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車輪下的貓

我有想過再領養一隻貓陪糊糊,平時我不在家時它們倆可以相互作伴。曾嚐試過把朋友家的貓帶回家,是一隻英短藍貓。沒想到新朋友英短藍貓沒太大反應,反倒是糊糊不接納對方。聲音壓在喉嚨裏咕嚕嚕了一整晚,英短藍貓一靠近一點點,糊糊就發火大叫連抓帶咬地攻擊對方。無奈我隻能把它倆隔離,熬過一晚上,第二天一早把溫順的不能再溫順的英短藍貓還給了朋友。

朋友不多的我偶爾也會請客在家吃個飯喝點酒。但自從養了糊糊以後,我極少請朋友來家裏做客了。一是因為家裏太多貓毛難以打掃處理,朋友進屋小坐一會兒衣服上便粘了一身毛,他們自己不樂意來。二來是我家糊糊是隻窩裏橫,平時隻會對著我凶,可見到陌生人進家便嚇得要死,東躲西藏嗷嗷叫。有一次朋友到家裏聚餐,糊糊躲在櫃子底下,害怕地哼哼叫喚著,朋友幾杯黃湯下肚,硬生生扯著糊糊的尾巴把它從櫃子底下拉出來,驚嚇過度的糊糊慘叫一聲,伸出爪子攻擊了我朋友,朋友疼得鬆開手,糊糊逃也般躲進床底。朋友悻悻而歸,而糊糊則因為受驚精神緊張患了脂溢性皮炎,後頸的毛掉了一大塊。吃維B塗派瑞鬆治了小半年才痊愈。

我漸漸明白,我家糊糊容不得任何陌生的人或物闖進它的領地,整個家是它的地盤,我也是它的仆人。它就是一隻高傲的藐視一切的貓。還有,膽小卻窩裏橫的貓。

盡管如此,愛貓的我卻忍不住隻愛它一個。我出門最喜歡逛的就是能擼貓的地方,貓舍,寵物市場,貓咪圖書咖啡館,都是我喜歡逗留的地方。每每在外麵擼貓回家,糊糊嗅到我身上有別的貓味,總會發出恐嚇生氣的叫聲,然後躲著我遠遠的。總會冷戰個一兩天,然後重歸於好,賣萌撒嬌。久而久之,習慣就好。

除了擼貓,我也會經常在傍晚時分外出喂流浪貓。剛開始是把一盆貓糧放在車底下,第二天一早去收。每天如此,養成習慣。不僅我養成習慣,周圍的流浪貓也養成了習慣。到後來發展成每天的傍晚時分,我從家裏出來,下樓,打開本單元的防盜大門,周圍的流浪貓全都跑出來了,圍著我喵喵喵喵地叫。它們熟悉我,並且喜歡我,我是這麽認為的。

但我卻不能把它們都帶回家。每當到冬天天寒地凍的時候,我總會覺得它們露宿街頭餐風飲露好可憐,我要克製我自己。除了家裏已經有了糊糊外,我知道我不可能把它們都帶回家,我並不能帶給它們一個完善美好的生存環境,我隻能盡可能的喂飽它們,讓他們不至於挨餓就好。

我見過得了動物囤積症的朋友,患得患失,心情焦慮,無法入睡。我盡可能的避免這些在我身上發生。好在家裏住著糊糊,它霸氣專橫地拒絕一切貓咪再入住我家,對我來說,也是種借口,讓我不再養別的貓。

可我還是會繼續喂流浪貓。

這天,晚飯過後,和朋友小聚散場。我自己走在回家的路上。我所居住的小區外有一條非主幹道馬路,一到晚上,路的兩旁都停滿了私家車。雖然大家都知道是違章停車,可總覺得晚上沒有交警會來貼罰單,加之從眾心理作祟,認為法不責眾,所以也就都那麽幹了。

