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前,

寬巷。

一個矮胖的婆娘穿過巷子,敲響了巷尾一家的大門,她是來找自個兒的老姐妹劉媒婆的。

“誰呀?進來吧。這門沒上鎖。”劉媒婆有些沙啞的聲音透過門縫飄出。

推開門,婆娘就見劉媒婆正坐在院子中心的石桌邊磕著瓜子。

“呦,劉姐姐這日子過得可真是清閑呀。”

劉媒婆抬起有些耷拉的眼皮,一定睛,原來是何家布莊楊掌櫃的婆娘王二姐。

“哪有王妹妹清閑,今年布莊生意不錯吧,你家楊掌櫃估摸著能從東家那兒分到不少銀錢吧?”劉媒婆抬手扶了扶鬢邊花開富貴的金釵,笑著朝著王二姐打趣道:“哪像我呀,還要出門賺點媒人錢,這媒人生意可不好做喲。”

聞言王二姐傻笑兩聲,裝愣沒回話,岔開話題道:“有什麽親事能為難劉姐姐您這金寧城第一媒人呀?”

“唉,我現在手上可是有一筆大生意。”劉媒婆裝腔作勢,揮手讓王二姐走近幾步,湊到她的耳邊小聲道:“要是事成,光這媒人錢都有三條大黃魚。”

王二姐登時瞪大了雙眼,眼裏放光地問道:“是哪家的好親事?”

“城東薛閻羅家。”

話音剛落,王二姐的表情便凝固了在臉上,她家姑娘今年剛滿十四,原想乘機撈個金龜婿,沒想到竟是那個要命的閻王,一肚子的花花心思也立刻煙消雲散。

“我原先想將城南書店王家的姑娘說給那薛閻羅。”劉媒婆端起蓋碗,用杯蓋撇開茶葉,抿了口茶水潤潤喉嚨,才道:“沒想到王家居然說自家姑娘早早定了親事,沒過幾日就將女兒送出了城。”

一說起這事,劉媒婆頓時一肚子火氣,這金寧城誰家小子有親事,誰家姑娘未出閣,她這做媒人的怎麽會不清楚,好好的三條大黃魚就這麽在她眼前溜了。

王二姐的眼珠子骨碌碌地轉了一圈,從石桌上抓了把瓜子後便坐下,殷切地笑道:“劉姐姐和妹妹我說說,那薛閻羅家都有些什麽要求。說不準,我還真能找出個合適人選來。”

“你?”劉媒婆斜瞟了眼她,眼中滿是不相信,這金寧還有比她更了解這親事的?

可為了那三條大黃魚,她還是將薛家的要求說了一遍:“別看這薛閻羅是土匪出身,這薛家老太太的要求倒是真不少。一要祖上三代身家清白,二要家境殷實富裕,三要姑娘知書達理。”

“這要求也不算太高呀。”王二姐不以為然,這薛閻羅如今在金寧城也算是個有頭有臉的人物,找個好媳婦不是理所當然的嘛?

“所以才說你不會做媒呀!這金寧城裏好條件的姑娘哪個不是十五十六,就早早定了親事,再等到滿了十八歲時,大紅花轎抬出閣的?”劉媒婆不屑地說道:“薛家老太太偏要讓薛閻羅今年就成家,我也隻得找那些十八十九的姑娘家家。”

是呀,那薛閻羅都快滿二十二了,家裏連個通房丫頭都沒有。尋常男子像他這歲數,兒子都滿街打醬油了,薛老太太想要抱上曾孫,能不著急嗎?

“我這兒絞盡腦汁地在金寧挖著兩三個十八還未出閣的姑娘,結果你猜咋的?”

“咋的?”王二姐被她吊起了胃口,問道。

“薛老太太身邊跟著的郭姨娘竟對這幾個姑娘挑三揀四,最後也隻留下書店的王家姑娘她挑不出理來。”

劉媒婆恨恨地咬牙道:“沒想到王老板這事做得這麽絕。前些天我去薛家回話時,可是被郭姨娘那骨頭輕的貨色一頓數落。”

王二姐見劉媒婆正氣頭上,也不敢插嘴。

王二姐這邊是不敢吱聲了,劉媒婆那頭卻大倒苦水:“那郭姨娘竟然提議,既然薛閻羅喜歡安南閣裏的坤澤,不如就挑一位坤澤少爺作為正妻。”

王二姐目瞪口呆,薛家真當自個兒是皇帝選妃嗎?

坤澤貌美,要知道擱在前朝,身為乾離的皇帝每三年便在民間大選一次秀女,其中鳳毛麟角的坤澤便是選秀的重中之重。以至於有些身份的人家都嬌養著自家的寶貝坤澤,隻盼一朝能飛上枝頭。

雖說前朝已亡,可除了安南閣裏那些作清倌的坤澤,劉媒婆上哪兒去給薛家找個十六七歲還未定親的正經人家的坤澤呀。

拿不到三條大黃魚,劉媒婆是越想越惱火,狠狠地將嘴裏的瓜子皮吐在桌上。

不想那邊王二姐卻悠悠地說道:“劉姐姐,我這兒倒是有個好人選。”

“!”劉媒婆驚得猛回頭,鬢邊的金釵險些掉落,她殷切地問道:“好妹妹!快告訴姐姐。”

王二姐胖臉上掛著憨厚的笑容,可眼神中卻透露著一絲精明,道:“我這人選可是完全符合薛老太太的要求。隻不過事成之後……”

“你要多少?”劉媒婆捏著手絹的手往石桌上一拍,正色道。

“妹妹我也不貪,事成之後分我二十兩銀子便好。”王二姐臉上的笑意不減。

二十兩?

