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六章忍無可忍

大周曆,開正元年四月初八

正是萬物生長的時節,京城內外到處春意融融,惟獨皇城內死氣沉沉。

西邊的日頭將將滑下山去,各宮各殿便有內監出來掌燈。他們撐著蒿子將一排排的風燈掛上簷去,夜風一吹便飄飄搖搖地擺動起來,在夜色中頗有幾分淒涼之態。

偌大的紫極殿裏頭密密麻麻立著許多人,站在前頭的幾個內閣大臣惶惶不安地在寢殿外,伸長了脖子往殿內望去,生怕將寢殿裏太醫的話聽漏半個字似的。

龍榻上躺著一個看起來年近四十的男人,他的雙頰凹陷,臉色蠟黃一片,雙眼半開半闔,他的眼珠子已然不那麽清明,隱隱透出幾分渾濁晦暗。

太醫院的幾個大小掌事太醫齊聚一堂,一張張布滿褶子的老臉上,無不愁容滿麵,他們麵麵相覷卻仍束手無策,手上不住地捋著灰白的胡須,幾乎要將它捋脫根了去,一群人湊在一處憋了半晌,愣是誰都沒憋出半個字兒來。

立在一旁的安太後頓時就急眼了,“許大人,皇上前兒還生龍活虎的,怎麽轉眼就臥床不起了?倒是給個說法啊。”

許太醫的臉色很不好看,他躬著身,朝太後和皇後抱了抱拳,語氣惶恐道:“稟太後娘娘,皇上的脈象虛虛實實,讓人捉摸不清,恕老臣無能,著實不明白這其中的緣由。”

安太後豈能聽不出其中的敷衍之意,她沉聲道:“養兵千日用兵一時,你們倒好,治不了皇上的病不說,連是個什麽緣由都看不出來,要你們這些廢物有何用?”

太後的口氣不無責怪之意,嚇得許太醫趕緊跪伏在地,“老臣惶恐!”

幾個太醫見勢不妙,也齊刷刷地跪了下來,“臣等惶恐!”

皇後安飛虹這才轉過身來,她的雙眸微微泛著紅。

她拿起手帕揩了揩鼻子,略帶抽泣的口吻道:“母後息怒,這事恐怕怨不得許太醫他們,陛下前兒出了趟宮,回來就不對勁了。”

安太後臉色一白,她絲毫不留情麵,當眾斥責道:“有話就說,別隻說一半!”

紫極殿裏的宮人聞言,不自覺地往後縮了縮,低垂著腦袋,不敢多看一眼,一群太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沒有太後和皇後的示下又敢擅自離開。

皇帝臥病在床,太醫束手無策,安太後本就憂心如焚,一聽到她這明顯是話中有話,卻偏又拿腔拿調,吞吞吐吐的,老半天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不禁更來氣了。

太後板著張臉,就差指著安飛虹的鼻子斥責道:“你身為皇後,本應母儀天下,你卻連照顧人都會!你倒是說說,我兒要你何用?”

安太後本就看形容枯槁的安飛虹極不順眼,偏偏她遇事毫無主見不說,還哭喪著臉,簡直晦氣得很!

若不是看在她是自己的嫡親侄女,還生了皇孫世鐸的份上,早就將這個長相刻薄,個性軟弱,簡直一無是處的無能皇後打入冷宮去。

安飛虹聞言,她的身子微微一僵。

太後所思所想,安飛虹早已心知肚明,她從一開始就知道她隻是代替安如玉嫁入端王府為妃的代替品。

趙政淳從年少時就不曾歡喜過她,新婚那一年,趙政淳隻偶爾進她的屋子,自從她懷上世鐸開始至今,趙政淳已然十多年未踏進過她的屋子一步。

所幸趙政淳雖然不喜歡她,卻還是看重她兒子的,也看中安家,所以安飛虹的日子過得也不算太差,然而好景不長。

四年前,安如玉與蕭家三郎和離後,趙政淳便時常去敬國公府,其居心不言自明。安飛虹著實提心吊膽了好一陣子,直到安如玉嫁入誠王府,她才暗暗鬆了口氣。

誰知道她還是高興得太早了,先前太後說安如玉的孩子和趙政淳幼時長得一模一樣,她還隻當太後失言,結果,她發現趙政淳和安如玉果然餘情未了。

於是她漸漸明白過來,或許太後所說的根本就是事實。

誠王趙政霖離京後,他們幾乎明的勾搭在一起,皇上和誠王妃之間的那些事在整個皇宮禁苑人盡皆知,隻是誰也不敢說破罷了。

彼時正忙著為趙政淳安排選秀的安飛虹,幾乎是闔宮上下,最後一個知情的。

可笑,安飛虹原本還天真地以為,她的好妹妹,安如玉隔三差五地進宮,還總會帶著趙世玉進宮隻是為了討好太後。

誰知安如玉真正的目的,竟是為了和趙政淳貪歡,也為了“一家三口”在宮中團聚。

明裏暗裏有多少人笑話她,也笑話她的世鐸,這些已經無從考量。

安飛虹自知不是個精明能幹的女子,論才情,她自然比不過有著京城第一才女之稱的安如玉,論長相,她也明顯遜於安如玉,論感情,她還是遠遠不能與他們從小青梅竹馬的深厚感情相提並論。

