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瀾在七弦洞裏躺屍,一躺便是數日。

正今夕不知何夕時,山洞外忽然傳來吵鬧聲。

他本不打算理睬,但是沒想到那吵鬧聲越來越激烈,隻好屏氣聽著,發現有人來逐雲峰找茬。他正好待得悶了,使了個術法飛出去看看。

逐雲峰上,身穿黑色鎧甲的天兵天將腳踏祥雲,手持銀柄長矛,氣勢淩人,看那架勢似乎想要攻打逐雲峰。

而逐雲峰這邊,自從司瀾被神算子認定為克妻且隻能有男夫後,逐雲峰的男女老少們都被嚇得告病回家。

如今隻剩下他的斷臂徒弟曲澤和年僅六歲的小徒弟謝離尚在,他們二人正張開雙臂,妄圖螳臂當車,阻攔天界的人。

司瀾落到二人中間,問道:“怎麽了?”

“尊上,天界的人想要搜查逐雲峰。”曲澤和謝離見到司瀾出現後,一左一右躲到他身後。

司瀾發現兩個小徒弟臉色都有些白,忍不住沉下臉色,抬眸看向天將:“哦?天界想要搜查本座的棲身之地?”

在他爹司少尋那一代,天魔兩界已經簽下停戰協議,這些年一直井水不犯河水,如今天界貿然來搜查他的棲身之處,無異於在挑釁魔界。

為首的天將見司瀾出現,收斂幾分倨傲,但態度依然有些強硬,“魔尊,我等此次前來是奉命來魔界找尋找小太子,還請魔尊給我們行個方便。”

“小太子?天帝的兒子?”司瀾沒記錯的話,半個月前天帝昊微還是六界黃金單身漢排行榜上的第一名,怎麽這麽快就有兒子了?

“嗯,此事說來話長,小太子前些時日被炬蛇咬傷,流落到魔界中去,我們搜查到他的氣息恰好在逐雲峰附近。”

“不可能,天界人的若是在逐雲峰,本尊一定能感受到他的氣息。”司瀾想也不想否決掉。

“可是……”

“你們該不會是想借這個子虛烏有的小太子故意來找茬?”司瀾斂起眉峰,氣息驟然沉下去。

新任天帝昊微上任後陸續收服冥、妖二界,如今六界中隻有魔界還不在天帝的掌管之下,沒準天帝是想借一個子虛烏有的小太子來誣陷魔界,然後名正言順出兵魔界。

司瀾越想越覺得是這麽個道理。

找人為虛,挑釁為實。

為首的將領看司瀾態度不善,慌忙解釋著話,“尊上,我們當然不是這個想法,您真的沒看到一個高約四尺的男孩嗎?”

“沒有!”

“那長約七寸的小白龍呢?”

“也沒有!”司瀾突然拔高音量,氣勢洶洶,“本尊若是看見了,還能瞞著嗎?”

“那……那就好,我等便先行告辭了。”天將大抵是被司瀾理直氣壯的姿態唬住,覺得他不像在說謊,便踩著雲彩匆匆告辭。

司瀾一直目送他們離開,表情巋然不動。

直到曲澤走上前,司瀾才兩腿一軟倒在曲澤肩膀上。

“尊上?”

“快扶本尊去酒窖!”

那個長約七寸的小白龍,莫不是那條被他泡了酒的小白蛇?

他頓覺天旋地轉,眼前發黑。

若小白蛇真的是小白龍,那他豈不是把天帝的兒子給泡了?

啊啊啊!!

救命啊!!