劉媒婆眉頭一皺,在擦粉的老臉上愈發明顯。這二十兩都快抵得上平日裏富貴人家給她的媒人錢了,可想到薛老太太承諾的大黃魚,她還是咬咬牙答應了。

“這人選是誰?”

“這人呀,可謂是家財萬貫,咱們金寧城小半個商鋪都是他們家的。”王二姐麵帶得意,故弄玄虛道。

劉媒婆一時摸不著頭腦,據她所知金寧城裏可沒幾個這樣的豪富。

“到底是哪家?”

“還能是哪家,便是我家老爺的東家——何家。”

“何家的少爺今年不是才滿八歲嗎?看那長相也不像是會分化成坤澤的命呀。”

“那是何家的小少爺,我說的可是何家的大少爺。”王二姐一邊磕著手頭的瓜子,一邊說道:“何家的大少爺十歲出頭便分化成了坤澤,十二三歲便鬧著要留洋讀書,你猜怎麽著?何老太爺居然真的同意。前些天我就聽我家老爺說到,東家的大兒子要回國了。”

劉媒婆低頭想了想,記憶中何家的確有個大兒子,她竟忘了何家大少爺是個坤澤。

她瞄了眼正在嗑瓜子的王二姐,暗暗挑了挑眉,也難怪她這老姐妹明明有合適的人選,卻不敢自己去做媒吃下這三條大黃魚,原來是不敢得罪自己的東家,讓她出頭來做這個壞人。

王二姐滿腦子都是即將到手的二十兩銀子,哪還有心思去打算自己姑娘的親事。她抓上一手桌上的瓜子,和劉媒婆告了別,轉頭就朝外麵走去,瞧著姿態走路都帶風。

劉媒婆看了眼盤子裏少了大一把的瓜子,朝著王二姐離去的背影呸了一口,嘴裏的瓜子皮頓時吐到了地上。

——

隔日。

劉媒婆穿戴體麵地登了薛家的門。

薛家的府邸,是從一個沒落的官宦子弟手裏買下的老宅。雖說這宅邸已有些老舊,可稍作修繕便能看出這戶人家祖上曾是多麽風光無限。可惜後代子孫不爭氣,仗著祖先積下的家產荒**度日,染上了大煙,到頭來就連祖宅也賣給了他人。

劉媒婆扣了扣大門上饕餮鋪首銜著的門環,沒過多久附近的門房就打開了門。

前些日子,劉媒婆進出薛家多次,看門的門房早就眼熟她了。讓府裏的丫頭向薛老太太通報一聲,門房便讓劉媒婆先進了門,在天井下等著。

劉媒婆撣了撣身上的圓領盤扣外衫,扶正了頭上的金釵,臉上浮著得意的神采。

等上好一會兒,丫環才知照她進堂屋,她也不惱。

堂屋裏,薛老太太穿著一身滾黑邊的墨綠對襟長襖子,手上拄著紫檀木拐杖,端坐著主位上,身邊除了那個討人厭的郭姨娘,還站著一個長相清秀的陌生姑娘,梳著一條長辮,眼睛圓溜溜的,看著挺討喜的,就是身板清瘦了些。

劉媒婆不動聲色地將幾人打量了一番,上前先和薛老太太道聲喜。

“先恭喜老太太,咱這回挑的人選一定能符合您對孫媳的要求。”

可還沒等主位上的薛老太太出聲,一旁的郭姨娘倒是先發話:“喲,劉媒人不會是從安南閣給我大侄子找了個媳婦吧?”

聽見郭姨娘陰陽怪氣的話,薛老太太臉上還沒來得及露出的喜色,頓時化作了凝重。

劉媒婆臉上的得意卻絲毫不減,自如地接過郭姨娘的話頭:“瞧您這話說的,我劉媒人尋著的人選,自然是正經人家的少爺。”

郭姨娘登時傻了眼,這金寧適齡的坤澤早就嫁了人,劉婆子到底是從哪個犄角旮旯扒拉出的人?

劉媒婆接著說道:“我挑的這戶人家的少爺,絕對是拔尖兒的。我敢說,您打著燈籠找遍咱金寧,都別想找到更出挑的了。”

薛老太太見劉媒婆信誓旦旦地承諾,也立即來了興致,站起身拉著她坐下:“快說說,是哪家的少爺?”

“這人是金寧何家的大少爺,名叫何溫言。”

作者有話說:

一章一章修改,我家的攻宛如失去了第一誌願,被迫調劑了專業TA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