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五章一石多鳥(下)

杜鳴生心中究竟作何打算,柳明溪都不知道,慕容征自然更不知道。他身為儲君,每天要忙的事多不勝數,但是剛到入暮時分,慕容征便離開了錦園,不知所蹤。

慕容征心係於柳明溪,可惜以他們如今的身份,除了原本紅衣聖女身邊的侍婢,如今的齊嬤嬤以外,再不會有人樂見其成。

何況,柳明溪的性子執拗得厲害,她始終不肯承認自己動了心,他也不敢太貪心。

或許說出來,別人都不會信,但他確實想過,如果他和柳明溪到最後都不能結為夫妻,那麽他就每天來此看她一眼,然後聽她沐浴,聽她更衣,聽她入睡……就這樣不遠不近地陪著她,似乎也不錯。

本就對柳明溪忌諱百般的兄長以為他已經瘋魔了,就連慕容征也覺得自己大抵是瘋了,才會這樣癡迷於一個女子,為一個女子而瘋狂。

除了絕世的容顏,柳明溪還有什麽?韶華易逝,紅顏易改,誰人不知,何況這世上的美人何其多。起初,就連慕容征都不明白自己到底喜歡她什麽。

不經意間,他回想起了去年冬日,她紅衣似火,和他肩並肩,踏馬賞雪的場麵。那是他第一次,也是迄今為止唯一一次,對一個女人,生出了那樣的念頭。

盡管在眾人口中,她任性刁蠻,胸無點墨,一無是處……但他不介意。

她任性,他樂意寵著,她刁蠻,他樂意縱著,就算她什麽都不懂又如何?有他在,哪會需要她來操心那些?

這大約就是喜歡和不喜歡的區別所在:不喜歡的女人,任她如何風華絕代,如何驚才絕豔,始終無法落入他的眼中。

而他喜歡的女人,即便她有著數不清的缺點,落在他眼中也是說不出的嬌憨可愛。

總之,當那個人是她時,仿佛一切都變得理所應當。

慕容征不敢說他定會成為一代明君,也不敢說他能如先祖那般為瑞顥國開疆拓土,創下千秋大業,但他十分肯定,他願意陪著她老去,守護她一世安然。

為了嗬護她發自內心的笑顏,他願意傾盡所有。

至於別人怎麽看,怎麽想,那幹他何事?

入我相思門,方知相思苦,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

慕容征知道他的一舉一動,不僅杜鳴生了如指掌,同樣也逃不出宮裏頭那些人的眼睛,明裏暗裏盯著他的人多不勝數。

可他就是迫不及待地想讓所有人都知道,他生平第一次對一個女人上心了,而且那個人是柳明溪。

腦海中驀然響起來廢園的月下,柳明溪所說的那番話。

“公子至今都未查清當初殺死紅衣聖女的幕後之手,以及數月前在月朧山伏擊你我的那些刺客的來曆。”

“公子難道不知道,若是公子先前所言之事當真,我可能,活不過今晚。”

慕容征的腳步微頓。

柳明溪的直覺很準,當初刺殺紅衣聖女那些人和數月前在月朧山伏擊他們的那些人是他已查到線索,確定是同一夥人,可他惟獨查不到這夥人幕後指使之人。

也就是說,他至今沒有查到真正殺害紅衣聖女,並且還要置柳明溪於死地的人是何方神聖。

對她的身份並不知情的周人和北狄人士,就算要殺她也不至於遠赴瑞顥國。

不論明懷陽如何薄情寡義,如何不喜紅衣聖女,但他至少不會殺自己唯一的女兒。

最有可能的是烏護城那邊的人,在瑞顥國境內殺了紅衣聖女母女,嫁禍於瑞顥國,坐山觀虎鬥。

甚至有可能是赤蓮城葉家的手筆,畢竟當年,紅衣聖女離開赤蓮城前還與葉家主吵了一架,原因未知。

這是慕容征原本要帶柳明溪從雲城前往月城,再去往赤蓮城的真正原因。

慕容征就是將當初紅衣聖女要走的路都走一遍,讓所有暗藏的殺機湧現到明麵上來,徹底鏟除。

明家、葉家的人馬果然一直盯著他們,慕容征愈發肯定自己兵行險招是正確的。

明裏有他護著,暗地裏還有明家和葉家的人馬跟著,他相信柳明溪絕不會有性命之虞。

一切就緒,慕容征隻待那些人再度動手,真相定能水落石出。

隻是計劃卻趕不上變化,先是趙政霖那廝突然現身,差點壞了他的大計。

再加上兄長得知他有心求娶柳明溪,怒不可遏,生平第一次打了他不說,還帶著柳明溪揚長而去,徹底打亂了他的計劃。

功虧一簣,最終,藏於暗處的那些人馬還是沒有現身。

一個月後,慕容征好不容易重新找到柳明溪,他思來想去,還是決定從長計議。

等到他將那些幕後黑手一一揪出,柳明溪真正安全了,到那時,再將她公之與眾也不遲。

慕容征沒有想到的是,等到他來到小院時,發現這裏居然被圍了個水泄不通。

暮色籠罩下的臨街小院,擠了十幾個打扮得體的婆子,丫鬟,小廝。

大大小小、紅木銅鎖的箱子堆滿了整座小院。

那群婆子和丫鬟湊到一處,嘰嘰喳喳說個不停。

站在人群最中央的是個著一襲灰白長袍的儒雅男子,麵容雋秀,身姿挺拔高挑,赫然正是他的兄長,慕容笙,也就是眾所周知的神醫,杜鳴生。

慕容征聽了一會兒,才明白她們七嘴八舌討論的竟然是嫁娶之事。

誰要娶?

