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美人如玉

時值九月底,天氣漸漸變得冷了起來,誠王府後院原本蒼翠陰鬱的樹木此時落葉紛紛。

青鬆院的仆人數不少到處都被打掃得幹幹淨淨,隻是偶爾還是會有枯葉飄落下。

青鬆苑中的一草一木他都很熟悉,不過他已經很少踏足此處了。

幾十個丫鬟仆婦恭恭敬敬地候在院子裏聽訓,“參見殿下!”

趙政霖隻是抬眼淡漠地一瞥,便徑直往主屋走去。主屋原本空****的,自從有了她在後,一切都不同了。

每處拱門都安上了美侖美奐的簾子,每一張簾子後麵都有兩名美貌丫鬟候著,他剛走到簾子邊上,左右各有一隻纖纖素手為他掀開鑲金絲月牙白落花繽紛彩錦的月洞門落地簾子。一陣暖意夾帶著香風撲麵而來。

她身子瘦弱,畏寒,一入秋,她屋子裏的紫金三重亭台樓閣地火盆就已生起,她所居住的屋內必定四季如春。

她酷愛薰香,每日晨起時必先焚香兩爐用於衣服薰香。屋中每隔數步就懸著一隻拳頭大的透金纏枝牡丹香薰球,滿室芳馥,暗香浮動。

明明是他住了多年的屋子,卻讓他覺得如此陌生。

煙霞紫敷金彩輕容紗的帳子後,安如玉隻著淺紫色中衣擁著玫瑰紫妝花緞錦被坐在牙**,伊人消瘦的臉龐猶帶著斑駁淚痕。

她的長發並未挽起,全數披在身後,全然沒有往日的高貴與雍容。她並不言語,隻用那雙微微紅腫的雙眼無限幽怨地望著趙政霖。

此情此景,就算是泥人也無法完全不為所動。

趙政霖暗暗歎息了一聲,沉聲問道:“如玉,你的身子可好些了?”

安如玉默默垂首,淚珠兒便“啪嗒啪嗒”地滾落下來。

趙政霖從丫鬟手中取過錦帕為她拭去淚痕。

不同於他冷漠的外表,他手上的動作堪稱溫柔。因為靠得近了,安如玉隻覺得他身上特有的冷冽氣息正縈繞在鼻端,她心裏驀然平添了些許貪戀。

安如玉抬頭看著眼前這個男人,他麵對自己時連呼吸都沒有一絲紊亂,看來真的對自己毫無雜念。

她身為敬國公府的嫡次女,自小養尊處優,及笄前便有著京城第一才女的美名。安如玉向來是驕傲而矜持的,然而事到如今,她也不得不放下身段。

並沒有人知道,安如玉是帶著前世記憶出生的,她是幸運的,出生在頂級豪門大家,又是倍愛寵愛的嫡女。她自小順風順水,又因有著前世的積累,她輕輕鬆鬆在一眾“土著”貴女中斬露頭角,可惜這個世界的遊戲規則完全不同於她的前世。

若是在她的前世,社會倡導著人人平等的理念,多的是不輸於男子的女強人,結不結婚,生不生子全憑個人意願。譬如說,她在前世一直視為人生目標的部門經理,便是單身至三十五歲才結婚,婚後也選擇丁克,住豪宅,開豪車,人人豔羨。

在這個世界卻不同,這裏是個完完全全的男權社會,也就是說,她要實現任何理想,施展任何抱負,都必須踩著男人才能上位。女子作為男子的附屬品,在家靠父親,出嫁靠夫婿,老來靠兒子,既理所當然又別無選擇!

盡管她有些看不上趙政霖,但她別無選擇,必須有個兒子,一個嫡子!她已二十有九,過了年就三十歲,倘若她還是不能誕下一個子嗣,隻怕此生都沒有機會了。

若是在她的前世,三十歲的女子還是花開正豔的時候,就算到四十歲都不用提心會生不出孩子來。

在這個世界卻不同,女人過了三十歲便不再與夫君同房,更別提生兒育女了。

她幽幽地喚道:“殿下……”

幾乎是在同時,簾外傳來了瀲灩的聲音,“王爺,王妃!”

趙政霖沉聲問道:“何事?”

瀲灩急忙答道:“稟王爺,端王妃來訪,她的車轎已在二門外。”

安如玉驀地坐起身來,“你說什麽?!都還愣著做甚?快快替我梳妝!”

