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一章山不來就我

月城

聖女殿四周靜謐,柳明溪的腦袋有些昏昏沉沉。

恍惚間,她仿佛來到月城外,看到月城古舊滄桑的城牆外,火光滔天,濃鬱的血腥味兒在風中彌散開來,汩汩殷紅染紅了大地。瀕死的慘叫此起彼伏,聲聲刺破高遠的蒼穹,沙漠腹地儼然成了一個恐怖的地獄屠場。

柳明溪一凜,她驀地睜開眼睛,卻發現自己正好端端趴在軟榻上打盹,在她不遠處,一諾仍在不停地寫寫畫畫。

她做夢了。

趙政霖日暮時分離開,偌大的聖女殿中就剩下她和一諾,當然,她可不認為趙政霖真會讓他們母子單獨留在這裏。

柳明溪望著一諾,她的心弦繃得緊緊的,總覺得有什麽不得了的大事要發生,卻又毫無頭緒。

柳明溪的耳朵極是靈敏,她可以聽到外頭傳來的嗚嗚夜風中似乎夾雜著什麽古怪的聲音,像是從遠處傳來的打鬥聲以及痛苦的哀嚎聲。

甚至空氣中還有隱隱約約的血腥味……就好像仍然在她剛剛做的那個夢中一樣。

那個夢的畫麵未免太過真實,即便醒來後,她仍心有餘悸。

柳明溪忽然想到了什麽,她匆忙跑到落地琉璃窗邊。

果不其然,她看到了天邊隱約的火光!

難不成,先前浮現在她腦海中的那些血腥屠戮的畫麵是真實發生的,不是做夢?

柳明溪神情緊張地站身來,大聲喊道:“翼大人?我有要事請教。”

屋中一角,毫不起眼的陰暗處,有一抹瘦小的黑色身影無聲無息地出現。

翼走上前來,恭恭敬敬地朝著一諾施了一禮,便躬身侍立在旁。

至於柳明溪,他向來是不屑一顧的。

柳明溪碰了壁,不免有些尷尬,不過,她更好奇的是,“翼大人,外頭究竟發生了何事?”

翼當然知道,但他有些懶得理會,“殿下自有安排,夫人安心等待殿下回來就是。”

換句話說,要問就問趙政霖,別問他,問了,他也不會搭理的。

柳明溪見狀,也隻得識相地住了口。

一諾抬眸看了看一臉漠然的翼,又看了看麵有愁容的柳明溪,他淡淡吩咐道:“如此,你便退下吧。”

“是。”

翼的身影就像來時一樣,如同一抹虛影,漸漸隱入陰暗中。

一諾略為思索,啟口問道:“娘親的臉色不太好,是有心事麽?”

柳明溪微窘,她勉強地扯了扯唇角,若無其事道:“無事,你寫字吧,我在這裏等你爹爹回來。”

一諾有些古怪地覷了她一眼,要知道,他向來隻叫杜鳴生為爹爹,但柳明溪口中所指的顯然是趙政霖,他想了想,到底沒有說破。

柳明溪若無其事地安撫好一諾,她心中卻越發焦灼了。

她很想現在就問問趙政霖,發生了什麽事,他們需不需要撤離,若是要撤,該往哪裏撤,如何撤?

她以前是無所畏懼,如今有一諾在旁,她格外怕死,更怕他受傷,當然,她怕死也是放心不下一諾。

柳明溪的腦筋快速運轉起來,聖女殿外是有陣法的,一般人進不來,也出不去。按說這裏比月城的任何地方都安全,可是,倘若那些人本就是衝著聖女殿來呢?

他們繼續待在聖女殿,豈不是會成為眾矢之的?有道是明槍易躲,暗箭難防……

柳明溪覺得自己好像找到真相了,她的心跳驟然又快了幾分,“噗噗噗……”好像快要跳出胸膛來。

“哢”

柳明溪猛然回頭,卻發現是一諾擱下了手中的筆,正一臉凝重地盯著她瞧。

一諾的語氣肯定,“娘親有事瞞著我。”

柳明溪本就不擅長掩飾,她磕磕巴巴地否認道:“沒,我沒什麽事。”

一諾將秀挺的眉峰微攏,小大人般歎了口,追問道:“為何瞞我?”

