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寺丞,這案子鐵證如山,您看是不是可以定案了?”

堂上坐著的是一個身穿墨綠錦袍、頭戴襆頭的男子,看起來比尋常男子都白些,一雙小鹿眼清澈朦朧,眉毛淡雅靈巧,如女子一般俊俏,長睫斂去了眸中的情緒,眉心微微蹙著,目光仔細盯著桌案上的案卷,還時不時用纖長白皙的手指蹭一蹭鼻尖。

正是大理寺卿林梓行。

林梓行盯著驗狀那一頁,微微抿了抿唇,便將案卷合上,緩緩起身,道:“容本官看看屍體再說。”

“屍體?”華安縣令史令冬笑容有些掛不住了,神色有些僵硬,道,“這屍體早就下葬了,隻怕是看不了了。”

林梓行微微挑眉,道:“是火葬嗎?”

“這倒不是……”史令冬有些為難,道,“是直接埋的,但這死者已經入土為安了,要想看屍體隻能挖墳刨屍,這是不是不大合適?”

“隻有抓到真凶,才是死者真正的入土為安。”林梓行麵不改色,緩緩踱步來到了史令冬麵前,目光堅定地望著他。

雖她是女子,雖她矮了史令冬一頭,但她的氣勢卻是穩穩壓製住了他。

林梓行已經習慣了穿著這個從六品大理寺丞的官身馬甲了……

畢竟自她從現代社會穿到這裏來,已經兩個月了。

她本是一名因車禍在現代社會過世的女律師,誰知死後卻穿到了一本古風男頻小說《權傾天下》中之中,成了這大理寺中女扮男裝的大理寺丞,也是本書的炮灰女配林梓舒,雖年僅十八,卻已是個從六品的官員了。

日子一天天的過,上班幹點活,下班喝喝茶,過得倒也是不亦樂乎,被大理寺卿蘇沐之派來華安縣查案,也樂得來跑一趟,就當是公費旅遊了。

不過她也知曉,按照原書的劇情,林梓行這一輩子,可以稱得上是境遇悲慘又英年早逝了……

情感上被背叛,工作上被製裁,未來的她沒一樣是順心的。

林梓行剛穿來時,還日夜憂心,如今卻也看淡了,何苦去杞人憂天,等到坎兒過來了,她再想法子邁過去就是了……

隻是這個時代的刑獄官辦案實在是不像話,不過她也還有法子。

比如麵前這位戴著有色眼鏡看人的草包縣令,直接拿她的品級壓他就好了。

史令冬失語,乖乖按林梓行說的去辦了。

而林梓行的目光則落向了跪在一旁的已經被定罪的嫌犯,死者的妻子李二嫂。

李二嫂看起來十分年輕,臉上雖然染了許多灰漬,但仍然不掩飾明媚之色,目光有些呆滯,似是對自己被定罪這事毫不在意似的,隻是時不時地好奇打量林梓行一眼,也沒什麽表情。

林梓行又翻了翻案卷,道:“你聲稱案發那夜你的夫君,也就是死者早早托人來傳話,說是當夜不回家歇息了,那一夜你便未見過他,直到第二日一早,被縣衙的衙役喊醒,發現自己的手中,握著一把血淋淋的匕首,你被帶走時才發現死者死在了你家院中,其餘的你一概不知?”

李二嫂眨了眨眼睛,眼眶突然紅了,眸子亮晶晶的,輕聲道:“正是如此。”

林梓行覺得有些怪異,問道:“來向你傳話的人是誰,你可認得?”

“不認得……”李二嫂垂下了頭,擺弄著自己的手指,道,“夫君常年在外經商,認識的人可多了,我不是每個都認識的。”

林梓行抿了抿唇,道:“那當晚你就沒聽到什麽聲響嗎?”

李二嫂幹脆利落地搖頭。

這嫌犯根本沒提供任何有用信息……

林梓行有些憋悶,吩咐人將李二嫂送回牢中,便繼續看案卷,不過讓她驚訝的是,這草包縣令雖然沒什麽智慧,但辦事效率倒是極高,一個時辰之後,林梓行便在縣衙看到了被送來的屍體。

死者名為李明德,常年在外經商,於半年前被殺死在自家院中,據仵作驗屍結果,被人一刀紮進胸腔,立刻斃命。

幾個抬著屍體來的衙役把屍體放下後便迫不及待地撒腿跑走了,生怕被林梓行叫住,史令冬也在驗屍房外露出頭看向裏麵,拚命向外麵扯著身子,身子恨不得和頭分離,賠笑著道:“林寺丞自便,有何需要便同本官的師爺說就好。”

白胡子的無辜師爺被推到了門內,看起來麵如菜色,緊張地繃緊了身子,而史令冬也早已跑沒影了。

林梓行唇角抽了抽,道:“不知師爺怎麽稱呼?”

