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婆婆嗬嗬笑了兩聲,似乎甚是愉悅。我躲在隱蔽處,看見那老婆婆竟用右手結印,驚訝中驀然想起,天書中曾記載一種至陰玄學,功理功法均和平常不同,乃以右手結印,左手運用,外型類似,功用相反,看這老婆婆右手運起我和張鐵嘴最熟悉的攝魂術,定必是將魂魄封印在身體內。人之七竅,為身體與外界交換生息之道,七竅皆閉,人必死無疑,死時魂魄自泥丸宮溢出,出竅後百日方散。如被人強行封住,那魂魄在死體內存留,情形何等慘烈?這文小姐定須救她一救。

我正欲出手,不料那婆婆突然“咦”的一聲,聲音甚是詫異,燈光下隻見她神色驚疑不定,漸漸怒形於色。

“顛倒乾坤!”我見那老嫗結出一符印,吃驚之下差點叫出聲來。這符印正是天書記載中和龍門派挪移術極為相似的茅山“顛倒乾坤”術。

洞中的平地上驀然間多出十數人的身影,正是花白胡子等一夥東北參客。這群人在地上東倒西歪,神色慌張,看來他們也從未到過這個石洞。我本來想出手解救文小姐,看見這老嫗使用這“顛倒乾坤”術舉重若輕,抬手間將這些人全部挪移,功力深厚非我能敵,當下不敢再輕舉妄動,躲在隱蔽處屏息看個究竟。

那婆婆滿臉怒色,指著腳下的文小姐喝問那群參客:

“往日祭品皆為男身,今日如何女身?你們膽敢愚弄於我,想必是不想活了,老嫗願意成全”。

那群人中,花白胡子老者似乎見過老嫗,他見老嫗發怒,似乎並不懼怕,上前打個稽首道”太常婆婆息怒,小的怎敢欺瞞婆婆?今日實在是捉得一小道士,不料一時不慎,竟被那廝溜走,無奈之下隻好出此下策,用這女子替代,還望婆婆洪恩恕罪”。

我見那花白胡子老者的稽首方式正是茅山宗的禮節,心中大奇,這老嫗既然是茅山宗人,怎麽竟會用天書中所傳的“顛倒乾坤”?

那婆婆沉吟良久,眼波流轉,竟是非常嫵媚,所有人看得都是心中一蕩。她眼光一轉,似乎有意在我藏身處停留了一下。

“小道士逃逸並非你等看管不慎,想不到這裏竟有人會使茅山法術,怪不得剛才空氣中隱有波動,嗬嗬,江山代有才人出,老嫗也看走眼了啊”

“藏在角落的小子,用不著再畏首畏尾了,是來拯救你情人的吧,嗬嗬,這樣有情有意的年輕人我也很喜歡呢”

我忍不住跳了出來,既然已被發現,藏著也是無用,不如索性站出來挑個明白。那花白胡子老者看見我,打了一個冷戰,指著我連聲問“你,你就是那個會邪法的小子?”

還未等我回答,花白胡子老者已經跪倒在那老嫗麵前。上次未能獻祭,正是這小子中途被一老道救出,並非我等敢欺騙婆婆,今日這小子前來送死,婆婆自可問個明白。

那婆婆見我出來,本來並不在意,聽到花白胡子老者的話卻霍然動容。她站起身來,冷笑著說“老嫗果然看走眼了,想不到術法竟然如此高明!”

我大為得意,這麽多年在單位裏低聲下氣,就算修習秘術也是不求甚解,一直屈尊在張鐵嘴之下,哪裏有人讚過我高明聰明?心中歡喜,對這老嫗的敵意就去了大半,當下衝老嫗連連拱手。

“承讓承讓,婆婆既然知道我術法高明,就當懸崖勒馬,怎可再做那抽人魂魄,傷天害理之事?趁早洗心革麵,回頭是岸,不然休怪我術法無情!”

