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百三十九章風馬牛不相及

萬家莊失火一個月後的傍晚,天空中的陰霾將將散開去少許,時斷時續,纏綿了多日的雪總算又消停了會兒,遠處隱隱透出了一絲霞光來。

石泉鎮內城一處不甚起眼的小院裏,不遠不近地立著一高一矮,兩名黑衣男子。左邊那人身條顯得尤其挺括筆直。

他的年紀約莫二十七八,麵色瓷白,雙目如墨。他的身材高大,卻顯得有幾分單薄。他那略顯蒼白的麵容,令他整個人都帶著一絲揮之不去的病態。

尤其是他那張臉僵硬得如同凝蠟,竟連半點多餘的表情都沒有。那雙眼深邃而又遙遠,似乎看著眼前又似乎視麵前的一切如無物,視而不見,令人不敢與之對視。

他獨自立在牆邊,一襲黑衣,一頭墨發,如同隱沒在那片陰影裏,看上去就像一條獨行的孤狼,森冷而又危險,令人不寒而栗。

趙政霖深寂的雙眼淡淡地望向遠處,正好看到透過雲縫的幾縷斑斕霞光,他似在喃喃自語般,“落了這麽久的雪,總算見到太陽了。”

院中的另一個黑衣人正是他最為得力的屬下之一,暗衛首領,翼。他的個子不高,身材瘦削,長相平平,不甚起眼。此時,他白淨的臉上正帶著焦灼。

他小心翼翼地拿眼覷一番趙政霖的臉色,斟詞酌句道:“殿下,不若您先回京,這裏的事就交給我和底下的人去辦吧。”

這段時間以來,駐留在石泉上的趙政霖陸續召集了不少人手。讓人不分日夜,一遍遍地搜尋柳氏的蹤跡,幾乎將整個寧州府都翻了個遍。也因此驚動了各方勢力,北狄、瑞顥以及西域九城的探子、釘子,漸漸匯集於石泉鎮,整個小鎮風起雲湧。

想到柳氏,翼的心中惱火至極,早知道他就不該一時心軟,應該早點斬草除根!

何況原本他們日複一日地做這些事就已經憋屈不已,偏偏他們所做的這一切都要在暗地裏進行。可如今的石泉鎮上到處都是探子,他們還怎麽做到暗地裏行事?

按他的想法,到這種時候,他們不是應該趕緊撤離才是?

可是殿下偏偏一意孤行,果不其然,他的提議再次被斷然否定。

“不,本王不能走。”

趙政霖的聲音本就略為低沉,他放慢了語速,聲音裏便更添了幾分陰沉。

縱然是翼這般見慣了血的人,也不竟感到一寒,他拱手道:“還望殿下三思!”

在翼看來,他的所作所為已經全無章法,他的行為舉止也近乎瘋狂。

趙政霖意味深長地睨了眼翼,他是一幹暗衛中武藝最高的,除了七年前那次,和去年在五味居那次,翼從未失過手。

可是碰巧,這兩次都與柳明溪有關。

也不僅僅是翼,其他人何嚐不是同樣的道理。劉管家不喜柳明溪,飛翎瞧不起她,丁越對她也算不得多待見……

在他身邊,隻有為數不多的人對她尚且和善。譬如說錦風,可是他怎麽可能把柳明溪交給錦風去找?除了錦風就隻剩下飛羽,但他……也同樣不適合。

趙政霖根本無法接受柳明溪出任何事,他也無法看著柳明溪對別的男人展露發自內心的笑顏。若是可以,他現在就想把她揉進懷裏,與她融為一體。

他希望她身邊,她的眼睛裏隻能出現他一人而已。所以說在跟柳明溪有關的事上,他隻能親力親為。至於需要付出的代價,他已經不在乎。

“讓丁越手下的人馬分布到寧州府周邊的大小城鎮,切記不可張揚。”

趙政霖暗地裏能用的人手都已經用上了,可是偌大的大周,上哪兒去找她?何況石泉鎮可是靠近西域,誰知道她還在不在大周。

翼麵有難色,“可是殿下,京城那邊……”

翼原本還想多勸幾句卻被突如其來的一聲巨響打斷,“嘭!”