司瀾慌忙趕去酒窖,一頓翻箱倒櫃後才找到白玉瓶。

此刻白玉瓶中,小白龍盤著身體,闔目躺在一堆枸杞和當歸上麵,神情看起來頗為安詳。

隻是不知道泡了三天,還有沒有氣了……

司瀾試探性搖晃著白玉瓶,小白龍被晃得暈頭轉向,轉了幾圈後緩緩伸開尾巴,雪白的尾尖撐著瓶底,腦袋則在半空中歪來歪去。

突然,它睜開眼睛,金眸隔著透明白玉瓶直直看向司瀾。

司瀾心跳一頓。

它的眼睛好似能攝人心魂,金色的眼眸光澤綺麗,玉釀搖動間暗光浮過,如綴點點星光。司瀾不知怎的想到無妄海的海水,亦是這般瑰麗絢爛,深邃迷人。

這時,小白龍打了個酒嗝,口裏冒出一串串小泡泡。

司瀾趕緊打開瓶塞,一股濃鬱的酒香味瞬間在四周彌漫開來。這酒是用西嶼山的青稞釀造而成,一百年才能釀造出兩隻三瓶,珍貴得很。

司瀾不忍浪費,便先咕咚喝了幾口,然後才小心翼翼將小白龍倒出來,捧在掌心。

小白龍的體溫很低,身體在輕輕打顫,連帶著雪白銀鱗也在微微發抖。

司瀾便將它揣進懷裏取暖,探查它的靈虛,發現它的內息一片紊亂,出氣多,進氣少。

他記得天兵天將說過,這個小東西被炬蛇咬傷了。

雖然罪魁禍首不是他,但如果小東西在魔界出了事,恐怕天帝也不會饒過魔界……

司瀾想到這,心裏當下一片冰涼,立即輸入一股靈力給小白龍,想要穩定小白龍的內息。

可是不知怎的小白龍不僅沒有好,反而變得暴戾起來,身上龍鱗如刀刃,片片豎起,金眸透著熾熱腥紅的光,四肢不停的掙紮,宛若一隻處在盛怒中的小野獸。

司瀾伸手安撫它,它卻突然纏住他的手臂,趁他不備,對準他的虎口狠狠咬了下去。

尖利的牙齒直直戳進他的皮肉之中。

司瀾痛的齜牙咧嘴,感覺源源不斷的鮮血正從虎口處被吸走。

這個小東西居然在吸他的血?

它是吸血蝙蝠嗎?

他想一巴掌拍飛它,但又忍了下去。

算了算了,他泡了它那麽久,還差點吃了它,現在被它吸點血,就當彌補它好了。

小白龍喝完血後,似是舒服許多,身體不再發抖打顫,豎起的銀鱗也緩慢收回去。它閉著眼睛,本能的沿著司瀾的手臂向上爬去,爬至胸口處,感覺這裏的體火最旺便蜷起身體,安然睡覺。

“……”

司瀾看著胸口處鼓出來的地方,嘴角抽了抽。

這小東西還真不見外。

謝離望著小白龍,小臉煞白:“尊……尊上,難道它就是天界的小太子?”

司瀾艱難頷首。

雖然不想承認,但大約摸就是它了。

“尊上,要怎麽處理它?”曲澤板著臉問道。

“我先看能不能把它救活,要是救不活,我打算……”司瀾的話戛然而止,表情陡然變得凝重。

曲澤和謝離聽到這,都不約而同提起心來,眼神緊張的盯著司瀾,卻聽到司瀾慢慢補充道,“我打算毀屍滅跡。”

“……”曲澤。

“……”謝離。

原來人倒黴的時候,不僅喝涼水會塞牙縫,泡蛇酒也會引發兩界動亂。

司瀾是怎麽也沒想到,路邊隨便撿的小蛇會是天帝的兒子。

現在這小東西在他手裏,如果它出了事,不管他怎麽解釋,天帝恐怕都會降罪於他,到時候又是一場大戰,所以為了避免魔不聊生,他決定要麽治好它,要麽消滅它。

興許是剛剛喝得那一口酒的酒勁上來了,抑或是被吸血後體虛,司瀾現在腦袋有點暈。他叮囑兩個徒弟不要將小白龍的事情泄露出去,然後便揣著小白龍回七弦洞。

他實在暈得很,打算歇息後,再看看怎麽治好小白龍。

揣著小白龍迷迷糊糊睡著時,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情。

那神算子說,他的有緣人會在穹沙島出現,而他是在穹沙島撿回小白龍的,所以小白龍是他的有緣人?

……

司瀾這一覺睡得很沉,但他懷裏的小白龍卻在兩個時辰後蘇醒。

小白龍甫一睜開眼,看到的便是司瀾一起一伏的白皙胸口,愣了下。

鱗片下是細膩溫熱的肌膚,能清晰的感受到對方身上的肌理,尾尖舒展開來時不小心觸碰到某個凸起的點,小白龍動作瞬間一僵,猶如被電擊了似的。

隨後,像是惱羞成怒,小白龍沿著司瀾的衣領蹭蹭竄出來,眸光凶狠的盯著眼前的人。

這是哪個無禮之人?