那婆婆回到座位,嗤笑了一聲。“老嫗是說救你之人術法高明,豈懼你這毛頭小子?你被那老道施法救出,老嫗千般測算不出,才疑心這些廢物說謊欺騙,想不到這世間竟有人能將我太常星占屏蔽,當真了不起啊了不起”

我一聽大為泄氣,鬧了半天這老嫗並非佩服於我。不過現在我已經明白過來,這些人果然是要拿我做祭品,幸虧了空禪師中途出手相救,不然現在豈不早成了那鬼花的肥料?想到此處,不覺怒氣勃發,手中金剪飛刀成形,從半空中飛斬向老嫗。

“茅山術法!”那老嫗神色一變,揮手抓住那虛空中的金剪飛刀,五彩光芒在她身中消失,似乎沒有一點效果。

“螢火之光,也來爭輝?”她用手一指,一點圓光向我飛來,卻不是什麽符咒,而是一個實在的物體,那物圓轉有聲,直奔我的麵門。我跟著張鐵嘴修習秘法,白天忙著算命糊口,哪裏有什麽實戰經驗?當下心一慌,腳下絆著一物,仰麵跌了過去。

回過頭來,正對著一個女子的麵門,把我嚇了一跳。原來那文小姐已經醒轉,一雙大眼睛正和我四目相對,雖然在地上被拖曳了許久,她身上兀自還有著一陣香氣。我大窘,剛要翻身爬起,半空中那圓物似乎甚有靈性,在空中停留片刻,對著我猛然擊來。

霹靂一聲,整個石洞大震,那圓物被我掌心雷擊落,在地上轉了幾轉化為灰燼。

“你不是茅山宗!”那老嫗重新站起身“這是內丹派的掌心雷,小子從何學來?莫非是得自那牛鼻子老道?”

我一舉擊落那件圓物,不覺自鳴得意,信心大增。我說啥叫內丹派?沒聽說過。內丹是不是和糖豆一樣好吃?這那裏是什麽掌心雷,這是我從老天爺那裏引來的天雷,專打陰狠奸邪之徒,作惡犯奸之輩。

那婆婆並不理會,聽我說完後沉思半晌,忽然抬頭笑道“莫非你以為老嫗是那陰狠奸邪之徒?”

我說著啊,你用封魂術鎖住魂魄,滋養那黃色鬼花,以為我不知道?正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那婆婆冷笑幾聲。“你以為自己在替天行道?被我鎖魂之人皆是奸邪之徒,用那魂魄滋養朱草嘉禾,一則淨化彼等靈魂,一則為社會造福,正是死得其所。你不明是非,

顛倒次序,真是愚蠢之至。”

我怒道枉你歲數這麽大,怎的沒有一點法製觀念?這些人就算作奸犯惡,也應移交法律部門處理,你怎能妄動私刑?還有那什麽朱草嘉禾,竟用人之魂魄供養,如此邪祟之物,何談為社會造福?

老嫗聽得怔了一怔,向地上啐了一口,"年輕人不喑世事,反而好為人師,殊為可笑”,她伸手向呆立在旁的那群東北參客一指:

“你看他們是什麽人?正是那陰狠奸邪之徒,作惡犯奸之輩,老嫗以他們為驅役,乃以惡製惡之意,你年少無知,如何能洞察老嫗本心?”

我連連搖頭,那老嫗怒道什麽地方不對了?我指著躺在地上的文小姐說,好象這小妞不是什麽陰狠奸邪之徒,作惡犯奸之輩啊,除了水性楊花,愛貼乎小白臉之外,還算不上惡人吧,你怎能妄鎖她的魂魄?

我正在那裏說得口滑,忽然腳步一個踉蹌,原來那文小姐在地上飛起一腳,正踢在我的屁股上。

那婆婆嗬嗬大笑。你這小子心地善良,古道熱腸,又兼身懷秘術,實為人中翹楚,隻是油嘴滑舌,不算太好,那朱草嘉禾何等有名,你竟然不知,又可算是孤陋寡聞之輩。

“朱草者,草之精也,聖人之德無所不至則生;德淪於地則嘉禾生。又有上古炎帝一女名瑤姬,生得美貌,燁兮如華,溫乎如瑩,可惜不幸病亡,她的魂魄變成了一根瑤草,葉子對生,開黃色花朵,果實如豆,無論男女,吃了都變得英俊漂亮,人見人愛”

我聽了咋舌不下。這朱草嘉禾如此吉祥,誰知道竟是用那魂魄滋養出來的,想起土層下一張張恐怖的人臉,我差點嘔吐出來。那文小姐在地上卻聽得津津有味,她大概忘了自己的處境,這時候插嘴說:

“那朱草真的如此靈驗?吃了就會更漂亮?”

