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百七十八章心底的執念

方明軒和方明山匆匆回到了客棧,不多時,墨雲密布的夜空中便開始落下雨來。

雖說春雨潤如酥,可今日這場雨來勢洶洶,半分春雨該有的含羞帶怯都沒有。

偌大的雨點子刷刷刷往地上砸,頃刻間化為滂沱夜雨,上天仿佛要用它來衝刷不久前發生在長寧街那場血腥屠戮所留下的印記。

客棧裏,驚魂未定的人們還在議論紛紛。

親眼所見者心有餘悸,“長寧街上死了幾百號人,街邊的河渠裏浮滿了屍體,男女老少都有,顯是些被無辜牽連的平民百姓。從今往後,我都不敢往那兒走了!”說話的是名一身錦衣,腦滿腸肥的年輕客商。

耳聞為虛者猶不敢置信,斥道:“休要胡說八道,那陣暴亂持續不過一兩柱香的時間,哪能死這許多人。”說話者是名白麵無須的中年文士。

又有新的目擊者搖搖晃晃地站出來,是一位瘦骨嶙峋的老漢,他微微顫著聲說道:“我親眼所見,官兵像裝裝麻袋似的將屍塊往板車上丟,整條長寧街血流成河,怎一個慘字了得。”

眾人聞言,麵麵相覷、目瞪口呆。

大堂內靜默片刻,隨後,越來越多將信將疑問的人加入了這場討論之中。

一陣喧嘩過後。

拖兒帶女的中年文士愁容滿麵道:“如此說來,長寧街一事所言非虛?”

腦滿腸肥的客商捋了捋小胡子,苦笑道:“真的假不了,雲城最近不太平,等明兒天一亮,我就回鄉下莊子裏住一段時間。”

瘦削老漢歎了口氣,“你們想得太過簡單,雲城發生了恁大的事,明兒會不會封城還猶未可知呢。”

胖客商苦著臉,“誰說不是呢,這可真讓人頭疼!”

中年文士嗟歎一聲,“有這時間傷春悲秋,我等倒不如商議一下如何是好。”

……

方明山陰沉著臉,混跡在人群中,聽得差不多了,他便示意方明軒離開。

夜已深,福臨客棧二樓,很多住客都還未回房。

這些人中,有的已經永遠都回不來了,有的還聚在大堂裏,心有餘悸地談論今天的見聞,並商議接下來的行程和打算。

來自於敵國的方明山和方明軒此時的處境卻有些尷尬,他們隻能早早地回房。

此時,客棧二樓長長的過道上就他們兄弟二人,“篤篤”的腳步聲回響著在幽暗深長的走廊,顯得陰森莫名。

回了屋,方明山猶有些不安,他剛往屋內走了兩步,驀地停住。他躡手躡腳地折回門邊,通過虛掩的門縫往外打量良久,他才小心翼翼地將房門闔上。

做完這一切,他長長地呼出一口濁氣。

想到那些人口中所說的長寧街一事,方明山不禁心有餘悸,他幹笑幾聲,歎道:“今日真是好險,我們幸好跟陳三少去了永安街看射箭。”

窗畔負手而立方明軒忽然回眸,望了眼他,沒頭沒腦地說了句,“大哥,我想出去看看。”

若是在平時,這是句再平常不過的話,可是眼下……

方明山頓時大驚失色,他驚道:“你在說什麽糊話!外頭都宵禁了。”他的聲音都有些微微顫抖。

方明軒垂眸,麵上不動聲色,語氣卻頗為堅持道:“我隻是去看看,出不了事。”

方明山似乎怔了怔,他冷冷地哼了一聲,沉聲道:“你可別把事情想得太簡單,死傷數百,說明刺客人數也少不了。那些人從何而來,又去了何去,他們當初是如何混進雲城,要殺的又是何人?這一切都還沒有定論。倘若你在這時出去,豈不是送上門去讓人栽贓?”

