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張鐵嘴為了把這些人打造成新茅山第二代弟子,當真是不遺餘力,廢寢忘食,不料十多天下來收效甚微。丹法易學,入手卻是最難,難在“一意無他,眼不外視,耳不外聽,節飲食,息思慮,莫求安適,莫分美惡…”這些人哪裏有修道煉丹的性情?幾個年輕人聽說文小姐尚待字閨中,個個心猿意馬,抓耳撓腮,不時以看望女嬰為名,跑過去和文小姐搭訕。我和張鐵嘴最初沒有注意,兀自在那裏講得天花亂墜、口沫橫飛,後來才發現聽眾越來越少,有時中途隻剩下那個中年大徒弟。弄明原因後我氣壞了,辭去了教課一職,專心幫著文小姐喂養女嬰。

張鐵嘴一人傳道授業,漸漸心有餘而力不足,後來不講秘術內功了,幹脆和那個大徒弟探討起算命看相來。原來這個中年人和我們是同行,一直以算命為生,練丹家氣功不過是要給自己的本職工作錦上添花而已。

“人曰命難知,命甚易知。知之何用?用之骨體。人命秉於天,則有表侯於體,察表侯已知命,猶察鬥斛以知容也.”

張鐵嘴一聽大感興趣,連稱妙哉。以貌取人,以言取人,均不如以骨象斷人。老夫當年算命,望聞問切,一直以為“下工相形,其次相神,上者相聲”,自以為得意,直到在西安遇見那邵大師,以易理推卦,才知道自己孤陋寡聞,於命相之術實在所知甚淺,現在又見到摸骨之法,才知道祖國秘術,果然是源源流長,其中奧妙之處,正是同途異路,條條大路通羅馬。原來中年人給張鐵嘴摸骨,說“師傅骨骼清奇,頰圓豐滿,五嶽朝聳,官祿榮遷,到老得人欽羨,一定能做到名門大派的掌門人啊”,張鐵嘴一輩子沒做過官,聽到這樣的恭維自是心中歡喜,不住地誇讚大徒弟算命術另辟蹊徑,實為中華民族又一瑰寶。

我心中起疑,讓那個中年人也給我算算。他看了我幾眼,突然驚叫了一聲。“中停枯暗,紋成敗現,枯骨尖斜,終生受苦之命啊,唉,看你眉連交接,今後定然破祖離家。”

我大怒,手中符法到處,連摔了他幾個跟鬥,那中年人被摔得鼻青眼腫,爬起來大驚,天哪,你印堂青黃,必主訴訟,福祿色赤,定有刑責,流年不利啊,師傅還是把咱們氣功培訓班解散吧,不然惹上官司就麻煩了。

張鐵嘴大不樂意,擺出一副掌門人的架勢訓斥中年人說“你身為大師兄,怎麽如此出言不慎,怪不得你那幾個師弟偷懶磨滑不來上課。你們是新茅山第二代弟子,本掌門是在傳授本門心法,如何成了氣功培訓班?當真是顛倒黑白,舍本逐末。”中年人一句話說錯,挨了一頓訓斥,麵紅耳赤,從此在張鐵嘴跟前失寵。

過了幾天,中年人突然失蹤,大家尋找了兩天都不見蹤影。張鐵嘴怒道“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老夫想磨練此人成才,故意不搭理他,取欲擒故縱之意,怎料此人不識老夫一片苦心,受不得冷落,竟然私自潛逃,自甘墮落,真是朽木不可雕也,糞土之牆不可汙也,大家不要管他。”

這中年人私自潛逃,大家並沒有在意,正商議著重新推舉出一個大師兄的時候,忽然那個有點癡呆的年輕人掩著鼻子跑了進來“師父師父,有鬼有鬼,哎呀媽呀,嚇死我了啊!”

他手裏提著一隻死烏鴉,發出強烈的屍臭氣味。這種屍臭中人欲嘔,根本不是一隻烏鴉的屍體能夠散發出來的氣味,我和張鐵嘴立刻就嗅出這是人屍的腐臭。

年輕人癡呆的臉上露出驚駭模樣,師父,真的有鬼啊。今天傍晚他正在院子外轉悠,忽然從遠處的大樹上飛來一隻小鳥,小鳥在他肩膀上跳跳蹦蹦,怎麽也攆之不走。他看著好玩,正在百般逗弄之際,那隻鳥突然間大叫一聲,猶如人在絕望中的痛苦嚎叫,接著就從年輕人的肩膀上一頭栽在地上,迅速散發出腐爛多日般的惡臭。

“那叫聲,似乎是大師兄的叫聲啊”,年輕人吞吞吐吐得說,他的話一出口,全屋的人除了我和張鐵嘴,個個嚇白了臉,屋子裏頓時一片鬼氣森森,外麵的黑暗似乎更加重了大家的恐懼,一時間大家都默不作聲,呆呆注視著年輕人手中那隻不祥的烏鴉。

我從他手中取過那隻死烏鴉,仔細看了看。烏鴉身上完好無損,沒有一點傷痕,那般腐臭氣息從何而來?我把烏鴉遞給張鐵嘴,張鐵嘴搖了搖頭,說“叫聲從烏鴉身上發出,自然是那大徒弟的魂魄,還有什麽懷疑?”