那婆婆麵色一沉,手掌起處,隔空“啪”的給了她一嘴巴。老嫗自和這位年輕人說話,誰要你這小妖精多嘴?

我正在暗自稱快,那婆婆轉過頭瞪視著我說,“老嫗的話說完了,現在有話問你,你須得好好回答,不然休怪婆婆對你不再客氣。”

我說你早就對我不客氣了。自古男尊女卑,是天就蓋地,是男就勝女,你怎麽盡讓我站著說話,也不給我謙讓個座兒?你抽取我們大老爺們的魂魄,做那些鬼花的肥料,隻是為了女人美容的需要,未免太殘忍了吧,真是“青青蛇兒口,蜜蜂尾上針,兩般猶自可,最毒婦人心”。

那婆婆瞪視我半晌,歎道,你果然是油腔滑調之徒,愚昧無知之輩,枉自修道多年,卻冪頑不靈,不知天地造化之理,日月通玄之變。

“上古之人尚陰,最早八卦中,也是坤上乾下之數,隻是後來才改為乾坤”

“陰陽陰陽,如何不說為陽陰?自然是陰主陽輔。雲,萬物化生,玄妣之門,這玄妣之門屬於陰性,化生萬物,為萬物之母,你怎敢說那男尊女卑?”

我說對啊,你說的這些我在初中高中時已然學過。社會發展簡史上說,人類最初是母係氏族社會,不過實踐證明,女人當家,牆倒屋塌,最後不得已,還得由我們男人來執政了。所謂牡雞司晨,就是母雞在早晨打鳴,是不祥之兆啊。

我這一陣子東扯葫蘆西拉瓢,其本意是拖延時間,隻要月光暗淡下來,山洞自然封閉,那老嫗就不能施展鎖魂之術。那圓月醜時最為明亮,過得卯時即為下弦,以玄陰之術鎖魂已是時過境遷,勉力施為對施法者也是一種傷害。

那婆婆可能看懂了我的心思,當下一陣冷笑。

“老嫗何等樣人,豈會濫殺無辜?自不會向你和那小妖精動手。隻是月圓陰盛,需得索那邪惡魂魄祭月,你又能奈我何?”

老嫗左手掌揮處,人群中那黑大漢應聲栽倒,果然是左眼流淚,右眼流血,頃刻間魂消魄散,那群人發聲喊,齊向石洞口奔去。那婆婆冷笑揮手,定魂術所到之處,那群人個個呆若木雞,僵立在當場。

那婆婆對我說,殺一人足矣,老嫗不會濫開殺劫。隻是有幾話問你,你不可再東拉西扯,顧左右而言他。

“那老道救你時是用何種辦法屏蔽我的星占術?”

我搖搖頭。我那時被刀背擊頭,早已昏迷不醒,哪裏知道是了空禪師半途搭救?

“那老道既然搭救於你,想必你定知他的去處,不知能否告訴老嫗?”

我又是搖頭。前些天了空禪師離開玉井,一去不回,我又哪裏知道他去往何處?

那婆婆見我總是搖頭,勃然大怒,說我太常婆婆今晚雖不再殺一人,難道當真不能給你們苦頭吃嗎?

話剛說完,石洞內飛沙走石,那老嫗已是不見,隻聽得一陣冷笑聲漸漸遠去。我抱住那文小姐,護住她的身體,隻感到那些飛石流沙異常尖利,擊打在身上剜肉般的疼痛,周圍一片鬼哭狼嚎,想來是那幫參客也在遭受這場磨難。

直到一切靜寂,我才睜開眼睛細看,原來所有的人已經置身在斜坡之上。這時空中一輪圓月已漸成鉤形,月光漸漸暗淡下去,那座石洞又如煙霧般隱沒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