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二章臨別所托

身在沙漠腹地的趙政霖確定、肯定並且敢說一定,這個錦囊出自於柳明溪之手,那紙片上的字亦是柳明溪所書。

趙政霖微微凝眉,他仔仔細細,反反複複地琢磨著手中的紙片兒,可那上頭隻不過寥寥數語,根本就沒有一句完整的話。

二十四,一,十五,

二十四,八,十五,

二十七,八,十四,

二十七,八,廿九,

二十七,九,三,

二十八,五,十。

若是旁人,就算看到了也未必能猜出這些數字有什麽特別的意義,若是趙政霖健忘一些,他定然也猜不出柳明溪想用這些數字表達些什麽。

可是柳明溪的字條實實在在地落在了趙政霖手上,而且他一點都不健忘,相反,他的記憶力好到超乎常人之想象。

趙政霖從來都不是尋常人,他自小生長在那樣一個環境中,並且憑一己之力活到成年,說他有著七竅玲瓏心肝也不為過。他僅憑這些零星數字竟也大致拚湊出了真相來。

事實上,除了最後一串數字讓他有些不明所以,其他的簡直是一目了然。

乾興二十四年正月十五---他們在南湖初見,他讓人救下了落水的柳明溪。正是從那時起,柳明溪不依不饒地纏上了他,趙政霖從未忘記。

乾興二十四年八月十五---他們成婚之日,說是成婚,其實他也隻是同意柳府用一頂小轎送她入府。

原本他並不打算碰她,想晾她個三年五載再說,誰知因著藥性,他們仍是洞了房。

乾興二十七年八月十四---他給了她一紙休書,理由是三年無所出。

這本是權宜之計,他已安排好柳明溪的去處,誰知一切都脫離了既定的軌跡。

乾興二十七年八月廿九---他從方府接回了重傷初愈的柳明溪,她卻已經不複先前的溫馴,她還避他如蛇蠍,再不敢與他親近分毫。

乾興二十七年九月初三---京華苑失火,他一度以為他已永遠地失去了柳明溪。

乾興二十八年五月初十---他卻不記得這是什麽日子,從字麵上來看,那是在她失去音訊八個月後……

柳明溪這三個字在他的心目中,曾經代表著恥辱,代表著不甘,代表著憎惡,也代表著憤怒。也不知道是從何時起,那些年的記憶漸漸地都起了變化。

再度回憶起的那些往事時,他的心中既有淡淡的甜蜜也有隱隱的心酸。

趙政霖拿著那張薄薄的紙片,看了又看。

他沉默了好久,驀地猜到了另一種可能,一種足以讓他心跳驟然加速的可能。

盡管他早就猜到柳明溪有事瞞著自己,卻惟獨沒有想過這一種可能。

趙政霖閉了一下眼睛,平複好心情,再度睜開眼睛時,麵上卻已然恢複一貫的平靜清冷,他的眸色卻愈發陰冷。

趙政霖輕啟薄唇,緩緩地吐出兩個字:“說話!”

他的聲音仿佛帶著刺骨的涼意,語氣森然。

他的聲量本就不低,卻還有意無意地注入了些許內力。

這兩個字在翼聽起來簡直振聾發聵,他被震得渾身一顫。

翼僵著身子,連頭都不敢再抬一下,抖著聲兒回道:“這,這是柳氏,不,這是柳夫人所托,她交待身故後方可將此錦囊交給殿下,是,是以,屬,屬下……”

他惟恐多說多錯,隻得繼續伏地叩首求饒,再不敢多說一個字。

趙政霖相信他並沒有說假話,且不論她出於何種目的將這樣一個錦囊托付給翼,她的最終目的仍是想經翼之手,最後將這個錦囊遞到他手上。

換句話說,那實則是柳明溪對他的囑托,臨別所托。由此可見,柳明溪那個真真假假的約定,果然隻是一番推托之辭,趙政霖的心情難以用語言描繪。

可是,為什麽呢?趙政霖不禁想到了那種可能,他的心跳越來越快,恨不得現在就回到星火城,當麵找她問個究竟。

他想問問她,他們是不是有個快三歲的孩子,那個孩子如今身在何處,她為何一直未告訴他孩子的存在?

他還想問問她,可曾受到了誰的脅迫,受到了什麽樣的威脅,以及她是否有著不得已的苦衷?