“鄙人姓白。”白師爺吞咽了一下,道,“林寺丞,鄙人年紀大了,這身子確實不大好……”

林梓行擺擺手製止了他,隻道:“勞煩白師爺將驗屍的那位仵作請來,就請歇著去吧。”

誰知白師爺看起來神色更加苦澀了,聲音也變了調,道:“本縣沒有仵作。”

林梓行抿了抿唇,眉頭緊蹙著,道:“那屍體是誰查驗的?案卷裏的驗狀又是誰寫的?”

白師爺根本不敢抬頭,用輕得不能再輕的聲音道:“是鄙人……”

林梓行閉了閉目,不得不承認自己確實被這個時代的辦案風格打敗了。

在這個時代,林梓行的驗屍本事是跟自己的祖父學的,不說很厲害吧,但也夠用,不過對於她而言,卻是第一次真實地接觸屍體,不免有些緊張,不過她也隻皺了皺鼻子,用布蓋住了鼻子,便俯下身子掀開了屍體上的布。

一股腐臭的氣息襲來,已經半年了的屍體已經露出白骨了,林梓行著重去看胸前那處致命傷。

果不其然,那刀痕,已經深入見骨了……

林梓行眸光一閃,望向已經瀕臨暈厥的白師爺,道:“白師爺當時驗屍時,可還瞧見他身上有旁的傷痕?”

白師爺飛快搖頭,艱難道:“隻胸前這一處,再無旁的了。”

林梓行又仔仔細細地查驗了一番,便將屍體蓋好,站起身道:“去請你們史縣令來說話。”

白師爺如蒙大赦,飛快地跑了出去,看起來腿腳好得很,林梓行歎息了一聲,便踱步出了房門,長隨青竹迎了上來,跟做法似的,用辟邪的艾葉撲打在林梓行的身上,嘴裏還念念有詞的。

青竹比她小一歲,以前是林梓行的婢女,待林梓行入京科舉時,便隨她一起女扮男裝做她的長隨。

青竹小臉圓圓的,眼下還有些小雀斑,看起來可愛又有福氣,人也善良,不過就是有時候透著一股憨氣。

“可以了可以了……”林梓行閃腰躲避著青竹揮動艾葉的襲擊,青竹卻十分固執,小臉皺成一團,悄聲道,“不行不行,得把髒東西趕走才行,不然夜裏就會出來的!”

林梓行:……

林梓行不想讓旁人瞧見這荒唐的一幕,十分執拗地製止了青竹神叨叨的行為,直接將青竹手中的艾葉奪去扔到了一旁的草叢裏。

青竹氣得小臉鼓鼓的,望向天空欲哭無淚道:“忠言逆耳啊!郎君不聽奴婢的,以後是要吃虧的!”

林梓行裝作沒聽到,正巧此時史令冬隨白師爺來了,便迎上去道:“真凶另有其人,並非是李二嫂。”

“這……”史令冬臉色白了白,突然結巴了,不知該說什麽。

林梓行十分耐心地輕聲道:“這屍體上的致命傷是胸口上的一刀,不僅深入見骨,而且旁的地方沒有傷痕,這證明凶手有力道且有經驗,一刀紮進心口,還能在骨上留下刀痕,李二嫂這樣的柔弱婦人能做到的嗎?”

史令冬一時語塞,覺得麵子上有些掛不住,扭頭看了一眼白師爺,斥道:“當時是怎麽驗的屍,連這也驗不出來!”

白師爺隻弓著腰賠笑,林梓行不欲多說,隻道:“總之李二嫂並非真凶,待本官回大理寺後便下正式公文駁回此案。”

史令冬心裏一緊,害怕對自己的政績考核有影響,便賠笑著道:“林寺丞放心便是,下官這便放人,隻是林寺丞這一日繁忙辛苦了,晚膳……”

“晚膳就不必了。”林梓行微微頷首,道,“大理寺公務繁忙,本官今日便趕路回去。”

史令冬張了張唇,道:“林寺丞可先別走,您走了,這案子怎麽辦?”

