還是通過夢境交流見麵培養感情?

就連麵都不願意露,遮遮掩掩,躲躲藏藏,那個人對陸沉厄會是真心的嗎?

想到這裏晏風雪心裏就有些氣憤,又怒天命之子總被人覬覦上,又怒天命之子不爭氣,那麽輕易地就給人撩撥了,到時候被人下套,設計害死都不知道。

無情道種反噬過一次之後,會模糊那段讓他心動的感情,反正要不了多長時間,陸沉厄也要全部忘記了。

——

陸沉厄是在熟悉的竹舍內醒來的,這兩個月以來他的實力突飛猛進修為也突破到了練氣八層,有劍心的加持修行猶如虎添翼,隻是總是感覺少了把趁手的靈劍。

突然陸沉厄的弟子令牌閃了一下,收到了一條宗門傳信。

是葉師叔發的,讓他去攬塵峰有事交代給他。

雖然他是拜入祈天峰晏仙君門下,可是別的仙君若有些不痛不癢的事同樣也能交代給他。

不過他感覺自己好像隱隱忘了些什麽東西,這兩個月來他一直有這樣的感覺。不過他如今已經是師尊的親傳弟子,師尊也從未虧待過他,他並不覺得自己如今的生活少了點什麽。

等到了攬塵峰,葉臻拿出了一個玉盒,放在了陸沉厄手上。

“你之前闖過了無情劍陣,這是宗門給你的賞賜,今後更當好好修煉,為宗門效力。”葉臻一板一眼地說。

那明火真人將這兩把劍鑄好後,他立刻親自取回來了,按照約定以宗門的名義贈給陸沉厄。

可是他清楚,這都是晏風雪委托給他的,晏風雪對這小子好得都有些讓人嫉妒了。

陸沉厄手上捧著玉盒,突然感受到了一股帶著些許幽怨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身上,他看了葉臻一眼,發現對方臉上依舊帶著鼓勵溫和的笑意。

打開玉盒,一抹淩厲的劍光從中射出,若神識強度稍微弱一些的,恐怕就會被剛剛盒中竄出的劍氣給傷到。

“這是......”

“這是由絕劍山明火真人鍛造的神兵,你既然身負劍心,想必能讓這兩把劍發揮出更大的威力。”

盒中兩把劍,一長一短,劍刃上泛著淺金色的刃光,隱隱能看到金色的細線在劍身上遊走,仿佛有靈性一般。手剛一觸碰到這兩把劍,就好像同自己身上的劍心產生了某種共鳴,讓他在這一瞬間被激起了昂揚的戰意。

陸沉厄斂眉道:“弟子多謝葉仙君和宗門諸位......”

“不必謝我,你應該謝......”葉臻突然想到了什麽,連忙咳了兩聲,“既然東西給到了,你也下去吧。”

葉臻對著陸沉厄溫和地笑了一聲,心裏卻不平靜,畢竟他剛剛差點就把晏風雪給說出去,還好他最後反應過來了。

“那弟子先行告退。”

陸沉厄走到一片楓樹林,從盒中取出那把長劍,在握上的那一瞬間,感受到體內的靈氣活躍了數倍,就連力量都增強了幾分。長劍仿佛有靈,同他體內的劍心共鳴,陸沉厄借勢揮出一劍。

隻見一道劍芒閃過,掀起一陣狂風,周圍碎葉遍天。劍氣在地上落下一道六尺長的劍痕。

陸沉厄還沒來得及感歎這一劍的威力,便聽得頭頂傳來一道嗤笑聲。

他麵色一冷,迅速戒備起來,看向坐在樹上的人。

洛英輕飄飄地跳了下來,抱胸靠在樹上,眼底還帶著些許嘲弄的神色。

“原來晏風雪把那兩快寒鐵交到你手上了。”他開口道。

自己身為金係天靈根,鑄劍的材料他一眼就能辨別清楚,尤其是當日他近距離看過那兩塊寒鐵,換了種形態材料本身的金係屬性沒有改變,自然瞞不過他。

洛英冷笑一聲,難怪陸沉厄拒絕繁雨峰,一定要留在祈天峰,晏風雪拿出那麽多好處收買,難道真的沒有所圖?

他絕對不信!

“你說什麽?”陸沉厄愣了一下,像是明白了什麽,手中緊緊握著那把長劍,輕輕斂眉,“洛師叔的意思是,這兩把劍是師尊所贈?”