更讓趙政霖不解的是,為何柳明溪要經翼的手來告訴他這件事,為何還要等到她身故之後,才能讓他知道這一切。

……

趙政霖有著滿腹的疑問,可惜無人可以幫他解答。

眼看他的馬已經吃好草料,趙政霖毫不猶豫地翻身上馬。

他冷冷交待一句:“回去!”便縱馬揚鞭,揚長而去。

原本匍匐在他腳邊的翼已經完全呆住。

殿下又走了,他就這樣不管不顧地回星火城了,他竟然再次丟下了西北的兄弟,還拋開了京城的大事小事,去找柳氏?!

然而,他除了繼續跟隨殿下左右,根本就不知道該何去何從。

翼並沒有看到柳氏所書的具體內容,殿下顯然也沒有要告訴他的意思,他能猜到這裏麵的內容必定不尋常,可是他也不曾想過殿下的反應會這麽大。

然而也不盡然,畢竟殿下一旦遇到與柳氏有關的事,就從來沒有淡定過。

還記得當初,殿下休妻後,竟然選擇將她豢養在京華苑。

要知道殿下的身家早已經豐厚到無法估算的地步,他固然有著數都數不清的屋舍,這其中有大大小小的院子、莊子,更有著風格迥異的別苑……

據翼所知,京華苑是殿下惟一用心關照過的別苑,翼一度以為那是殿下為他自己而精心準備的住處。

明麵上京華苑也不過是處稍大些的莊園,乍看這一片粉牆黛瓦,亭台樓閣,美則美矣,在眾皇子的產業中也算不得打眼,但是內裏金碧輝煌,極致奢華,遠勝誠王妃安氏的風華苑。

誰都沒想到他會把這處別苑送給柳氏,而殿下竟然仍嫌不夠,還為她配了幾十名身手不錯的護衛,專門守著她。

他居然將天大的恩寵給了一個下堂婦,不得不說,這實在是讓人匪夷所思。

殿下何曾這般對一個女人用過心?

可柳氏,那個不識抬舉的女人,她從不把殿下的示好之意放在眼裏。

殿下好不容易抽出點時間就會去看她,他幾次三番從京城策馬狂奔至京華苑,卻被柳氏三言兩語給打發了。

京華苑失火那一回,殿下聞訊,匆匆從宮裏趕到京華苑已是黎明時分,那裏早已化為一片廢墟。

有道是男兒有淚不輕彈,隻是未到傷心處。

翼在那時方知殿下雖是頂天立地的男人,可是,他也和普通人一樣,會痛徹心扉,會傷心落淚,他那極力壓製的哭聲聽得他們也為之動容。

在他們這些屬下的心中,誠王殿下向來都是個極其冷靜自持的人,很多時候他都可以泰山崩於前而麵不改色,他很少笑,更不會哭。

就在那天,他們見到了不一樣的誠王殿下。

原來他也是一個外表堅強,內心卻柔弱的男人,讓人……於心不忍。

翼和很多人一樣,他素來不喜柳氏,但他是從那天起,開始痛恨柳氏的存在。

他恨她太不知天高地厚,竟然招惹了殿下,更恨她不知好歹,膽敢冷待殿下,最恨她無能,早早離世讓殿下如此傷心。

他也曾暗自慶幸她的“早夭”,不至於繼續拖累殿下追求大業的腳步。

翼還記得,“柳氏”下葬那日,秋意蕭瑟,落葉夾雜著枯枝洋洋灑灑的從空中落下,飄得漫天漫地都是。

天空中烏雲密布,響雷震天,偌大的雨點子往他們頭上、臉上、身上,狠狠地砸落,殿下卻渾然不覺。

柳氏不知道,殿下曾親自替“她”入了殮,殿下也曾親自將“她”埋入了那方親手為挖出的墓穴中。

離開那處無名墓之前,殿下倏然下跪,讓所有人都驚了一跳。

都說男兒膝下有黃金,可是堂堂誠王殿下仍舊為“她”而下跪。

殿下那一跪,簡直震天動地。

誠王殿下高大的身形傲然挺立在風雨之中,他渾身上下都帶著凜冽的氣息,他的麵頰早已經被雨水打濕,可他似乎毫無所覺。

他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瞧著那處連墓碑都沒有一個的墳墓,垂放在身側的鐵掌緊緊握住,顫抖著。

翼才知道,原來一直冷麵無情的誠王殿下其實早就對她動了情。

諷刺的是,早就該死透了的柳氏,她根本就沒死!