林梓行蹙了蹙眉,道:“本官是大理寺丞,隻負責來複核案件的,如今案件複核已出了結果,本官也該走了,而這判案追凶是你華安縣一方父母官的職責,與本官無關。”

史令冬被比自己年輕卻自己官大的林梓行駁了麵子,臉色鐵青,卻一句話也說不出,隻能受著,而林梓行一邊吩咐青竹去準備馬車,一邊踱步往門口走去,走了幾步還是覺得不放心,便回頭道:“能有這樣殺人能力的人,定然不是一般山野村夫,極大概率是習武之人。”

林梓行略一思忖,便繼續道:“聽聞華安縣附近盜匪橫行,且案發當夜有人進案發現場向李二嫂替死者傳過話,史縣令不妨從這裏入手。”

林梓行撂下這句話,便擺擺手讓他們莫要再送,雙手背在身後,踱步走出了縣衙。

……

華安縣屬京兆府治下,離長安城很近,若是她們快馬加鞭,還能在長安城門落鎖之前趕回去。

青竹趕著馬車通往長安城,林梓行就在馬車裏閉目養神,馬車雖然顛簸,但也阻擋不住林梓行的瞌睡蟲,不一會便緩緩睡去。

然而一片黑暗之中,她卻緩緩睜開了雙目,隻見李二嫂那張豔麗幹淨的臉突然出現在了她眼前,笑著撲過來環抱住了她,大聲道:“夫君,你可回來了!”

林梓行:?

誰知林梓行現在的這具身體竟然發出了男人雄渾的聲音,哈哈大笑道:“阿媚可想我了?”

林梓行愈發摸不著頭腦,怎麽查案把自己給查魔怔了,這是上了死者李明德的身了?

一陣混沌的記憶來襲,林梓行感覺自己被拉進了屋子,灌了好幾杯酒,眼前就是李二嫂那張染著紅暈的嬌媚小臉,一會模糊一會清晰,天旋地轉的,林梓行感覺自己快被晃吐了,直到自己從屋中來到院子裏醒酒,忽然一個黑影闖入了自己的目光之中。

那黑衣人的動作極快,林梓行根本沒有看清,便感到胸前一陣鈍痛,隻見那黑衣人手中的一把匕首直直地插入了自己的胸腔之中。

一陣劇痛襲來,這匕首雖然不是紮在林梓行自己的身子上,但林梓行卻是真切地感受到了這種快要將胸腔擠爆的痛楚,身子根本支撐不住,發出了幾聲哀鳴,便歪倒在地。

在昏迷之前,她好像還看到了李二嫂的身影,立在那黑衣人的身旁,麵無表情地定定望著躺在地上的她……

此時馬車驟然一停,林梓行猛然向前一撲,驚醒的同時,渾身顫抖著,滿臉都是汗珠,耳邊充斥著外麵電閃雷鳴混著暴雨的聲響,狂風紛亂將窗簾都吹跑了,激烈的雨滴也襲進了車廂之中。

林梓行有些晃神,大口呼吸著,摸了摸臉上密密麻麻的雨滴,俯身看向自己胸口,發現完好無損,早已沒了匕首的影子,這才舒了一口氣。

原來隻是一場噩夢……

不過,方才在夢中,她是魂穿死者李明德死前的身體了嗎?

林梓行勉強直起身子,閉目仔細回憶著夢中的情形,回想起李二嫂灌酒,和死前她與凶手並肩站立時望向死者的那個目光,突然有種不妙的感覺……

可是,這隻是個夢啊,她如何能肯定這一切是真實發生過的呢?

林梓行幾乎沒有遲疑,撩開馬車簾準備讓青竹返回華安縣,卻見青竹正戴著鬥笠穿著蓑衣,立在馬車下艱難地和車輪作鬥爭。

林梓行喊道:“怎麽了青竹!”

而外麵的暴雨傾盆而下,夜幕四合也瞧不見月光,險些淹沒了她的聲音與身影。

青竹十分敏感地捕捉到了她的聲音,抬頭看到她後,便愁眉苦臉道:“郎君,雨太大了,車輪陷進泥裏出不來了。”

林梓行歎息了一聲,瞧了瞧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地方,馬車窗簾也被損壞了根本無法擋雨,便喊道:“這附近可有能休息的地方?”

青竹噠噠地跑上前來,道:“郎君,這旁邊就是一座道觀,不如移步裏麵歇息?”