洛英這時候也反應過來了,狐疑地看了陸沉厄一眼:“你......你不知道?晏風雪他......”

“此劍是葉師叔交給弟子,說是宗門給弟子闖過百陣的獎賞。”

洛英沒繃得住,聽陸沉厄說到這裏冷笑一聲,臉上還微微漲紅帶著些許怒意。他本以為晏風雪用這兩把金晶寒鐵鑄成的神兵來收買人心,沒想到最後竟然是他多想了。

他沒理會陸沉厄的話,直接甩袖離開,連多給對方一個眼神都嫌浪費。

陸沉厄完全沒有在乎洛英何時離開,隻是看著手中的劍,站在原地久久未動。若這真的是當初那兩塊寒鐵,那理應是師尊之物......而且說是宗門相贈,卻是由葉師叔在攬塵峰交給他,其他仙君和宗主知不知道這件事還未可知。

而且方才葉師叔的神態也有些不對......

某個自己都不敢想的答案呼之欲出。

這兩把神兵,是師尊托葉師叔送給自己的,師尊其實一直在為他考慮嗎?

想到這裏,他就感覺心裏帶上了幾分酸澀的苦意。

他輕輕撫摸上兩把靈劍的劍身。這兩把劍似乎是剛剛鑄就而成,還沒有名字,而這種神兵,一般都由劍的主人賜名。

陸沉厄心念一動,壓下心裏複雜的情緒,一指抹上那把長劍,等一指劃過上麵留下“扶搖”的刻字,仿佛同靈劍渾為一體,宛如天成,這是靈劍認可這個名字後,自己形成的。

他同樣地在另一把劍上劃了一下,同樣在劍身上留下了“玉塵”的字樣。

扶搖為風,玉塵為雪。

既然是師尊所贈,那這樣命名再合適不過了......

好像還有幾分,他自己都沒有發覺的私心。

陸沉厄沒有在外麵耽擱太久,將劍收好就立刻回到了祈天峰,他已多天沒見到師尊了。畢竟師尊貴為仙君,要做什麽豈是區區弟子能夠過問的。

他雖然這麽想,卻還是走進了蒼靈台。之前沒有師尊傳喚都不敢入蒼靈台,可是他如今覺得,就算被師尊責罰,可隻要能讓他見到師尊一麵,那也是值得的。

等陸沉厄穿過了正殿,都沒能看到任何人影,他心道師尊可能離開祈天峰了。

他正準備離開,突然注意到那扇書房的房門。

陸沉厄不知怎麽地想到了自己在劍陣中碰到的景象,如何闖過百陣,每一幕都仿佛在眼前生動地呈現,可唯獨有一處空缺,他隱隱記得當時的那處劍陣幻化出來的場景......正是蒼靈台的書房。

等反應過來時,陸沉厄已經推開了房門。書房很寬敞,布置得很別致,像是用心裝潢過的。

陸沉厄皺了皺眉,還是想不出什麽。他朝著一排書架走去,手在書封上撫過,突然摸到一處不對的地方,像是一處暗格。

他輕輕按了一下,突然發現旁邊出現了一道暗門,像是密室。

陸沉厄猶豫了一下,望著那處幽深的暗道,他心裏也陷入了天人交戰。他作為弟子不該妄圖去窺探師尊的秘密,可是心裏最深處,又有個陰暗的聲音,呼喚他進去看看。

裏麵會有對他很重要的東西。

陸沉厄最後還是被後者的聲音占據了上風,他朝著那處暗道走去,順著石階一步步往下走,發現下麵是一處暗室,帶著一些陰森沉悶的氣息,像是已經很久沒有被打開過了,就連靈氣都稀薄地可憐。

陸沉厄腳上好像絆到了什麽東西,然後摔到了一個長桌上,剛好按在了一本書上。

上麵畫著詭異的圖案,還附上了以下解釋。

尋一位半妖弟子,以其骨血入陣,塑出第二靈體,偽造龍神之體,奪龍崖秘境傳承。

下麵還有一張名單,用靈力化印寥寥刻下幾個名字。雜役弟子白飛,雜役弟子楊崇,雜役弟子陸沉厄......需要煉陣者有元嬰修為。

陸沉厄的身形輕輕晃了一下,咬著牙死死地看著上麵的字,像是隻要他一直看著,那個名字就會從名單上消失......這樣他就可以告訴自己,師尊對他的好,是真真切切地對他好。

並沒有什麽不可告人的地方,對方是真心待他好。

可是他心裏又有個聲音告訴他,這裏是蒼靈台,除了師尊沒有第二個人能在這裏造出一間密室。師尊暗中助他,隻是希望他能達到能以骨血入陣的資格?

