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9章 一入侯門深似海

段天道知道的事很多,想到的事也很多,就是沒想到宋紅妝居然對吃還很有研究。

有研究到她居然還有一家屬於她名下的餐廳。

這家餐廳還有個很古怪卻很有趣的名字。

叫侯門。

侯門所在的地方有些偏僻,在將近雲海郊區的一座山上,山上的石階低而斜,要是古代,健馬可以直馳而上,當然兩旁也不免有四列可容雙車並駛的車道,反正是荒郊野外,想修多寬的車道都沒人說你。

一百零八級石階的盡頭,是一道寬一丈八尺的紫銅大門,門上銅環巨獸,莊嚴猙獰。

這也就罷了,門兩旁居然還有一十八條彪形大漢,彪形大漢也就罷了,居然還著甲胄,執長戟,佩腰刀,懸箭壺,石人般雁翅分列。

看他們的架勢,就算有蒼蠅停在鼻子上,他們也不會伸手去趕,就算有毒蛇纏身,他們也不會動,就算有少女不穿衣服從門口經過,他們的目光也不多眨一眨。

其實這附近方圓百丈之內都杳無人蹤,非但沒有纏身的毒蛇,更不會有的美女,甚至連蒼蠅都飛不進來。

但門禁卻如此森嚴,氣魄如此宏大。

所以有人見到這幅場麵的時候,下意識的第一反應一定有一種‘一入侯門深似海’的錯覺。

段天道的車隊冉冉靠近的時候,他自己都忍不住好奇:“你確定這裏真的是吃飯的地方?”

宋紅妝微微一笑,些微的得意衝淡了感傷:“就因為看起來一點都不像,所以來這裏吃頓飯並不容易,不但需要很多錢,而且還要排隊。”

段天道匝吧了匝吧嘴,不由得升起些許期待。

都說這宋家的女子人人都是商業奇才,能把一家餐廳經營成這樣,果然深韻出奇製勝的涵義,那裏麵的東西肯定也很好吃……

嗯,最重要是有點餓了。

“來人止步!”

當車隊冉冉停在門口的時候,門口一十八條大漢突然一起一聲大喝,刀出鞘,箭上弦:“侯門禁地,擅入者斬!”

段天道:“……”

這顯然又是另外一種出奇製勝。

就在他們劍拔弩張、殺氣騰騰圍住段天道的車時,宋紅妝的一雙小手,已經從車窗中伸了出來。

宋紅妝的手很好看,就好像是用一種很奇怪的透明白玉雕成的,在她的無名指上,懸著一枚用黑絲線吊著的玉牌,玉牌上雕著種很奇特的花紋,仿佛是仙,仿佛是獸,仿佛是魔,仿佛是鬼,仿佛是神。又仿佛什麽都不是。

這種花紋看來看去就隻像一樣東西。

它隻像這道紫銅大門上的環柄,莊嚴卻又猙獰。

有一丈八尺寬,也有一丈八尺高的紫銅大門忽然開了。

青衣小轎中的玉牌現出,一眾大漢已經收了兵器,接連奔入,片刻之後銅門就開了。

開的不是一道門。

紫獸銅環,侯門重重,一重又一重,重重次第開,衛士千千人,人人避道立。

小車直入,也不知落在第幾重。

“古話說,三代為官,才懂得穿衣吃飯。”宋紅妝眉梢微微挑著:“這其中的門道,可不是人人都能做得到的。”

跟著宋紅妝穿過重重門禁,段天道帶來的人,已經被一層一層的接待分散帶走去享受了,唯有段天道本人,跟著宋紅妝一直進到最裏頭的一座小閣樓裏。

那是建築在山腰的一間小閣,屋外四麵都有寬闊的走廊,朱紅的欄杆,配上碧綠的紗窗。

看得出若是春日裏,這裏四麵都一定開遍了不知名的山花,繽紛馥鬱,倚著朱紅的欄杆賞花飲酒,淡酒也變成了佳釀。

但如今欄杆上的紅漆已剝落,紅花也被白雪代替,白雪上車轍馬蹄縱橫,甚至還可以聽到屋後有馬嘶聲隨風傳出。

踏進這麽一間閣樓,就像整個人穿越回了古代的武俠小說的江湖裏,滿心都是一醉解千愁,一刀剁狗頭的快意惆悵。

小閣樓古,裏間的陳設自然也古。

桌上的筆墨書籍散發著淡淡的書香和韻味,若不是在雪夜,那窗前明月,屋角斜陽,想必別有一番情調。

驟然間,淅淅瀝瀝的小雨變成了雪花,山裏的冬天總是要比城市裏來的早些。

雪花輕輕地灑在窗子上,宛如情人的細語。

雖然還沒有完全到冬天,暖閣中已經升起了火,四麵的窗戶都關得嚴嚴的,連一絲風都吹不進來。

段天道沉默的在一張寬大的、鋪著虎皮的紫檀木椅上坐了下來,這張椅子,隻怕比他的年紀還要大些,但保養的很好,連一點吱吱嘎嘎的聲響都未曾發出。

宋紅妝也沒有說話,冉冉坐在他的身側,拿起案棧上的酒壺,輕輕的放在了暖酒架上。

然後暖閣外的小院中就響起了細碎的腳步聲,冬雪中的枝椏仿佛在低訴相思。

一個美如幽靈般的白色女人,隨著門外的秋風飄了進來,隨即坐在了窗邊的琴案前,“叮咚”一聲,清音出戶。

段天道沒有說話,可是心弦卻已像琴弦一樣不停的顫動。

宋紅妝替自己和段天道用桌上的水晶夜光杯,倒了一杯酒,靜靜的看著他。

兩人靜靜的喝酒,聽著她彈,聽著她唱。

人世間萬事萬物,皆因夢而生,因夢而滅,夢如何?