人行道很窄,上行下行都有人,因此我走得並不快,就當飯後散步助於消化。

走著走著,我隱約聽見貓叫聲。雖愣了一下,可我沒停下往前的腳步,隻是放慢了速度細踱,側耳傾聽貓叫聲源於何處。由遠及近,由小變大,貓叫聲越發清晰,喵嗚——!喵嗚——!發聲連叫,尾音拖得不那麽長,喉頭音往外出而不是往內壓。我感覺是肚子餓了在求食物的叫聲。

我聽著貓叫的聲音蹲下來尋找貓藏匿的位置,在一輛越野車底下發現了這隻喵嗚喵嗚叫的貓,它是一隻毛色呈灰白黑的雜毛貓,四肢蜷成一團蹲在越野車前輪下。現在回想起來,如果當時我注意到它是蹲在靠馬路一邊的車輪下,我一定不會去逗它。

我蹲得很低,由於越野車底盤較高一點,我蹲低得幾乎都能鑽進車底了。可我不能太靠近那隻雜毛貓,它不熟悉我,一定會害怕得被嚇跑。我的目的是要喂它,並不是要摸到它,通常來說,我隻要在車底另一邊的前輪旁放下食物即可。無奈今晚朋友聚餐光盤行動執行得非常到位,手上沒有任何打包的飯菜,而平時隨身攜帶的喂流浪貓的貓糧也因為聚會前換了身衣服落在家裏,眼下我隻能去附近的便利店購買貓食。

我蹲著與雜毛貓對視了一小會兒,學著貓叫喵喵了幾聲,像是在與它說話,哄它呆在這等我一會兒,我去便利店給它買吃的,別跑。不知它能否明白我的意思,隻見它警惕性極高地微微立起身來,喉嚨發出“喝——”的聲音,威嚇我遠離它,而它自己也在慢慢往後挪步。

我擔心它害怕我跑掉,所以便立即往後退,猛地站起身,嘴裏碎念著:“別亂跑啊,等我回來喂你吃好吃的……”

悲劇發生了。

可能我起身動作太大太突然,驚嚇到了雜毛貓,它已警惕得做好逃離的準備。加上這時候從馬路後方駛過來一輛車,也許是看到我站在馬路一旁不在人行道上,為了提醒我注意,連按喇叭,長鳴刺耳,我不禁皺了皺眉頭。就這一刹那,雜毛貓因汽車的鳴笛再次受到驚嚇,突然離開越野車車底,逃跑一樣衝出馬路。

哢啦~哢啦~喵——!

三聲。我閉上了眼。

它沒有被車撞飛,而是被碾於輪下。而那輛車或許以為就是壓到什麽石頭垃圾髒東西吧,壓根沒停下來,徑直開走,後輪再次碾壓過去。

見此情景,我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雙腳麻木地呆立在原地。

那隻雜毛貓並沒有立即死亡,它艱難地拖著後半身,僅靠前腿的力氣爬到人行道上的花壇裏,側躺下。我害怕極了,顫抖著身體走到花壇邊上看它。它已然奄奄一息,半睜著眼睛,身體一起一伏地喘著粗氣,喉嚨裏發出嗚嗚嗚的連音哀嚎。我稍想靠近它,它前爪的肉墊便往裏縮,亮出爪子示威,那已經是它僅存的所有力氣,它已經動彈不了了。它到臨死的最後一刻也在提防著人類,它已經受到了嚴重的傷害,可它仍害怕我再靠近它傷害它。

我顯然慌亂得手足無措,我琢磨著它是不是還有救,再次靠近它,想帶它去看醫生,哪怕它後半身不遂,隻能靠前腿爬行我也要救它,我要照顧它一輩子。可是當我走到它麵前時,它已經停止了哀嚎,眼睛也閉上了,身體不再起伏,頭很不自然地向後倒,很像是脊柱折斷了。