轉眼間,一群丫鬟仆婦魚貫而入。

看著一屋子訓練有素的女人進進出出,圍著她忙得團團轉,為她更衣的更衣,梳發的梳發,描眉的描眉,還有十餘人一字兒排開,手上捧著托盤侍立在旁。

那托盤裏裝著亮閃閃的首飾任她挑選,整個屋子都顯得珠光寶氣。

不遠處的仆婦則忙著清掃屋子和擦拭屋裏的擺設,明明這屋子裏已經纖塵不染,她們仍然忙得不可開交,一切都有條不紊。

趙政霖忽然發現,原來後院女子與自家親人見個麵,所需要的陣仗竟然不亞於他正麵迎戰上百人的蠻子突襲,也算是大開眼界了。

他從未關注過這些後宅女子的生活,或許別的貴婦人也是這般,終日裏為自己的衣飾,為妝容而忙忙碌碌,不敢有一絲一毫的懈怠。

在人前,她不許自己的形象會有丁點的瑕疵,以免讓人有了恥笑她的理由。

說到恥笑,他忽然想到那個常年被他關在浣花苑中,還冷落了三年之久的小女人,他知道當初就有很多人恥笑她自薦枕席。那時的她才十三歲,究竟是怎麽過來的?

如今她的處境也並沒有好到哪裏去,被自己拘在那間除了床和桌椅之外,一無所有的所謂客房中大半個月之久。

她身上依然穿著那身略顯單薄的灰白秋衣,因為她來誠王府時就隻拎著小包袱,裏麵隻一身換洗衣物和兩本薄薄的醫書,除此之外,她一無所有。

安如玉驟然聽說端王妃來訪,倉促間收拾好自己。僅僅一柱香時間後,她已經恢複成往日一身雍容,通體華貴的模樣。

供她們姐妹敘話的花廳裏也已清掃和熏香完畢,仆婦們手腳麻利地圍起暖帳,生起暖爐,擺上十幾樣時新瓜果小食。

一切就緒,安如玉方遣了瀲灩和漣漪去迎人。

總算得了空,她才注意一直在窗邊炕桌上冷眼旁觀的夫婿,忽然意識到自己方才的那番舉動多少有些突兀。

為免他多想,她走上前去輕聲解釋道:“殿下,我那位姐姐是個講究人,她…嘴巴也快。我們姐妹倆自小一起長大,感情素來頗佳。倘若讓她見到我的妝容有何不妥,她定會多想的。到時若再傳出什麽風言風語可就不好了。”

趙政霖心中思潮起伏,麵上卻不動聲色。他微微頷首,“你做的很好。”

既然端王府來人了,他怎麽也得陪她們將這出戲唱完不是嗎?

不多時,青鬆苑的大門外響起了一陣紛亂的腳步聲。

人未至,聲先到。

“哎呦,我苦命的如玉啊,你怎會憔悴成這般模樣。”

安飛虹年已三十有一,這嬌滴滴的聲線卻一如既往。身為端王妃,又是敬國公府的嫡長女,她也是一派雍容華貴,滿頭的珠釵,行走間環佩叮當,香風習習。

按理說,若她真是來探望自家憔悴不堪的妹妹,她完全不必打扮得如此隆重。

安如玉眸光微閃,她的臉色霎時有些不太自然。失態也隻是刹那,她捏著手帕捂了捂口鼻,動容道:“還是長姐最關心我。”

那廂姐妹情深的戲碼就此拉開了序幕。

不同於安如玉的小尖臉,安飛虹有張略顯狹長的臉龐,年輕時不用說也算得上美人。現如今她也上了年紀,人又瘦,臉頰凹陷,顴骨高聳,看著有些刻薄之相。

看到安如玉的臉色果然不佳,她細長的秀眉頓時豎起,“我就說那廝靠不住,你偏不信,這不是將我可憐的妹妹坑苦了嗎?”

趙政霖正要上前見禮,聽了這話,他的身形微頓,卻仍麵不改色地道了聲“見過五皇嫂。”

安飛虹頓時被嚇得不輕,她也不知道趙政霖這廝是從哪個角落裏冒出來的,居然一點聲響都沒有,還陰惻惻地站在邊上偷聽她們姐妹倆敘話。

她近距離地打量了一下數年不見的誠王,發現他玉麵如冠,身姿挺拔,依舊是那般俊美不凡。隨著年齡的增長,他英俊的臉龐比年輕時更顯得剛毅了幾分。

她在打量誠王的同時對方也正打量著她,眼神漠然,眸光深邃,讓人看不清情緒。

安如玉二嫁還能嫁給不僅年少有為還有著天人之姿的的誠王,她們姐妹幾個在暗地裏也並不是沒有羨慕過。不過那也是當初,眼下,她倒是真心心疼自家妹妹了。

她十六歲嫁給蕭家三郎那個繡花枕頭,被生生磋磨了十年整。二十七歲再嫁給小她三歲的誠王,結果又是個表麵風光,內裏卻連蕭三郎都不如的貨色。

即使安飛虹心中對誠王百般不滿,麵上卻絲毫不顯。

她笑吟吟地回了一禮,“七皇弟到底是年輕,氣色真好!”

趙政霖俊美的臉龐掛著一絲淡淡的笑容,他微微頷首,“皇嫂謬讚。”

說是笑,他也隻不過是將唇角微揚,整張臉都隨之和煦不少,看著倒也君子端方。

眾所周知,誠王向來冷麵,別人說十句,他都難得回人一句。

安飛虹得到他這不溫不火的四字回應後,頓時來了興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