在翼看來,柳氏根本就不該活在這個世上!

沁涼的夜風嗖嗖地拂在臉上、身上,帶來陣陣寒意,趙政霖的心卻是火熱的。

他本就已經讓人著手調查柳明溪這幾年的經曆,隻不過他所了解到的信息並不是很完整,隻不過一些支離破碎的片斷罷了。

回想當初,他在休妻前夜的那番瘋狂糾纏,讓柳明溪懷上了他的孩子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柳明溪出事前就是有孕的,可是她幾次三番遭遇不測。

況且他們一別就是兩年,再相見時,她依然孤身一人,於是趙政霖便認定他們那個孩子並未來到這個世上,然而事實卻並非如此。

當初京華苑失火後,廢墟中留下了一名有孕的女子屍身,盡管她在火中早已燒得麵目全非,他卻認定那是柳明溪,正因為她有孕在身,這事理應沒有旁人知情。

他卻不曾想到,還有一種可能是有人事先用那不知來曆的女子屍身換走了活生生的柳明溪母子。這說明救走柳明溪的人,早就知道她是有孕在身的。

再聯想到兩年後,他們重逢之時,柳明溪是和杜鳴生一起……

這兩人非親非故,非師非友,杜鳴生對她的態度連友好都談不上,她因何執意要跟隨杜鳴生?何況以她執拗的性子,又因何偏偏會對杜鳴生言聽計從?

要知道在方府為柳明溪診出有孕的並不是別人,也是杜鳴生,這一切絕非巧合!

趙政霖已經順著這一線索調查過杜鳴生,他發現杜鳴生的身份果然有古怪。

在明麵上,杜鳴生是大周京城杜家的傳人,他有著神醫的美名,身世清白,否則趙政霖當初也不可能引薦他入宮為乾興帝獻藥。

事實上,杜鳴生可以在三國七城自由行走,這已經不是一般的醫者所有辦到的。更遑論,他明裏暗裏的產業也是多不勝數,說是富可敵國也不為過。

這怎麽都不像是醫者所為,倒像是有心人在假借“神醫”這個身份做文章。

孩子,趙政霖在心中輕喃這兩個字,他期盼以久的孩子,也是他惟一的孩子,還是柳明溪所生的孩子……原來他們的孩子都已經三歲了,他卻還沒有見過。

四年前,他休了柳明溪,害得她懷著身孕顛沛流離。他定是這世上最不負責任的夫君,也是這天底下最不合格的父親,才會讓他們母子流落在外那麽多年。

這就難怪柳明溪一點都不在意能不能生養。

一來,她的身子早就受了損傷,注定子嗣艱難,她已認了命;

再者,柳明溪也不想再為自己生兒育女,她已寒了心;

更為重要的原因卻是,她早已有了孩子,卻不得不母子分離。

趙政霖確信,以柳明溪的性子,她絕不會無緣無故把孩子撇下。惟一的可能是,那個孩子已然落入有心人之手,譬如居心叵測的杜鳴生之流。

或許她還受到了那些人的脅迫,又或許,柳明溪之所以不願意回京,不願意回誠王府,僅僅是能夠在外尋找那個孩子的下落。

她幾次三番要去找慕容征,也是因為孩子的事嗎?

若是這樣,他就可以理解,為什麽柳明溪每回都會放棄他,而擇慕容征。

若是這樣,他也可以理解,為什麽她那麽介意安如玉母子的存在。

她還是在意他的,否則她就不會在意安如玉的存在。

她還是想讓孩子回到他身邊的,否則她何必介意安如玉那個孩子的存在。

原來,他非但親手休棄了心愛的女子,讓她顛沛流離,還差點害死了他們的孩子。

如今,他們母子不但身份尷尬還有著性命之虞。

趙政霖不敢想像,若是他們母子真的出了什麽事,他會如何。

他最想做的事,無疑是將柳明溪和孩子都光明正大地護在他的羽翼之下。

然而,眾所周知,誠王府的女主人叫做安如玉,誠王世子名叫做趙世玉。

若是他貿然動了安如玉母子,不論他還是柳明溪母子都將承受來自於敬國公府的怒火以及安氏一族的瘋狂報複,後果將不堪設想。

趙政霖知道決不能在這時候行差踏錯,所以,他暫時還什麽都做不了。

柳明溪什麽都明白,所以,她才會悄悄將這樣一個錦囊托付給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