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醒之後,便是一夜無眠——或者說,這才是墨瑟得以安心的狀態。

穿越為原型體的日子已然不短,刨去那些直接跳躍過去的時間段,他使用這個身體也已有六七年的光景。

一開始,他還偶爾會因為控製不好的黑光病毒觸絲和血肉而苦惱,也因為許多和常人不同的習性而感到不適。但漸漸的,他才明白,這並不是什麽不好的改變,而是他剔除掉了人類缺陷的表現。

不需要休眠。無時無刻的清醒能夠保證應付一切意外狀況,也沒有任何一絲記憶因為休息不足而產生混亂,他能夠隨時隨地把握住自身的存在。

和一些哲學家所認為的一樣,人不過是會思考的葦草,當人進入睡眠後,意識僅剩下最本能的混亂反應,那麽此時的人能否算是原來的自己呢?如此設想,不免會產生一種最深層的關於存在本身的恐懼。

好在墨瑟並不是什麽死鑽牛角尖的哲人,從生物學角度來看他也不屬於人類。

昨晚那個意義不明的夢和喪失意識的不適感,令他回想起曾經作為人類時的感覺,但那隻是曾經了。尤其令他不安的反而是路鳴澤的那個眼神,似乎總在哪裏見過,但……

曾經的記憶……總之都是曾經,不是當下。

悅耳的音樂突然在校園裏響起。

脈衝感知即刻擴散向四周,為還躺在床上的他獲取了大半個校園的實時資訊。

伴隨著校園廣播裏輕快回旋的手風琴聲,一些校工部的壯漢和學生正在架起龐大的鋼架結構,鋪設木板,拉上帷幕,赫然是一個宏大的舞台。

對於有著龍族血統的學生來說,幾十公斤的鋼條似乎不能比一根筷子更重了,而校工部的壯漢們無疑是各個特種部隊的精英,什麽艱苦的全武裝野外拉練沒做過,而且建個舞台和修補裝備部的破壞痕跡相比,簡直不值一提。

當然遠遠不止這些。

許多平時亂七八糟的社團在今天一齊湧現,紛紛別出心裁地搭設各種的簡易設施,乍一看似乎有種日本學院祭的盛況——還遠遠要超出。

例如聚集了不少理工宅男的ACG社,社名簡單易懂,但是能來卡塞爾學院的人除了少數如同路明非芬格爾一樣窮得叮當響,大部分都還是出自大國富豪家庭。

稍微明顯的表現,就是ACG社現在弄出了V家的全體成員的虛擬成像,正在唱唱跳跳,其中所涉及的虛擬成像技術、實時感應等裝置,價格不下百萬美元。

墨瑟曾有幸見識過。不得不說,有諾瑪這個人工智能在的卡塞爾學院裏,學生對於人工智能的技術可是有一番苦工。這些虛擬歌姬甚至能夠通過周圍觀眾的反映來調整自己的動作和神態,如果觀眾太少,那麽她們就會可憐兮兮地賣萌求關注;如果觀眾對於某一首曲目反響熱烈,她們就會俏皮地鞠躬道謝,還會詢問是否要再來一遍。

全自動,除了偶爾需要技術人員清理一下緩存。

也會充當ACG社招人的宣傳人員,在校園網和論壇上有授權許可的頁麵四處賣萌打廣告。

另外還有地質研究社的人,他們最近抱上了愷撒土豪的大腿,獲得了一筆豐厚的社團活動經費,所以他們毫不猶豫地將學院中央主控室的虛擬地球給copy了一份,順帶魔改,使得地理愛好者能夠像剝洋蔥一樣將虛擬地球一層層剝開,研究內部的地層和結構。

說到地質……

墨瑟揉了揉眉心,正常人的思維發散能力往往都很強,所以他也很容易從生活中的方方麵麵聯想到那個他不願再想起的禁區。

手風琴聲的間隙,還有鋼琴清脆透亮的高音區鍵的鳴響,與活動忙碌的學生們相互襯映,圓舞曲的格式不由得使得聽眾的心情也隨之飛揚。

L‘autreValseD‘amelie。

是出自電影《天使愛美麗》的配樂,由法國現代古典作曲家楊·提爾森作曲。

聆聽這悅耳的音樂,墨瑟看著牆上的掛鍾稍微想了想,便起身出門,準備前往小教堂。

按照這個規模,估計今天有學院統一組織的大型活動,可他事先並沒有收到通知。雖然他也不知道應該讓誰給他發通知,通知他之後又能幹嘛。不過至少昨天和零約定了今天要一起前往小教堂參加執行部的慶祝儀式……

天知道,執行部的那幫死人居然都會搞慶祝活動了,簡直難以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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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等人嗎?”

