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8章 沾因果

葉晚晴密不透風的心境像是被毫無征兆地撩撥了一下,很認真的看了段天道一眼。

這個臉色有些蒼白的中年男人看起來就像個固執的孩子,從她收集到的資料裏可以看出,方楚天這麽多年一直走著直路,不肯拐彎,否則也不會想著從方家出來自立門戶。

這麽大年紀,依舊沒有被現實磨平棱角,且保有尊嚴的人……

已經的確十分罕見了。

罕見的就像是快要滅絕的珍惜動物。

她猛然想起自己記恨了二十年的爺爺,老人某次大發雷霆的時候曾經對她母親說過一句話,葉家的女人,可以看不起將軍的兒子,看不起省長的孫子,但哪怕是一個乞丐,隻要是站著生而不是跪著死,隻要你肯嫁,我就敢答應!

“方楚天。”

“嗯?”

“我們下去。”

“嗯?”

段天道完全搞不清為什麽上來了不到幾分鍾,都還沒看夠就要下去。

不過葉晚晴也隻是通知他一聲罷了,隨即按動電梯。

電梯很快上行,裏麵那個電梯美女一看見段天道,臉上差點都沒能露出笑容來。

然後段天道又開始使勁看。

葉晚晴看著執著的男人,露出個能讓太陽從西邊出來的孩子氣笑臉,悄悄道:“別看她,她沒我漂亮,看我。”

段天道:“……”

兩人重新上了自行車,開始往回騎行,隻是葉晚晴也突然冒出這麽一句話:“不願低我一等,那你是不是想追我?”

“傻子才不想。”段天道倒是很直接。

“是玩玩而已,還是打定主意要娶我做媳婦。”

“隨你挑。”

“你知道我是誰嗎?我爺爺是當官的,我外公是當官的,我爸仍舊是做官,我媽也是吃皇糧的,我七大姑八大姨還是跟當官的有關係,我哥我姐們我弟弟還在糾纏不清不辭辛苦地攀爬權力金字塔……怕不怕?”

“不怕。我隻知道你是葉晚晴,我以前在南春打過獵,五百斤的野豬都不怵,還怕一百多斤的人嗎?”

詼諧,卻也有點假到真時真亦假的味道。

隻不過兩個人一個來回騎車時間就達到將近五個鍾頭,都沒太多功夫去展開太多遐想。

兩人回到葉晚晴租住的地方附近,一起吃了點小麵,就此告別。

看著葉晚晴消失在夕陽下的高挑身影,段天道忍不住匝吧了匝吧嘴。

這妞果然夠勁,隻是她的身份的確是敏感了些。

如果自己真的是出演的這個角色,或許真能不管不顧,什麽都不怕,可要是真的以後在一起了,還讓她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份,葉晚晴要生氣了……

怎麽辦?

別的人段天道都不在乎,可他不得不承認,這個葉晚晴擁有可以跟黑兵相抗衡的勢力團體。

“方總。”

段天道正想的出神,後麵傳來一聲輕輕的呼喚,他一回頭,卻看見了商情。

“嗯?你怎麽來了?”

商情小意的看了一眼葉晚晴離去的胡同口,朝段天道身邊湊了湊:“我幫方總租了間房。”

“嗯?”段天道怔了怔:“在酒店住的不好?”

商情搖了搖頭:“不是不好,是不夠近。我租的那間房,就在那位小姐的隔壁。”

段天道:“……”

商情果然是個很貼心很妙的人兒,段天道躺在自己這間剛租的房間地鋪上,望著天花板,周圍都是廢舊報紙和雜誌書籍,五花八門,有一疊專門整理出來的軍事類雜誌,一疊類似《讀者》《青年文摘》的文藝性雜誌,再就是一些《攝影入門》《西方政治學》之類的散書,甚至有本厚重的英文版《宏觀經濟學》,幾乎涉及了所有一個人可能接觸到的領域,幾乎每本書內都有不少折痕和圈圈點點以及空白處寫滿了讀後感,而且……還跟段天道的筆跡很像。

要這麽快做到這些,光憑商情的本事是不夠的,這後麵儼然有著程通天的影子。

不問也知道,這些書籍對於幫助段天道博得葉晚晴的好感,有極大的好處。

說起來這姐弟兩個也著實奇怪。

葉晚晴來了上京,卻不跟她弟弟長期相處,跑來和自己這個陌生人在街上閑逛。

程通天也好似唯恐自己泡不上他姐姐……

嘖嘖。

嗯,這些莫名其妙的權勢二代,都有些莫名其妙的毛病。

敲門聲響起。

商情從房門後探出個腦袋,躡手躡腳進門後,問道:“方總,聽說你今天去明珠塔,好玩嗎?”

段天道坐起來,靠著牆壁:“不好玩。”

商情吐了吐舌頭,彎下腰隨便撿起一本半舊不新的《溝通中西文化》,心不在焉隨手翻閱。

段天道笑問道:“還有事?”

“嗯,我剛剛去隔壁不小心通知了葉晚晴你住在這。”

商情漫不經心道,她下意識瞥了眼房門。

段天道:“……你們就這麽希望我把她搞定嗎?”

