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常婆婆嘿然一聲,站在旁邊低聲喘息。我暗自叫苦,這兩人暴起發難,玉井裏的瓶瓶罐罐不免要倒了大黴,了空禪師就這點家當,打碎了找誰索賠去?想到此處,連忙把雜碎家什朝角落裏拾掇,清理出一個供他們打鬥的場地來。

不料那道妖笑過之後,忽然閉目盤膝而坐,再也不發一言,房間裏一時沉靜下來。

想起張鐵嘴還在山下等候,我衝兩人拱了拱手說,兩位遠來是客,既然彼此無話可說,是否可以離開此處?這裏是我師禪修之地,恕不遠送了,小子也要遠行,失禮之處還請兩位多擔待。

兩個人並不理睬。那道妖突然間抬頭一笑,玉井中紅光閃現,一片紅光把道妖的全身籠住,那紅光看似有形有質,猶如一塊紅紗,漸漸融進了道妖的身體。道妖雙眼之間紅光閃了三閃,瞬間又恢複常態。

太常婆婆喘息稍定,和我驚奇地對視了一眼。丹家修煉初期,內炁初成之際,眉間會忽如電光一閃,凡現得三現,炁氣築基,稱為“眉室三白”,又稱“陽光三現”,這道妖怎會紅光三現?

空氣中忽然屍臭氣大作,我掩鼻跳開,看那道妖時,隻見他身體逐漸縮小,漸漸如嬰兒模樣,我以為出現了幻覺,揉了揉眼,再看時那道妖已經不見,地麵上隻剩下一點灰塵。

我和太常婆婆麵麵相覷。太常婆婆奇道“身化元嬰,不墮輪回之術啊,本是老嫗的不傳之秘,一介道妖如何也能悟此不死大道?”

你們師出同門,自然可以觸類旁通,我在一旁不以為然。茅山四老,太衝、太常、勝光、太吉,這太吉先生淪為道妖,你們又有什麽好看?同門相殘,兄弟閫於牆,不是讓外人看笑話嗎?

太常婆婆遽然而起。茅山四老,多年不提這個名號,你這小子如何得知?莫非你,你竟遇到了其他兩位嗎?言畢全身顫抖,似乎激動異常。

我正要答話,玉井中忽然又是一陣屍臭氣味,“砰“的一聲,地麵上那點塵土忽然膨脹,空氣中隱有紅光閃過,漸漸又幻化出道妖模樣。

“亡靈之身,不死之軀”,那道妖轉動身軀,嗬嗬大笑。

“茅山四老,殊途同歸,了卻生死即是仙道,何必弄那些秘修玄虛?”

太常婆婆怒道,你已淪為道妖,誰和你殊途同歸?你的元神被亡靈腐蝕,身體為亡靈幻化,還以為自己已成卻仙道麽?

我說是啊,太常婆婆說的不錯。仙人們吸風飲露,肌膚勝雪,風姿綽約如處子,哪像太吉先生這般模樣?行動處伴隨惡臭,太也不講衛生。我看你不像仙人,倒是三分像人,七分像鬼。

那道妖大怒,一點紅光撲麵而來,我低頭閃開,那點紅光如靈蛇一般,半空中陡然一轉,直奔我的脖頸而來。太常婆婆手中木杖伸出,嗤嗤有聲,紅光被阻,突然間折轉方向,轉得幾轉,房間裏的一根立柱被攔腰斬斷。

要是被紅光斬中,哪裏還有項上人頭?我不過是說了幾句閑話,這道妖如何下此辣手?驚怒交加下,我手中掌心雷連發,五雷術也已經成形,在道妖頭頂盤旋欲下。

那道妖身體與常人無異,不料掌心雷轟擊在他身上,猶如掠過虛空,穿過道妖的身體,盡數擊打在對麵的牆壁上。

“亡靈之軀,豈可再亡?”道妖得意忘形,仰天嗬嗬大笑。

太常婆婆手中一點光華燦若流星,那道妖閃身躲開,突然間身形一震,全身已被太常婆婆雙袖裹住。

“雁影分飛!”太常婆婆叱喝一聲,身形踏前半步,雙袖宛如龍蛇般纏繞擠壓,隱隱有風雷之聲。一聲霹靂響過,太常婆婆雙袖分開,那道妖已化成一堆灰燼。

還是太常婆婆厲害。我由衷讚歎道,太吉先生的不死之軀不知是什麽結構,竟然能穿身而過,似乎是個虛空啊,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散則成氣?好像不對,這先生沒散好像也是臭氣一團哈,決不是成仙的道理,看來未脫妖道一流。還是婆婆厲害,雙袖一揮,這道妖就魂飛湮滅。

轉頭看時,隻見太常婆婆神情委頓,已癱坐在地上,鼻中似乎有白涕流下。我大吃一驚,這是初成道體之人大藥流失之象,如何會在太常婆婆身上出現?大藥流失,任你百年道行,也已形如廢人,太常婆婆究竟遇到什麽變故,竟至如此凶險?

我右手按在太常婆婆靈台穴上,真力催動下,太常婆婆大藥回體,體內漸有真氣反撲,把我的右手震開。百年修煉之體,果然非同小可,隻需有一點真力作引,全身真力頃刻激活。

太常婆婆回頭笑道“小子心地善良,婆婆果然沒有看錯。隻是老嫗大限已至,隻怕已是無力回天”。

“形神雙裂,亦真亦幻,太常、勝光兩位一體”

“身化嬰兒之日,就是勝光轉為太常之時”

“那道妖的話,不知道你明白了沒有?”

我搖了搖頭。這樣匪夷所思的問題我怎能明白,隻能似是而非的猜測而已。靈魂轉世再生,古今中外都有記載,在我的老家也曾經流傳過類似的故事。

有一戶人家生了個兒子,小時候並無特異,到了七歲,正在玩耍之際,突然間說起自己是鄰村某甲的父親轉世再生,說的有板有眼,不由得別人不信,消息傳到鄰村,某甲時年已四十多歲,如何肯認一個七歲大的頑童作爹?當下惱羞成怒,帶人到頑童家中吵鬧。不料一番交涉,某甲竟心悅誠服,幾日後帶上禮物回訪,當場認下那七歲兒童作爹,據雲雙方抱頭大哭,場麵十分感人。原來某甲最初不信,不料那兒童將其父生前所為講得毫厘不爽,更有甚者,指出家中某處樹下尚埋有一壇銀元,隻因死得匆忙,未曾告知後代。某甲依言挖出,果然是一壇白晃晃的銀元,自然是深信不移。

我和張鐵嘴當年算命時也曾談及此事,兩個人懷疑是那兒童家人有意尋鄰村某甲的開心,但誰又會拿一壇銀元去窮開心?這件事並非空穴來風,小縣城很多人都知道。聽說那兒童成人後至今健在,不過已和普通人無異,和某甲的家庭也早已絕了來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