段天道正聽得過癮,卻突然“咚”的一聲,琴弦忽然斷了,琴聲驟絕,滿室寂寞。

段天道微微一怔:“這是?”

宋紅妝露出整齊的玉齒,微笑道:“這是菜好了。”

很快,白衣女子退去,卻有一個漂漂亮亮的小女孩端了一個銅鍋進來,放在銅爐上,這是一鍋桂花蓮子白果粥,清香頓時彌漫了暖閣。

段天道忍不住長吸了一口氣。

喝一盅醇酒,唱一曲新詞,讓一個漂漂亮亮的小女孩,把一瓣剛剝好的橘子,灑上一點潔白勝雪的吳鹽,放到嘴巴裏去……

這樣寫意的生活,難怪那麽多人花著大價錢,拍著長隊,也要進來享受享受。

現如今,隻怕哪裏都找不到這麽封建皇族的享受方式了。

小女孩輕巧的替段天道脫下外套,給他穿上件純絲的長袍,拿走他的鞋子,讓他赤著腳站在羊毛地毯上,慢慢的啜飲著一杯琥珀色的美酒。

段天道突然就覺得,這可能是一個他永遠都忘不了的美妙夜晚。

白果粥隻是前餐,很快正餐就上來了。

絡繹不絕的美女花燈般穿梭不停,不消片刻就在段天道麵前準備了一個餐桌。

桌子用六張方桌拚起來的,上麵鋪著一張嶄新的、用杏黃色的緞子縫成的桌布。

桌子上擺了大概有四五十種各式各樣的湯和菜,有的菜段天道認得,也看得出是用什麽做的,其中雞鴨魚肉野味海鮮當然都少不了。

另外還有一些菜,段天道非但不認得,簡直連看都沒有看過。

這世上他沒見過的東西,還真是挺少的,但要做到這一點其實也不難,比如把魚肉打散,做成五角星,你也認不出來。

宋紅妝的嘴角永遠有一道微微的弧線:“這些隻是配菜,今天咱們的主菜,叫作‘混戰八方’,你看怎麽樣?”

“噢?先拿來看看。”

桌子上立刻架上了一個木架,大概有三尺長三尺寬。

一個瓦鍋端了上來,剛好可以四平八穩的擺在木架上。

“好大的鍋。”

鍋蓋掀起,一陣濃烈的肉香立刻像魔法一樣散布開來,裏麵紅紅的燉著一鍋肉,還在冒泡。

“好一個混戰八方。”段天道愜意的用鼻子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這裏麵最少也有八種肉。”

宋紅妝掩住小嘴:“殷先生果然名不虛傳,是大行家。”

可能暖閣裏的溫度略高,她美麗的臉龐有些紅潤:“吃這種肉,要有一種特別的吃法,光吃肉就變得橡是烏龜吃大麥,糟蹋了好東西。”

“嗯。”段天道連連點頭:“光吃肉,顯不出肉的好味道來,一定要東西襯一襯才行。”

“對,對極了。”

要怎樣一個吃法才算正確呢?

然後就看見一群美女先把一張直徑兩公尺左右的烙餅,平攤在桌上。

餅這東西要烙得薄,還要烙得有勁道,才不容易破。

餅攤好了,再拿一根三尺長的保定府玉白蔥來,掐去蔥青,隻剩蔥白,沾了上好的麵醬,擱在旁邊。

然後用木杓杓起三四杓大肉,大概有一斤到一斤半之間,構在烙餅的中間,成一長堆;然後把左邊的烙餅蓋上去,再把右邊的烙餅蓋在左邊的餅上,尾部卷起,卷成一個長筒,用兩隻手捧著,揣在懷裏,就可以開始吃了。咬一口蔥麵醬,咬一口餅。左邊一口,右邊一口,中間再一口。

段天道的眼睛亮了:“這一口下去,立刻就順著嘴角往外流油,那種味道,還真是吃什麽都比不上。”

他說得眉飛色舞,宋紅妝卻歎了口氣。

“其實,這些還不是最好吃的。”

“噢?難道還有更好吃的?快快上來!”

“是。”宋紅妝的小臉兒突然變得愈發紅潤起來:“殷先生且請稍候,我這就去準備。”

然後她真的就離開了。

段天道雖然很餓,但是看著麵前無邊的美食,卻兀自強忍住沒有動筷。

好吃的東西太多,選擇也太多了。

既然有更好的東西吃,就不能將肚子裏的空間隨意浪費在這些上麵。

他隻好繼續喝酒,但是卻越喝越餓。

所幸宋紅妝並沒有讓他等太久,很快一眾美女再次進屋,這次十二個美女一起出動,抬了一張狹長的木案進來,木案上罩著一塊極大的花布。

花布下高高隆起,一股清甜的香味冉冉滲出,明顯就是今天最大最令人期待的美食了。

但是美女們似乎並無意為段天道揭開這份美食的秘密,甚至連陪侍一邊的漂亮小女孩也飛快的退出了房間,‘哢嗒’一聲,是屋外落鎖的清脆聲響。

段天道怔了怔。

難道這美食的誘惑竟是如此巨大?還要鎖起門來偷偷享用?難道還怕有人闖起來搶不成?

宋紅妝竟也不來了?

難道這種吃食,還非得一個人獨享?

疑問多的就像是段天道肚子裏的饞蟲,他忍不住咽了口唾沫,慢慢起身,來到那塊長長的案板前,伸出手,抓住那塊花布的一角,慢慢的掀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