方明山的這番話可謂半真半假,他為了製止方明軒外出,更不惜抬出了大義。

“我知道你在打什麽主意,但你可別忘記我們的身份!倘若被有心人撞見你雨夜外出,借題發揮,你個人性命能否保住還是小事,倘若因此影響了兩國邦交,繼而引發戰火,造成生靈塗炭,你的罪孽可就大了去。”

這原本隻是他信口胡謅的說辭,可是不知道為什麽,就連他都覺得這種事極有可能發生。總之,他已認定不論如何都不能讓方明軒出去。

盡管他分析得頭頭是道,隻不過方明軒並不認同他這番不著邊際的說辭。他駁道:“大哥這話說得好沒道理,我一介庶民,怎能影響兩國邦交還引發戰火?”

方明山被他一反駁,頓時就更急了,“你也知道我是你大哥!於我而言,既然是我把你帶出來的,我就要把你好好地帶回去。至於其他,我概不關心。”

方明山的話說完,屋子裏靜謐一陣。

良久,方明軒幽幽地歎了口氣,說道:“大哥,我不去就是。”

“早點歇息吧。”方明山忽然想到了什麽,補充道:“今晚,我和你住一間屋子。”

方明軒身形微頓,他垂著眸子一聲不響,心中卻已經思緒萬千。

方明軒之所以堅持要留在雲城過上元節,自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自從那天在街頭遠遠的看到了那個長得與柳明有幾分相似的女子後,他便放在了心上。

雖然連他自己也覺得那不可能會是柳明溪,可是她已經杳無音信那麽久,方明軒不願意放過哪怕是一絲一毫的希望。

上元節的夜幕剛剛降臨,方明軒就來到了在人來人往,熱鬧繁華的長寧街燈市上,他靜靜地佇立在最為醒目的八麵琳琅燈樓下。

如同陳寧燾所言,他也相信任何女子在看到這座華麗無匹、璀璨奪目的八麵琳琅燈樓都不會不動心。那麽,或許那天那個紅衣女子也會再次出現,他就能近距離清清楚楚地看看那人究竟是不是柳明溪。

果然,雲城的小娘子們都爭先恐後地上前來賞燈。

雲城的小娘子可不同於大周的千金,這裏的民風更為開放。

小娘子們看到守在燈下的他後,不約而同地將他團團圍住,又是贈香囊又是送繡帕,嚇得他幾乎要奪路而逃。

可是依然堅定地守地燈下,隻可惜在那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獨獨少了那張讓他期盼已久的嬌美麵孔。

這一晚,他從滿懷希望到漸漸失望,可他始終堅定不移地守在那裏。

如果不是陳寧燾堅持要帶他去永安街替他射什麽青雲直上九重玲瓏寶塔燈,他會一直守下去,直到上元節燈市落幕。

然而他也不得不慶幸他們走得很是及時,因為他離開不久,那裏就發生了那場駭人聽聞的殺戮。

慶幸歸慶幸,心底裏卻是濃濃的不安,和莫名的傷感。

主要倒不是為了那些枉死的亡魂,而是感慨,不論這件慘案因何發生,於他,結果並無不同。燈市肯定開不下去,那位紅衣佳人定然不會再出現。

或許,她今天已經出現,隻是和他錯過了。

這一種可能尤其令他無法接受!

夜已經深了,方明軒卻始終沒有丁點睡意。

更夜的雨聲很是擾人清夢,他躺在**睜著眼盯著床帳頂,心頭隻覺得一陣恍惚。

盡管這裏所發生的一切都與他的初衷背道而馳,但是定要找到柳明溪,這是他心底的執念,方明軒並不準備放棄。

至於找到她以後的事,他根本沒有任何打算,也無從打算。

若是他們的身份能簡單一些,或許也會有些別的可能,但是他的家族所擁有的龐大的家業給了他優渥的生活和無限的榮光,他也不能做一味攫取卻不思回報。

所以,他們之間注定不會有別的什麽。

他知道柳明溪也是這麽想的,所以她一直進退有度,就連一個意味不明的眼神都沒有給過他。

他也是同樣的態度,隻是悄悄地將她放在心裏一個比較特殊的位置。

其實他一直不太明白,京城為何會有那許多關於她的傳言。似乎所有人都早已認定她就是個那麽不堪的女子,可她明明不是那樣。

不論如何,在方明軒心目中,柳明溪自始至終都隻是個嬌嬌怯怯、惹人憐愛的小女子,也是值得他去守護的弱小女子,一直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