在趙政淳眼中,安如玉什麽都好,安飛虹一無是處,就連太後也喜歡安如玉。

原先太後對她客氣也隻是看在她生了趙世鐸的份上,可是太後如今明顯喜歡趙世玉勝過趙世鐸,連帶著對她也愈發的橫挑鼻子豎挑眼。

原本她還不理解,但若說趙世玉也是趙政淳的兒子,那就一切都說得通了。

安飛虹比誰都知道安如玉的野心,她也知道有敬國公府在,這世上唯一可以取代她位置的人非安如玉莫屬,而唯一可以取代趙世鐸位置的人則非趙世玉莫屬。

若不將他們的狼子野心早早扼殺在萌芽狀態,等待她和世鐸的將是死路一條。

安飛虹如當然心有不甘,所以她在紫極殿安排了人手,她攔下了安如玉遞給趙政淳的書信,她還模仿趙政淳的筆跡給安如玉回了信,讓安如玉自行解決她肚裏的那個孽種。

安飛虹想著,如此一來,依安如玉的性子少不得會矯情一段時間。

正好後宮選秀在即,到時那麽多花骨朵兒似的貴女進宮來供趙政淳享用,他哪還能想得起安如玉那個黃臉婆?

可她仍然低估了趙政淳對安如玉的深厚情意,也低估了這兩人厚顏無恥的程度。

剛開了春,新人源源不斷地進宮,趙政淳左擁右抱,盡享齊人之福的同時,他居然還是抽了空去宮外私會安如玉。

要知道當初安如玉的信根本就不曾到過趙政淳的手上,若是被他知道事情的始末,隻怕世鐸會就此沒了娘,或許,連她的世鐸都無法安然存活在這個世上。

安飛虹隻得動用了她早就準備好的後手。

安如玉神情凝重,她摒退左右,這才支支吾吾地說道:“陛下前兒特地去城外看了如玉,他回來就……”

“啪!”

太後直接用一巴掌打斷了她的自說自話,“安家怎會養出你這麽不中用的女兒?”

這一巴掌來得太過突然,也太過莫明其妙,安飛虹怔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她的左側臉頰燙得厲害,不必說已高高腫起,

“飛虹知道的事,母後怎會不知?”安飛虹捂著臉,抽抽噎噎道:“想必母後早就知情,卻什麽都不說,還一味包庇……”

“啪!”

太後再往她的另一側臉頰抽了一巴掌,斥道:“都什麽時候了,你還沒輕沒重地跟我說這些拈酸吃醋的話!”

安飛虹慘然一笑,太後一心向著趙政淳和安如玉,自然是知情了也什麽都不說。

或許,他們還求之不得,畢竟不僅她的兒子是安家的血脈,安如玉的兒子也是安的血脈,他們更喜歡安如玉,自然也更喜歡安如玉的兒子。

安飛虹的兩側臉頰都火辣辣地疼得厲害,她覷了眼龍榻上的趙政淳,他雖然說不出話來,但已經睜開眼,直勾勾地盯著她,似乎神智也恢複了些許清明。

安飛虹立時渾身一凜,心虛莫名,她把頭垂得低低的,神色甚是恭敬地認錯道:“母後息怒!飛虹知錯了。”

太後身為婆母自然不滿意安飛虹這樣的媳婦,不過安飛虹所生的趙世鐸卻是太後真心疼愛的,想到那個愈來愈出色的孫子,她的臉色稍霽。

“自己沒本事攏住男人的心,卻不知道悔改。”太後怒其不爭,訓斥道:“怪自己的男人,還把自己的嫡親妹妹都牽扯進來,這天下都找不出比你更蠢的來。”

若是安飛虹平心靜氣地聽這些話,或許她也能明白太後的話雖不中聽,卻也的確出於一番好意。

安飛虹是她的侄女,安如玉也是,倘若皇帝的病是因安如玉而起,這就意味著這事與安家有關。

外邊一幫子大臣可都候著呢,也不知道他們聽到了還是沒聽到,若是這麽傳開來,後果將不堪設想。

安如玉與趙政淳之間的事,太後自然比安飛虹更早知道,然而她並不認為這有什麽不妥。在深宮內院,安飛虹不得聖心,若是安如玉得寵,這對於安家,對於太後來說都不是什麽壞事,總比讓皇帝看上別家的女兒強。

至於外人作如何想,太後並不是很在意,在她看來,隻要將大權牢牢握在手上,誰又能對這些事兒說出半個不字來?

不過,安飛虹心中早就認定太後偏疼安如玉,自然不會有心思去琢磨這其中的利害關係。

她隻知道安如玉搶走了她的夫君還不夠,還要搶走原本屬於她兒子的位置,而太後居然默許了,是可忍孰不可忍!

安飛虹的雙手在寬大的袖袍下緊緊成拳,她死死咬緊了下唇,幾乎要將唇瓣咬出血來,死命道:“母後教訓得極是。”

安飛虹雖然極力克製,麵上的神情卻仍顯得有些猙獰可怖,太後一看到她的樣就明白她分明是心不甘情不願,真是朽木不可雕矣……太後搖了搖頭。

太後冷哼一聲,不顧儀態地威脅道:“倘若有誰再敢往我兒臉上抹黑,我必定見一次打一次,打到她長記性為止!”

顯然,太後口中抹黑皇帝的人,還口口聲聲要見一次打一次的人,顯然正是立在她麵前的安飛虹本人。

安飛虹藏於袖中的拳再次握緊,尖銳的指甲深深刺破掌心。

她努力克製自己怒火,沉聲道:“兒臣知錯。”

“好好照顧我兒。”

“兒臣省得了。”

安飛虹恭恭敬敬地躬身,道了句是,便乖順如提線木偶般回到趙政淳身邊照顧。

太後已經懶得去思考這個蠢貨心中究竟在想什麽,總歸她就是個蠢的,翻不出什麽風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