師尊不願意接近他,甚至刻意避開他,是因為根本不在乎他,因為他隻是一個用來催動陣法的工具,因為他的骨血才是對方真正需要的煉陣材料!

就連相遇,都是被提前設計好的嗎?

陸沉厄眼眶泛紅,襯得眼底赤紅的血色愈發滲人,透出極端痛苦之色。

他看向暗室地麵上的空地,上麵是早就畫好的陣法,四麵各有一個凹槽,想必還需要一些特殊的材料,因此還未啟動。

陸沉厄麵色木然地從暗室中走出去,然後按照原樣關上了暗室,剛出去就聽到蒼靈台外傳來兩人交談的聲音。

“晏師弟,你為何對陸沉厄那小子那麽好?還是說那小子身上真的有什麽?”葉臻剛剛把神兵送出去,就撞上晏風雪一副毫不在意的樣子。

他本以為晏風雪會像上次一樣閉口不談,沒想到對方看了葉臻一眼,回道:“我收陸沉厄為徒,確實另有所圖......”

對方是天命之子,自己還指望對方能成長起來對抗浩劫。天命之子與天道,本就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關係。

葉臻鬆了口氣,見晏風雪承認有所圖,總比那種話本裏一味付出不求回報一無所求的癡情男配要好吧。

突然他看向蒼靈台內,出聲道:“誰?”

他同晏風雪之前都未注意蒼靈台內的情況,畢竟祈天峰可沒人敢擅闖蒼靈台。

晏風雪見陸沉厄從蒼靈台內走出,眼裏有些意外。畢竟陸沉厄做事可不會逾矩半步,沒他的允許進蒼靈台,不像是對方會做的事。

而且,陸沉厄的臉色,似乎有些不對。

“弟子擅闖蒼靈台,還請師尊責罰。”

晏風雪突然發現有哪裏不對了,陸沉厄一直沒有看他,而且之前都會湊近了說,而不是像這樣隔著很遠的距離。

他皺了皺眉,聲音也冷了幾分:“下不為例。”

“弟子告退。”陸沉厄聲音低沉沙啞,晏風雪隻當對方不舒服,揮揮手就讓人退下了。

葉臻也發現了不對勁,他麵色一黑:“那小子平日裏就同你這麽說話的?”

話說的是沒錯,而語氣卻聽得令人有些不喜,而且隔著那麽遠的距離,不願意靠近一點,就連他都差距到有些不對勁了,當他們是吃人不吐骨頭的洪水猛獸嗎?

“你為他做了那麽多,他就是這副態度?”葉臻也為晏風雪感到不值,可一想到對方做的有些事甚至都不願意讓陸沉厄知道,心裏更是憋著一股氣。

晏風雪心裏雖然疑惑,但是也沒有多在意,隻是隨口說了一句:“可能是長大了吧。”

長大了就希望能多獨立出去,也不需要太依賴師尊了。

陸沉厄走在山道上,藏在袖子中的手還在微微發抖,頭頂著豔陽天,可他的體溫卻像是墜入冰窖一般寒冷。

他方才不敢湊太近,怕對方會察覺到他的不對勁。他不敢抬頭,他怕看到那張日思夜想的麵容又會不爭氣地妥協,告訴自己一切都是假的,隻有眼前那個外冷內熱的師尊是真實的。

心裏還有一個聲音悄悄冒頭,就算對方心裏沒有他,想殺他想奪走他的一切,若他有勝過對方的力量......是不是能卸了他的爪牙,能把對方藏在自己打造的籠子裏,任他予取予求。

他是不爭氣......陸沉厄發現自己還是貪戀他片刻的溫度,和短暫落在自己身上的月光。

即使那溫度可能帶毒,月亮可能是黑心的。

陸沉厄眼底閃過一絲紅芒,原本還顯得十分稚嫩的臉上多了幾分不符合年齡的成熟。

作者有話說:

感謝支持正版——

不會虐,沒寫過虐,大家放心吧;

本章(24章)評論掉落紅包+可以參與抽獎,作入v答謝。

感謝滯墨小可愛的3瓶營養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