柳明溪心中霎時升起濃濃的愧疚感,她,居然讓她年僅三歲的兒子為她擔心了。

她擺了擺手,“真沒什麽事,我,我隻是不放心你爹爹。”

一諾了然地點點頭,這段時間他算是看清楚了。

他的父母雖然表麵上別扭扭,其實心中還是很牽掛對方的。

“山不來就我,我便去就山,娘親去看看他不就行了?”

月城是安全的,而且他們還有那位神出鬼沒的叔叔暗中護著,應該出不了什麽事。

柳明溪詫異地看了看他,剛想點頭,卻覺得有些不對。

什麽叫山不來就我,我便去就山?

一諾用錯了詞,她本想糾正一下,可是憑她那點墨水,似乎不夠用來指點一諾的。

她想搖頭,似乎也同樣不對。

她現在滿腦子都想如何,盡快找到趙政霖,好像隻有在他身邊,才是安全的。

唯一的問題是,趙政霖最喜歡做的事,就是將她拘禁在一處,這回也不例外。

柳明溪無奈道:“外頭有陣法,我們出不去的。”

一諾的唇角忽然彎起好看的弧度,“正好,我對外頭的陣法頗感興趣。”

柳明溪聞言又是一驚,他才三歲而已,就已經知道什麽是陣法了嗎?

一諾神情輕鬆道:“那些陣法其實隻是些障眼法,很簡單的。”

柳明溪心中早已經掀起了驚滔駭浪,外邊的陣法讓她一籌莫展,結果一諾說隻是些障眼法,還很簡單。

再一想,其實吧,趙政霖和明十七似乎都能輕鬆出入,惟獨她不行。

難不成真是她太蠢的緣故嗎?

一諾樂顛顛地起身,拖著柳明溪的手就往外跑。“娘親,我們去看看外頭的陣法。”

目瞪口呆柳明溪被一諾牽著來到了聖女殿外的花園中。

這處花園裏景色自然是極美的,盛夏正是草木繁茂之時。

佳木蔥鬱,奇花異草掩映著幾處錯落有致的亭台,一帶清流從花木深處曲折傾瀉於石隙之下,匯聚為池,池中碧荷甸甸,紅蓮朵朵。

夜風吹來,滿麵撲香,仿若置身於瑤池月台。

奇的是,不論她怎麽走,都還是在花園裏,根本出不去!

她也好奇,明明這麽神奇的陣法,是否真像一諾所說的那樣簡單。

瑞顥國.雲城

弦月高掛在夜空,銀輝淡淡。

近來皇宮內頗不平靜,先是二皇子怒氣攻心,氣血逆流,從此一蹶不振,臥病在床。過不多久,大皇子也離奇病倒。

和鳴殿的兩位皇子的身子尚未好轉多少,鸞鳳殿的皇後娘娘那裏也傳來了鳳體抱恙的消息。

原本意氣風發的國主,一下子就憔悴蒼老許多。

金雕玉砌,簾縵低垂的鸞鳳殿內,傳出了女子委屈又氣憤的說話聲。

公孫沐雲低泣道:“若不是那個賤人下毒謀害於我,我們的阿笙怎會是如今的模樣?若不是那個小賤人不知廉恥,同時勾搭阿征和阿笙,我們的阿征又怎會怒氣攻心?”

“雲娘莫要強詞奪理。”慕容駿仿佛老了好幾歲,他啞著聲開解道:“當年的事,也隻是你的猜測,並無根據。若說嬌嬌的事,你更怪不到她頭上去。”

“我強詞奪理?”公孫沐雲抽抽噎噎道:“我們成親前,她就纏著你不放,我一有孕,她就來雲城找你,緊接著我便中了毒,差點一屍兩命,這些難道都是巧合?”

這些事,慕容駿已經說過不知道多少回,“我們成親前?那時紅衣才不過十一二歲,她又是那樣溫馴乖巧的性子,怎麽可能做出下毒這種事來?”

“溫馴乖巧?你怕是瞎了眼吧?”公孫沐雲也是任性怪了,她毫不客氣地嘲諷道:“那定是她在你麵前刻意表現出溫馴乖巧的一麵罷了。”

慕容駿一噎,仍然耐著性子說道:“所以,你非要以為她對我有那樣的心思?”