誰要嫁?

住在這處院子裏的人是柳明溪,而且就柳明溪一人……

慕容征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他再也顧不上低調還是高調,含蓄還是張揚,他不顧眾人詫異和打量的目光,大剌剌地走進小院,他的腳步越來越快,越來越急,徑直闖入柳明溪所在廂房。

“嘭”的一聲過後,鎏銅鏤空鏡子前的絕代佳人猛然回過身來,一臉震驚地望向他,確實是驚而已。

柳明溪膚光勝雪,墨發如鍛,白璧無瑕的臉龐上,那張鮮潤欲滴的小嘴正訝然微啟。她的身材凹凸有致,更妙的是她的一雙美眸,水光瀲灩,美得攝人心魂。

唯一讓他不滿的是,她望過來的目光中,竟然染上了些許不安之色。

慕容征沒有錯過被隨意擱置在榻上的大紅嫁衣,他的瞳孔猛地一縮。

答案已經呼之欲出……

一時間,他如遭雷擊。

一顆心開始狂亂地跳著,仿佛隨時能跳出胸腔來。

柳明溪望了望他,低眉斂目,淡淡道:“公子怎麽來了?”

慕容征還有什麽不明白的,他定了定神,明知故問道:“你,要嫁人了?”

柳明溪怔了怔,其實她知道的也並不比他多。

杜鳴生一大早就跑到她院子裏來,他破天荒地陪著她用了早膳,然後說了一些讓她似懂非懂的話,便離開了這處小院。

柳明溪原以為想要再見到他,也不知是猴年馬月,誰知太陽還未下山,他就又來了,而且跟著他身後來了一大幫人,他們竟然直接抬了聘禮進來。

柳明溪知道自己的身份,她從不敢奢望這世上還有誰會娶她,就連趙政霖,她也不敢抱有那樣不切實際的想法。

她打算獨自撫養一諾成人,若能看著他娶妻生子,成家立業,也就此生無憾。

柳明溪怎麽也想不到,她一介棄婦,無才無德,還聲名狼藉,正是杜鳴生最最嫌棄,最最憎惡的那種女人。

毫不誇張地說,有她在,隻怕杜鳴生會連飯都吃不下,可他居然要娶她!

柳明溪不解道:“大皇子與我,連相互有好感都談不上,如何能結為夫婦?”

可是杜鳴生卻說:“你有你想保護的人,我也有,若是我們成了親,你就能如願,我也能,這還不夠嗎?”

於是柳明溪便明白了杜鳴生的意思,他要保護的人無疑是慕容征,而她,放心不下一諾。

她當然不想嫁給杜鳴生,可她實在無法拒絕讓她名正言順地生活在一諾身邊,這樣的提議。

更沒想到,杜鳴生前腳剛讓人送了嫁衣到她房裏,後腳慕容征也來了,若說這是巧合,她肯定不信。

在看到慕容征的刹那,柳明溪忽然明白杜鳴生要“娶”她的原因。

一抹細長瘦弱的身影也在此時邁進了不大的廂房,他喚了聲“明溪。”嗓音裏是從未有過的和煦。

果不其然,慕容征剛進屋,杜鳴生也緊隨其後,其中的意味不言自明。

柳明溪會意地朝他微微頷首,這一幕落在慕容征眼裏卻是他們已“情投意合”,正當著他的麵“眉來眼去”……格外的刺目。

在他腦海中裏不停浮現出柳明溪身著如紅雲般流光溢彩的華美嫁衣,明豔動人得仿若畫中人的模樣,那才是他內心渴望已久的畫麵。

可是他隻要一想到,她要嫁的是別的男人,他的心如同被無數的刀劍槍戟毫不留情的戳著、刺著,剜心之痛都不足以表達他的感受。

他渾身控製不住的顫抖……

他找了她這麽久,他日夜思念著她,就連夢裏都是她的身影,前一刻他還在想著不論如何都永遠守護著她,下一刻卻她得知要嫁人了。

而且那個男人還是百般嫌棄她的,他的兄長。

這天下還有比這更離譜的事嗎?

這天下都找不比他更可笑的人嗎?

慕容征全身僵直,白皙如玉的臉龐變得煞白一片,緊鎖住她麵龐的那雙幽深的眼裏霎時掀起滔天巨浪,似潛藏著毀天滅地的瘋狂。

慕容征拚盡全身氣力,才穩住自己,他沉聲問道:“為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