林梓行也覺得這馬車不是歇息的地方,便點了點頭,穿戴好蓑衣和鬥笠跳下了馬車,隻是剛一邁進這道觀的大門,青竹卻扯了扯她,輕聲道:“郎君,咱還是莫要進去了,這裏麵看起來太陰森了。”

林梓行環視四周,便見這道觀裏雜草叢生,斷壁殘垣,大殿前倒塌的香爐在暴雨的襯托下,尤顯破敗。

倒沒覺得陰森……

“你就是自己嚇自己,莫要害怕,有我在呢。”林梓行不怕這個,扯著青竹的衣袖往前走,青竹卻雙腿發軟,帶著哭腔道,“不是啊郎君,您忘了嗎,您今天剛碰過屍體啊,陰氣本身就重些……”

林梓行略微有些煩躁,腳步加快了些,但還是耐著性子安慰她道:“咱們若不在這裏躲雨,就隻能在外麵暴雨中過夜,荒郊野外隻能將就一下了。”

青竹扁著嘴苦著臉不說什麽了,但身子還是十分抗拒的,跟掛件似的抱著林梓行的胳膊。

林梓行一個來自二十一世紀的科學信仰者,自然不怕這個,暴雨霹靂的聲響掩蓋住了四周的動靜,倒讓她更加安心了,便一把推開大殿的門,隻聽得一聲微弱的“吱呀”聲,四周便又歸於寂靜,隻剩雨聲了。

林梓行長舒了一口氣,便拍了拍身旁的青竹,同時一步邁了進去,道:“你點開火折子瞧瞧,是不是什麽都沒有?”

青竹隨後小心翼翼地關上殿門,開始從包裏翻找火折子,林梓行被這殿中略顯陳舊腐朽的氣息搞得有些不舒服,忍不住咳了幾聲,卻在這混雜氣息中,敏銳地捕捉到了一絲血腥氣……

林梓行黑白分明的眼珠在黑暗之中轉了轉,明顯感覺到自己身旁有氣息在沉寂中漂浮著,不由得身子一僵,手指死死地摁住了青竹拿著火折子的手。

青竹不明所以,林梓行瘋狂搖頭,“別點”兩個字剛從牙齒中艱難地擠了出來,便感到肩膀上一重,似是有人伸手壓住了自己,緊接著,便聽到身旁一個低沉嘶啞的聲音低聲嗬道:

“蹲下!”

作者有話說:

下一本預收《錦鯉女捕快的團寵日常》文案如下,請大家感興趣的點進作者專欄收藏鴨

街道辦調解員江夢樵穿到一本《六扇門工作日誌》的小說裏,成為與她同名的配角。

書中,原主是武藝高強的六扇門捕快,可每次與她搭檔出任務的同伴都會光榮負傷,剿匪一無所獲,罪犯一個都抓不到,團隊每月績效倒數第一,原主喜提六扇門第一掃把星稱號。

一朝穿書,又懶又憨、武力全廢的江夢樵就這樣被趕鴨子上架成了捕快。

她被安排給了六扇門蟬聯三年的年度最佳捕快賀愚做搭檔,

江夢樵喜滋滋地抱上了賀愚的大腿,哄騙著賀愚跟她拉鉤。

江夢樵伸出手:“日後咱們可要做一輩子的搭檔。”

賀愚不屑地撇撇嘴,雖然敷衍,但還是把手遞了過去。

拉鉤成功的江夢樵:這波穩了,一輩子吃穿不愁了。

沒想到江夢樵竟一掃陰霾,變身錦鯉。

每日巡街都能湊巧解決百姓矛盾,每次出任務她都能陰差陽錯抓住罪犯,團隊績效翻身成第一,

同僚們從對她避之不及到搶著與她做搭檔,

江夢樵生活美滋滋,每日在六扇門裏翻牌子,

今天該跟哪個小哥哥小姐姐出門巡街呢?

每個同僚都翹首以盼求她賞臉,隻有賀愚冷著一張臉。

曾經那般崇拜他,說要與他做一輩子的搭檔,

怎麽就突然變心了呢!

【小劇場】

江夢樵扯著賀愚的衣袖,道:“犯人就在那裏麵,賀老大快去抓他!”

賀愚冷笑:“你也是捕快,為何不去?”

“我這殘腳貓的功夫,哪比得上老大您武藝高強!”

賀愚看起來心情好些,執刀衝了進去,誰知拎著罪犯出來時,卻見江夢樵正跟她的張哥、王哥、李哥三位捕頭聊得開心,商量著今晚去吃烤羊呢。

賀愚登時黑了臉,把罪犯往那三個哥麵前一扔,道:“你們三個,把這犯人帶回六扇門。“

三位哥不敢反抗,帶著犯人就走了。

江夢樵正心疼自己一頓烤羊沒了,誰知賀愚在耳畔道:“走吧小江。”

“啊?去哪?”

“不是想去吃烤羊?”

沒……沒說要跟你去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