公孫沐雲淚流滿麵,她泣不成聲道:“最可恨的是,她死了十八年,你都還惦記著她?”

慕容駿一窒,其實他還真沒惦記過紅衣,在他心目中,紅衣一直就是個十一二歲的小丫頭。何況,誰不知道慕容家的男兒最是專情,他亦是如此。

慕容駿身為國主二十餘年,除了公孫沐雲以外的女子,他根本不屑於顧。

就算當初長子體弱,太醫說他可能活不過九歲之齡,而公孫沐雲亦被太醫斷定不能再生養子嗣,他都不曾動搖。

看到愛妻委屈淚流的模樣,慕容駿真是覺得頭都要大了。

他頗感無力道:“你莫要再無中生有!”

倘若公孫沐雲的理智尚存,她就應該見好就收,不再繼續往下說,但是她被公孫家滅門,而慕容駿拒絕與赤蓮城葉家為敵給徹底怒了。

“無中生有?”公孫沐雲苦澀道:“你在赤蓮城的時候,她哪天不跟在你的身後?”

“雲娘,此話又要從何說起?”慕容駿不假思索道:“在那時,她不過是個不知事的小丫頭,她見了我,連話都說不利索……”

“所以呢,你不覺得奇怪嗎?”公孫沐雲忽然抬高了嗓門兒說道:“她在人前都是那樣任性張揚的模樣,惟獨到了你的麵前就嬌嬌怯怯,連話都說不利索,難道還不明顯嗎?”

慕容駿的心跳驟然漏跳了數拍。

說起來也怪,人人都說紅衣個性張揚,行事大膽,可是在他心目中,紅衣一直就是未語人先笑,溫柔似水的嬌羞模樣,難不成真是因為她喜歡著他麽?

慕容駿隻知道公孫沐雲素來與紅衣不睦,還總說紅衣要害她,可他一直以為這是公孫沐雲在耍小性子,也不當回事,其實卻另有隱情麽?

當初紅衣不遠千裏帶著嬌嬌來瑞顥國找他,還主動提出要把她的嬌嬌嫁給阿征。他記得那時紅衣流淚了,她卻非說她沒有哭,隻是太歡喜了,可她在歡喜什麽?

慕容駿愈發確定,紅衣絕不會是下毒給公孫沐雲的人,否則她怎麽也不會主動與他們結為兒女親家。

倘若真是紅衣下毒,公孫沐雲也已經殺了她報仇雪恨,慕容駿不明白她的不滿究竟從何而來。但是眼下,他與公孫沐雲各執一辭……

他蹙眉道:“紅衣早已不在人世,你何苦再提起她,還說得那麽難聽。”

紅衣做錯了什麽?難道就因為喜歡他,就要被罵賤人嘛?

紅衣那麽想把嬌嬌嫁給阿征,可是結果還是沒有成,原因自然是因為公孫沐雲的百般阻撓,可他也沒有幫襯過她們母女絲毫。

尤其是當明懷陽因為紅衣的死,將矛頭對準了他後,連同嬌嬌都看不順眼了。

但問題的根源卻是公孫沐雲買凶殺人在先,明懷陽報負在後,誰又怪得了誰?

還有嬌嬌的事,她自幼與父母離散,不知道婚約一事,他們哪有資格怪她什麽?

慕容駿歎了口氣,“往事已矣,你還提那些做甚?

公孫沐雲沒想到他居然能對公孫家被屠一事完全不為所動,怒道:“慕容駿,公孫家被滅了啊,會對公孫家下毒手的不是明家就是葉家!我要你替公孫家報仇,殺盡明葉兩家……”

事實上,慕容也並不是不想,隻是……單是明家,他都已經難以應付,若是加上葉家,嗬,那他就純粹就是自尋死路。

他斷然拒絕道:“毫無根據的事,莫要再提!”

“根據?我怎麽會沒有根據?”公孫沐雲心中惱怒,忍不住出言嘲諷,“慕容駿,你這個孬種,你是不是不敢與明家和葉家對上?還是說你對那個賤人也有那樣的想法?我倒是不明白,那個賤人怎麽會盯著你不放,原來你也在暗中勾搭於她。”

慕容駿勃然大怒,“哼!你的腦子怕是有些不清楚,等你理清楚了再和我談那些。”

丟下這麽一句,慕容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