熟悉的聲音傳來,當然並非是她所期待的那個人。不過能稱得上熟人的,對她來說也沒有幾個了。

蘇茜的穿著有些複古感,不過更多的還是一種蒸汽朋克風格,至於她為什麽這樣穿著,自然是為了和旁邊走在一塊兒的諾諾保持相同基調。

零略微點了點頭,算是回應。然後繼續將視線投向遠處,濾過一位又一位的參加者。

她今天穿著同樣是裙裝,不過底色是純黑,裙擺上有白色的蕾絲繞邊,長長的白金色頭發也用黑色的發帶束住,臉上甚至還施了些淡妝,讓她過於冰冷素白的膚色能夠更加活潑可愛一些,而不是讓人看到的第一眼就聯想到冰雪和不可侵犯的美麗。

蘇茜抿了抿嘴,不知作何表示。

她並不是不滿意零的回答,隻是零這一副明顯的小女兒作態,顯然也讓她不由得聯係到了自己那坎坷的感情道路,因此心中多少有些複雜。

“喂喂,很難得見到學院中的‘真空女王’這副打扮啊,”極擅長側寫的諾諾自然不可能沒發現零的異狀,不過她倒是沒有明目張膽地叫出聲來,而是裝作幫蘇茜整理發絲、在她耳邊竊竊私語,“我記得你今天的打扮也很用心呢,不會是想著……”

話音未落,蘇茜便狠狠地瞪了她一眼,順便用力掐了掐她的臉頰。

以零的聽力甚至能夠聽得清教堂中每個人的說話聲,但她並沒有多大反應,僅僅是將眼神側過來了一瞬,便繼續守望著來人。

諾諾裝作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頭,同時出其不意地在蘇茜的臉頰上也掐了一把,隨後怪笑著跑入了小教堂。

眼見諾諾以聊天的名義去了愷撒那裏避禍,蘇茜也不好再立刻報複回來,隻得在心中把這筆帳記下,預備下次一起洗澡的時候算算總賬。

前來的人越來越多,蘇茜沒有磨蹭在門口的理由,於是準備前往獅心會所屬的座位區域。

“加油。”

零的聲音冷冷清清,但很是令她意外,尤其是,其中還蘊藏的幾絲調笑意味。

加油?什麽加油?

一隻有力修長的手掌輕輕碰了碰她的肩頭,下意識的反應令她有些想一個肘擊教訓教訓這位不知分寸的陌生人,可一種忽然而來的熟悉感,令她在碰到對方的腹部之前便停下了動作。

是楚子航。

有什麽能夠在連聲音都沒有聽到的情況下就確認對方?幾乎為無的肢體接觸,視線更不用說,完完全全沒有捕捉到任何圖像。可她就是有那麽一種直覺,忽地就感覺出了對方是誰。

稍微擴散出體表的一絲絲體溫?若有若無,或許隻存在於想象中的男性氣息?還是隔著兩層衣物,便能夠感受到曾經極少幾次體驗過的那個手掌的寬大、與磨出的老繭?

不,不是這些啊。

她在心中對自己說。那緋色的幻想之神似乎有心向她開玩笑,冒出一句了奇異的回答:是少女心中的愛戀在感知呢。

“怎麽還不進去?”

楚子航穩重沉著的聲音就在她的耳畔響起,當然,並非兩人湊在了一起,在他看來,不過就是一次例行的打招呼罷了。

“不,現在……現在就準備進去了。”

蘇茜因為心中的幻想而慌亂了一瞬,隨即卻如同泉水湧現一般冒出了一股單純的喜悅。

臉上雖沒有表現出來,可她確確實實是感受到了那種喜悅正充盈著她的每一個部分。

“走吧……一起。”

強裝鎮定的蘇茜不由得想瞪一眼零——若不是零突如其來的“加油”,她又怎麽會喪失往日的偽裝,以至於被心中的想法弄得狼狽不堪。

不遠處,諾諾甚至從座椅旁探出了半張臉,比劃出一個嘲弄的鬼臉。順帶豎起大拇指,意味不言而喻。

等著吧!等到晚上,我會讓你知道花兒為什麽這樣紅、紅發巫女為什麽這樣哀鳴!

蘇茜的心中咬牙切齒到極點,仿佛某種本能動作,她竟徑直地拉著楚子航的手臂便向前走去,楚子航也隻是有些訝異,並沒有做出反抗。

直到尋得座位坐下,她才感覺臉頰有些發燙。

為何她不經意間會做出之前那樣的動作?不是自從那次被他在餐廳拋下,便決定好好清醒清醒不再去奢求了嗎?

或許是和楚子航幾天前的道歉有關。

她這樣想著,然而緋色的神靈再度替她做出了誠實的回答:不是的,不是的……分明是少女那顆柔軟嬌嫩的心在作怪啊。

餘光瞟向正在和蘭洛斯特谘詢此次慶典的楚子航,蘇茜突然有了一種滿足感。

最起碼,她在等待的人已經在她的身邊了。盡管不知他心中所想。

那麽零一直在等待的人呢?

似乎也並不遙遠。

(手賤沒忍住……還是發了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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