“我記得新魂不入人身,好像隻有引魂雞可以上身啊,怎麽現在換成烏鴉了?“我想起以前為李愛菊招魂的事情,提醒張鐵嘴。

張鐵嘴嘲笑我食古不化,容易上身的豈止是家禽?飛禽之類,體健身輕,更是魂魄上身的最佳之選。飛禽中鶴類最靈,叫聲最為嘹亮,道士做法場招魂往往使用鶴類,常用的是灰鶴,隻是如今鶴類已成了國家保護動物,怎能隨意引魂宰殺?所以民間喪葬引魂多用公雞代替,雖然功效劇減,總算取材容易,聊勝於無。

以前許多道術高深的隱士喜歡和鶴類為伍,隻因為這些鶴類容易駐身,元神可以借助這些軀殼自由飄蕩,恣意遨遊八極。世俗之人不明所以,稱呼這些鶴類為“仙鶴”,其實不僅這些鶴類非仙,就是這些隱士也並非真仙之流,就如桀然禪師所說“身生羽翼,變化飛行,失人之本,非人道也,不過一守屍鬼耳。”

這中年人那有什麽秘術修為?定是魂魄被人鎮壓進烏鴉體內。普通人魂魄不能自由變化,雖然無形無質,卻是感同身受,被強行鎮壓成鳥類形狀,猶如被鎖進牢籠般屈伸不得,這一瞬間我突然想起了那個玉石中的少**魂,魂魄被鎖千年,其情又何其慘烈?

張鐵嘴見我沉吟不語,接過那隻烏鴉,他手中五雷火符法到處,那隻死烏鴉已被燒成灰燼,屋內屍臭味大減,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焦臭味道。

下半夜,按照年輕人的指點,我們一行十多個人很快到了那棵飛出烏鴉的大樹下。我一見這棵大椿樹心裏就暗道不妙,這種椿樹雖然靈異,卻最容易滋生椿蠶和椿象,樹皮枝葉內又散發出難聞的氣息,很少有鳥類在喜歡在這種樹上壘巢,但這樹中枝杈處有一團黑乎乎的影子,在月光下看得不甚清楚,似乎確是一個巨大的鳥巢。

一個單痩的小徒弟自告奮勇,對張鐵嘴說,我從小爬房上樹捅鳥窩,長大翻牆越脊偷東西,做這個最是拿手,看我上樹捅掉那個鳥窩呀。小徒弟果然是身手矯健,隻見他手腳並用,轉眼間帶著撬棒爬到了那隻鳥窩旁邊,大家喝一聲采,正要讚他功夫了得,卻聽小徒弟突發一聲喊,聲音極其駭怖,緊接著連人帶撬棒砸在那隻鳥窩上,唏哩嘩啦的全部從樹上掉了下來。

恐怖的情形,在大家的眼前出現。這團黑乎乎的影子哪裏是一隻鳥巢?竟然是那個失蹤多日的大徒弟。月光下,那中年人躺在地上眼睛緊閉,神態十分安詳,如果不是兩眼下麵隱有血漬淚痕,簡直和活人沒有什麽分別。

他當然不會是活人了。從見到那隻腐臭的烏鴉,我和張鐵嘴就明白大徒弟已經凶多吉少,隻是沒想到他的死亡會以這種詭異的方式出現。

張鐵嘴蹲下身,抬起中年人的脖頸,他的脖子中間有一道明顯的勒痕,呈黑色的簇形,一看就是吊頸而亡,而且是一吊斃命。

吊死之人,通常是用細繩或布帶鐵絲等勒住脖頸,利用自身重力自殺而亡。如果布帶等物懸在頦下,隻能勒住氣嗓,一時不能遽死,死時痛苦且死狀難看,但如果選在脖頸下方,可以直接勒斷喉骨,死亡迅速而無痛苦。很多人描述吊死之人全部是麵色青紫,舌頭突出形狀,其實並無十分道理。

中年人吊頸而亡,我立刻想起了那隻吊死鬼,那女人已被道妖抓去,如何會去而複返?這中年人算命出身,最是惜命,絕對不會自殺而亡,定然是做了那吊死鬼的替身。這女人吊死多年,吊頸手法果然非常專業。

不過死則死矣,又何必非把他的魂魄注入烏鴉的體內?這種費力氣的事情想必另有深意。我看了一眼張鐵嘴,兩個人對視了一下,都是緩緩搖頭。

正在這時,那個幹瘦身材的小徒弟突然又發出了一聲驚呼。

“快救救我呀,頭好痛,好像有人勒頭呀!”

月光下,小徒弟猛然站起來,身軀搖搖晃晃,臉色漸轉青黑。

不好,吊死鬼又找替身了!我來不及多想,心意一生,掌心雷連續成形擊出,無聲無息的轟擊在小徒弟的身上。

張鐵嘴“咦”了一聲,吃驚地看了看我,他手中也是霹靂一聲,一團火光迅疾撲向小徒弟,火光未及近身,那小徒身上已分裂出一道白色影子,正是那個吊死鬼被我的掌心雷轟出了體外。

淒冷的月光下,那個白衣女人披頭散發,麵色蒼白,形貌十分可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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