商情把視線從書移開,蹲下來,一副莫名其妙的可愛模樣。

此時,葉晚晴正躺在竹藤椅上,兩指輕敲扶手,搖晃著腦袋,哼著《勸君王飲酒聽虞歌》,竟然沒來由象想起方楚天作青衣裝扮的場景,笑出了聲,葉晚晴睜開眼睛,望著擺放在窗台上的一盆吊蘭,浮現起一抹懊惱神色。

想到那場談婚論嫁的荒唐對話,她臉頰有些微紅,著實荒誕了點,不是說覺得什麽般配不般配的問題,隻是兩個人才第一次見著麵,就火速切入正題,讓葉晚晴想到了“戀奸情熱”這個成語,繼而想到“天雷勾動地火”這個說法,這讓葉晚晴哈哈大笑起來,還是捧腹大笑的那種肆無忌憚,像個妖精。

笑完了,這個女人眯起眼睛,如兩弧月牙,道:“方楚天,唐僧取經要九九八十一難,吃我的肉的確沒法子讓你長生,可你總得做出翻山越嶺過五關斬六將的姿態,太容易到手的東西誰都不會珍惜,對你對我,都是如此。”

事態的發展到了最後,究竟是葉晚晴在精神上征服了段天道?還是段天道在床上降伏了這個外表觀音內裏白骨精一樣的妖孽?

沒人知道。

但既然葉晚晴主動沾了因果,就輸了先手,不管是什麽結果,想必到了最後,段天道都不會有太大的損失。

想起方楚天身邊那個小秘書嬌俏的狐狸模樣,和假裝不小心說漏嘴的尷尬,葉晚晴又無端端的覺得心裏有些緊張和不舒服。

索性站起身,出了門,敲響了段天道的房門。

葉晚晴推開門,隻站在門口便不再踏入一步,見到商情這個如臨大敵的小妮子,她禮節性微微點頭,嘴角稍稍勾起一個柔化那張清冷臉蛋輪廓的弧度,隻是這抹弧度一刹那間便收斂,繼而望向段天道,道:“下幾盤象棋?”

終於入正題了。

“梧桐樹下下象棋不錯,我幫你搬藤椅,你幫我拿象棋。”段天道微微一笑,很有儒家風範。

“我來拿象棋。”商情不動聲色地從段天道手中接過象棋。

三個人來到梧桐樹下,段天道坐在一條小板凳上熟練擺放棋子,葉晚晴背靠著紫竹藤椅,執黑,她喜歡把那顆“將”從棋盤中拿起放在兩根手指把玩。

段天道是個殺手,殺心自然頗重,從不怕玉石俱焚,起手間一股殺伐銳氣咄咄逼人,在局部糾纏中從不退縮。

似乎有點不適應段天道棋風的葉晚晴皺了皺眉頭,商情對象棋不感興趣,略懂皮毛,隻不過看著葉晚晴一枚枚棋子拿下棋盤,她笑意愈濃,像一朵過早綻放的嬌豔牡丹。

葉晚晴把玩著那枚“將”,輕瞥了眼這個笑得幸福像花一樣的小妮子,再望向低頭凝視棋盤的段天道,輕輕晃悠著舒適的紫竹藤椅,安靜等待段天道的下一步殺招。

麵前這個方楚天就像是他自己說的,打過獵,凶狠十足。也不枉程通天的一場推薦。

沒想到他的國際象棋下的極好,中國象棋也不差。

段天道神情肅穆,每一次落子越來越慢,思索時間越來越長,葉晚晴的棋風透著股綿裏藏針的陰柔,不動聲色,落子斷然不會平地起驚雷,卻從能化險為夷,看似退讓,卻始終沒讓段天道得著便宜。

第一盤下了足足三十分鍾,段天道戰至最後光禿禿的一顆帥,終於悲壯落敗,看得一旁觀戰的商情心有戚戚焉。

第二盤葉晚晴突然一改保守風格,竟然和段天道在一點一寸的局部棋盤上玩起了步步見血的纏鬥,她的連環馬依舊犀利,步步為營,酣暢淋漓,這一盤十五六分鍾便勝負分曉,段天道同樣是戰至最後一兵一卒,再次敗北。

第三盤依舊蕩氣回腸,不知道投降為何物的段天道終於忍不住歎了口氣,第三次收拾殘局重新擺子,葉晚晴靠著紫竹藤椅無比悠閑地把玩著手指間那枚棋子,臉上沒有洋洋自得,卻也沒有故作姿態的謙虛。

商情看得驚心動魄,她雖然不喜歡下象棋,但也接受過象棋的指導和訓練,相比當初教她下棋的馬大師,也沒有方楚天這般凶悍的氣勢。

但葉晚晴的棋力還是出了商情的想象,她原本還巴望著方楚天能殺一殺這個連程通天也害怕的女人的銳氣,但現在看來,很難做到了。

“繼續?”葉晚晴問道。

段天道點點頭,擺好了雙方棋子。

“不下了,每天三盤,不多不少,否則不走神被破了不敗金身就不好玩了,我要延續優良傳統,將全勝進行到底。”葉晚晴眨巴了下秋水眸子,帶著些許狡黠。

段天道也不強求,隻能伸個懶腰,望著棋盤出了口氣。

以他的棋力要贏葉晚晴雖然不容易也不算太難,但又要全力以赴,又要輸的不顯山不露水,需要的難度就非常之高了。

有史以來,這是段天道做的最艱難的事情之一。

“我學棋都十多年了,手把手教我的師傅還是個業餘七段的高手,輸給我幾盤也不太冤枉,否則那個師傅非找我算賬不可,你要是能在半年內完勝我,我就直接推薦你去做職業棋手。”葉晚晴以為段天道心中不甘,半開玩笑的勸誡道。

商情臉色不悅地走了,她對於方楚天昨晚上的表現之後,其實內心已經接受了這個男人的強大,也猜得出方楚天有可能是故意輸的。

隻是對葉晚晴那副老神在在的胸有成竹很不順眼,雖然明知道這個女人對方楚天可能很重要,但還是忍不住吃醋。

這種奇妙的心態,難以盡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