我的心髒怦怦跳的厲害,我是第一次親見死亡,縱然它是一隻貓,也深深震撼著我。由生到死竟那麽簡單。貓咪的高傲到死也保持著,即使麵臨死亡,我依稀也能感覺到它伸出爪子向我示威是想表達“別碰我”三個字。我失落難過地看著它的屍體,黯然神傷。

我並未如它所願,我還是撫摸了一下它的身體。就地把它埋在花壇的泥土裏。對了,買一點火腿腸和貓糧和它埋在一塊兒吧。我突發奇想地起身,跑到便利店去買火腿腸和貓糧,把掩埋了一半的雜毛貓屍體留在花壇裏。

頂多過了三分鍾……

待我回到花壇邊,雜毛貓的屍體竟消失不見了。我感到很詫異,難道它沒死?又活過來跑掉了?我將手中的火腿腸和貓糧放在花壇邊上,四下尋找那隻雜毛貓,挨個車底張望,一無所獲,毫無蹤影。

我帶著疑慮回到花壇旁,拾起地上的火腿腸和貓糧,想不通這是怎麽回事。傳說貓有九條命,莫不是雜毛貓真的又活過來自己離開了?不可能吧,我明明親眼看見它斷氣死掉。我自己否定了這想法。但為什麽屍體會不見了呢?我不過離開了三分鍾而已。站在原地,環顧四周,仍舊搜尋無果。

“別找了,那隻死貓被人抱走了。”正當我左顧右盼,糾結難耐時,停在越野車前麵的一輛私家車搖下車窗,副駕座位上的人伸出頭來衝我說到。

我循聲望去,是個四十歲左右的中年大叔。我走近他的車,在前門副駕位置停下,人行道的柵欄橫在我和車之間。

我友善地向大叔打了聲招呼,然後問:“你是說有人把貓抱走了?”

大叔點燃一根煙叼在嘴裏,慢條斯理地回答我:“是啊,剛才我都看到了。你逗貓,把貓嚇著了,貓一往馬路上跑不小心被汽車碾過去了,然後你想把貓就地埋了,然後你還沒埋完就跑去便利店買東西了,再然後就有一個男人把貓從泥土裏拎出來,抱走了。”大叔深吸一口煙,裝模作樣地停頓了一下,作出思考的模樣,接著說:“對,沒錯,那個男人拎著貓往南走了。”

我覺察到大叔話中用詞的準確性,進而問他:“你說那個男人拎著貓往南走了,之前又說貓被男人抱走了。究竟貓是被抱走的還是被拎走的啊?”這兩個不同的動作,可得出此人對貓的態度如何。

“我有說過那男人抱走貓了嗎?”大叔想都沒想就否認了自己剛才說過的話,“那男人從頭到尾都是拎著貓尾巴帶走貓的,我肯定沒說過他把貓抱走了。”大叔又思忖了一下,“不是,拎走或是抱走有什麽區別嗎?反正貓是被一個男人拿走了。我看你找不到死貓那著急的樣兒,就想著告訴你一聲。”

“謝謝,有勞了。”我道謝,準備往南走走看。

“甭客氣,舉手之勞。你要上哪兒去?打我的車吧,比的士便宜。”原來這大叔是黑車司機,車停路邊是等著拉活兒的。

“不用不用,我就住隔壁小區。”我連忙擺手拒絕,往南跑去。

我沿著人行道的花壇走,因為隻有花壇裏有泥土,如果要掩埋貓的屍體隻能在這兒了。我一門心思想著,雜毛貓的屍體是被別的好心人撿走,替我埋葬了。強迫自己這麽想著,可心裏老覺得惴惴不安。因為聽到剛才的大叔說,雜毛貓是被“拎”走,而不是被“抱”走,愛貓的人是不會抓著貓尾巴提著貓走的。可如果沒有把屍體埋了,那人把屍體帶走能幹嘛?

我走到人行道最南端要拐彎處,仍沒看見那個大叔所說的男人。隻能放棄,帶著疑慮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