怎麽能這樣對待他?

司瀾現在睡得正香,完全不知道自己被龍盯上了。

小白龍冷著表情,目光一寸寸打量司瀾,眼前的人黑發鬆散,長睫輕闔,青衫白襟,簡單恣意。雖然睡著,但能依稀看出五官的姣好。

是個長得不錯的無禮之人。

它眼神沉了幾分,視線向下落在司瀾的虎口上,那兒傷口已經閉合,但還沒有結疤。

它記得當時它已經失去理智,處在極度暴戾的狀態下,忽然聞到一股香甜的味道,本能的追尋那股味道,卻沒想到是眼前人的鮮血。

真是奇怪。

他的鮮血不僅平複了它的內息,還緩解了它身上的傷。

想到這,它慢慢俯身到司瀾的虎口處,想要探究他的鮮血的秘密,但嗅到那股香甜的氣息後,一時沒忍住,又咬了上去。

待它反應過來時,它已經吸了好幾口血。

睡夢裏的司瀾大抵是覺得不舒服,鼻子哼哼兩聲,卻沒有醒過來。

小白龍吃飽喝足後,化作六七歲的娃娃,穿著一身錦衣白袍,頭發悉數被墨玉冠高高束住,精致矜貴的五官一覽無遺。

但那張幼稚的臉龐上卻露出不符合他這個年紀的沉穩表情,稍顯滑稽。

他憑空畫出八芒星陣法,很快,陣法中出現一位身穿黑袍的仙醫——虞無道。

虞無道看見小白龍,立即上前恭敬行禮,“陛下。”

小白龍微微頷首。

他並非是什麽仙界太子,而是天帝昊微本人。

七百年前,他在進階「神皇」境界時被神秘人蓄意破壞,靈虛留下神傷,每隔一段時間便會內息紊亂,法力削弱,嚴重時甚至還會出現神智失控,化作幼童的情形。

適時,他剛平定冥、妖兩界,尚有眾多妖魔鬼怪不服,未免引起六界動**,便將此事隱瞞了下去。

但卻未曾想半個月前他化作幼童出現在九重天的場景,不小心被大嘴巴的天宇星君看到。

於是不到半日,整個九重天都知道有個男童長得跟天帝一模一樣,就連早已閉關靜修萬年的神母也被此事驚動,出關詢問他那孩子的事情。

“聽說那孩子約莫有六七歲的樣子?”

“嗯。”

“長得與你一模一樣?”

“嗯。”

“大家都說他是你的私生子?”

“嗯……”

他沉默住,怕神母擔心,最終沒有將實情告訴神母,默認孩子是他的私生子。

後來找了個理由,說送那孩子去星川曆練了,這才搪塞住眾人的好奇心和探索欲。

這一次,他在魔界炬蛇身上發現黑煞的氣息,與當初破壞他渡劫的神秘人的氣息一模一樣,他一路追趕炬蛇至穹沙島,剛將炬蛇抓住,結果他的神傷突然複發,心智瞬間失控,被一股極端暴戾的情緒籠罩住,隻想要毀滅掉一切。

待他稍微恢複意識時,發現炬蛇已經被他撕成肉塊,而炬蛇的內膽被他吞入腹中。

那內膽性涼,隻會讓他內息越發紊亂,他怕出事,打算飛回九重天療傷,然而又再次失去了意識。

然後不知怎的,他就來到了這兒。

想到這,昊微看向司瀾,“虞無道,你去查一下此人的本體是什麽。”

雖然在剛剛喝血的時候,昊微發現司瀾的本體是一隻插著鳳凰羽翅的野雞,但是野雞的血液根本不可能有這種功效。

虞無道這才注意到昊微身後還躺著個男子,“此人是魔尊司瀾?”

“嗯,他的血對吾的傷有用。”昊微言簡意賅道。

虞無道聞言先是一愣,隨後大喜道,“陛下,既然魔尊的血對您有用,不若直接吃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