趙政霖一拳砸碎了身前的烏木小桌,擺放在上頭的茶壺茶盅也盡數被震成碎宵。

“殿下,您的手。”翼一聲驚呼。

趙政霖的手已經鮮血淋漓,他這才忽然覺得心中好受了一些。

其實柳明溪離開他的身邊已經不一次兩次,他從未像現在這般難耐。或許是因為石泉鎮那些朝夕相處的日子令他產生了依賴,隻有把她找回來,他才能恢複平靜。

三年前休了她的時候,他曾經介懷,卻被他刻意忽略。

三年前的那場大火後,他曾為她和那個無緣相見的孩子而感到心痛不已,再也無法無視她,甚至還為她和那個孩子落過淚,但那時的痛苦卻仍不能和如今相比。

那種生離死別之痛,就如同被人從心上生生剜去了一塊肉,鮮血淋漓的感覺,令他自己都無法相信!可那時弱小的她又是如何承受的?終究是欠了她太多了。

隻要一想到她還生死未卜,趙政霖什麽都顧不上了,那些人在爭權奪利,相互傾軋,與他何幹?她都不在了,他還要去爭那些做什麽?

他冷冷地吩咐道:“照本王說的去做!”

“是!”

翼雖然不認同也隻得拱了拱手先應下來。

翼完全不曾想過向來英明神武的誠王殿下竟會做出這樣沒頭腦的事兒來。說到底那也不過是個女人,一個一無所有,連孩子都生不出的女人並不比青樓伎子高級。

若說他原來對柳明溪不喜,偶爾也會同情,那麽在她傷了殿下後就隻剩下不喜,事到如今麽,說是是憎惡也不為過。

想當初,殿下娶回安王妃,也因此而得到了敬國公府的助力。

若不是因為柳氏忽然回京,與殿下糾纏不清,殿下與安王妃也不會離了心。更不會將唾手可得的寶座拱手讓人,將所有人多年來的心血和努力白白付諸東流。

如今安王妃守著誠王府,獨自撫養小世子,殿下卻在這裏為了一個女人而遲遲不肯回京。若是等到他手中的兵權被一一瓦解,殿下真就什麽都沒有了!

如今,雖說是殿下一意孤行,這一切卻皆因她而起,自然一切都歸咎於柳氏。

起初當他覺得到那些幕僚有意無意讓他聽到的“女色誤國”“紅顏禍水”的說法時,他隻當是誇大其辭,他的內心根本就是不屑一顧的。

翼的自信一方麵是來自於殿下,眾所周知殿下向來冷情克製。

另一方麵,翼覺得柳氏隻不過是個空有一副好皮相,卻沒有頭腦的女人。這麽多年來,她倒是什麽都想學,可惜她至今卻文不成武不就。

這樣的人根本就沒有禍國殃民的本事。

再說,殿下畢竟也是人,他是個男人,惦記一個年輕女子實屬人之常情。何況那是有著扯不斷理還亂的關係的柳氏,對她另眼相看也同樣,再平常不過。

就算是他和幾個弟兄,在不當值的時候,偶爾也會去青樓的紅粉知己處享受一下軟玉溫香,那種滋味他是懂得的。

原本,他以為柳氏同樣不過是殿下玩物,喜歡就寵著,膩了自然就不寵了。這點小事,根本影響不了大局。如今想來,他當初實在是太過天真。

倘若真讓他找到柳氏的蹤跡,就算拚了這條命也要除掉這個禍害,讓殿下回歸正途。

近一個月來,石泉鎮上風起雲湧,就算是普通的百姓也覺察到了其中的不對勁。

若是尋常百姓隻是感受到了異樣,那麽對於萬福全來說,簡直是屋漏偏逢連夜雨。

萬家莊的萬福全夫婦也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萬家的莊子,鋪子,庫房……時不時有人潛入。

有時是一天一撥,有時一天三五撥,像今天竟然已經來了六撥人。

而且這些人有的會不動聲色,轉了轉就走。有些人則會順手牽羊帶走些財物,有些則更明目張膽了,將書房和庫房翻得亂七八糟。

“玉器七十六件,赤金首飾一十八件,銀器三十九件,折成現銀三萬一千五百六十兩。”帳房先生劈裏啪啦地敲了一通算盤後,得出了這樣的結論。

萬福全聽了著底下人的匯報,心都挖涼挖涼的。

這才過了多久?他先是被人放火燒了莊子,緊接著,越來越多的人就往他那裏鑽,似乎在找什麽重要的線索又或是重要的人?

總之這些人完全沒有把萬家莊當回事,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他的三百多名護院根本就成了擺設,這算什麽?

該死的,偏偏他們卻不能讓官府的人來插手這件事,隻能白白丟了那許多金和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