嘰嘎,嘰嘎……

有什麽正搖搖欲墜的聲響,刺耳,發澀。

是鏽跡斑斑的殘舊籃球架在搖晃,它傾斜了一半,柱子勉強還能支撐著這堆殘物,但籃板和籃筐已經快要掉落到地上陰沉漆黑的積水中,那不是原有的水泥地,是發臭的泥沼,籃球架投下的影子也在積水中搖晃。

似是一聲烏鴉的鳴叫,劃破了灰色的天空,以其怪異感打破幽閉的沉默。

這一聲鳴叫,也讓顧俊驟然從一種凝滯陰暗中抽離出來,心髒重新有了跳動,神智重新連接上了。

他睜著眼睛看向周圍,樹枝的縫隙遮去了他的大部分視線,這是一棵枯樹,有一些已經死去多時的幹褐葉子還掛在枝頭上沒有落下,永恒的死亡像是突然降臨,讓這些葉子刹那就再也不能有絲毫擺動。

但是剛才的籃球場,並沒有枯樹。

剛才……發生了什麽事……

顧俊按著裂痛的頭部,從地上撐了起身,自己的隨身背包等物還在身上,但周圍變了樣,陰濕的沼澤、死寂的林木、黑臭的幽水、扭亂的野草,這些與籃球架重疊起來了。

就像那個巷尾籃球架從來都是建在這一片死地之上。

“剛才……阿懵突然發生了變異……然後……”

顧俊竭力地回想,是有一些錯亂的景象畫麵衝擊著他的腦海,但他不能很好地把它們整理起來,就像一個失憶患者無從想起自己失去的那些記憶。他隻能按著腦袋一邊想,一邊小心地往周圍探索。

阿懵、陳行那些人應該都有服下了黑液,接納了黑山羊的力量,也引起機體的巨大變異。

他不知道那在生物學上是怎麽回事,人類現有的知識、所能掌握的奧義極限,都相當有限,他暫時並不去糾結那些問題。關鍵在於,大巷裏的這些“負選擇”似乎已經都變成另一種存在……

那時候,天空上突然聚起一股黑霧。

好像是隨著阿懵呼喚“媽媽”而降臨的,呼喚的應該是莎布-尼古拉絲……

顧俊踩著腳下的亂草,繞過那一潭潭的積水而走,原有的水泥地並不是完全消失了,還有一些破碎的水泥塊半沉在灰黑的土壤當中,他就是踩著這些水泥塊,從這片泥沼中行走。

這裏,似乎是異文世界。

他望著那灰蒙的天空,很容易得到了這個判斷。

因為這一片天空他看過,不隻是從幻象中、從靈童記憶中,也是親身經曆過,親眼目睹過。

這片天空與高牆空間的天空,就是一樣的。

當初,是他親手把異榕通道炸掉……現在,又一次來到這個世界。

嘀——

突然一下電子器報警聲,打斷了顧俊的思緒,也令他驟起一身冷汗,突兀的聲響來自腳下。

如果不是這一聲,他還注意不到這個情況,一輛黃色共享單車深埋在泥沼當中,隻有車頭的微小一截露出在泥沼之上,聲響正是它所發出,這是陳行騎著轉圈的那輛共享單車。

陳行……

顧俊右額的peek頭骨位置又一下裂痛,讓他不得不用力地按緊,否則就像有什麽要爆裂而出。

他又想起了一些記憶,最後陳行駛著自行車徑直地衝撞過來,曹副隊長向著陳行開了槍,然後……

怪異的記憶景象拉扯不定,尖硬的骨頭也從陳行的身體裏破出,陳行的那雙手,變得……像斷頭刀……

不知是記憶觸發到了神經感知,還是鼻子真的嗅到了,血腥味,人血的腥味。

顧俊的眉頭皺起,伸腳去撥了一撥那輛共享單車微露出的車頭,仿佛是觸動了機關一般,單車所在的泥沼頓時發出咕呼呼的翻騰聲,共享單車沉下去不見了,但有什麽翻了上來。

他看著,眼睛驟然凝起,額頭的青筋繃住。

一張驚懼萬狀的禿頭老臉,是三個老人中的其中一位,幾乎被陳行撞著,罵了陳行一句的那位老人。

老人的麵部被劈開了……不,是從頭頂劈下來,皮肉和顱骨都被劈裂,鮮血正混著沼澤的汙水……

而這張麵部所在的頭顱,也並沒有連著頸部,而是被劈斷分離開來。

陳行,因為罵鄰居太吵而起爭執,繼而拿菜刀劈砍鄰居,想著一夜暴富而精神分裂……

“陳行是負選擇嗎?”顧俊向著周圍問道,內心的憤怒與不解、周圍濃重的腐爛氣息,似在撕裂著他,“這不是渣滓嗎?這位老人對你又怎麽了?林鏡,你在想什麽?你們在想什麽?”

他不明白,這些人,黑山羊信徒,是否又自持什麽偉大理念。

讓負選擇戰勝正選擇?還是把他們曾受的磨難加持到別人身上?還是極端弱肉強食,用黑暗力量肆意妄為?

顧俊在知道林鏡的身世後,是有了一些迷茫的。

他自己身世複雜,卻不如林鏡這般卑微、無助、被悲慘的命運困鎖,他甚至一時間想不到林鏡可以如何突破困鎖,從他的位置是能說很多站著說話不腰疼的主意,但實際來說,沒有外力、脫離環境、脫離環境造就的思維,那都不是林鏡的困局,也不是如林鏡者的困局。

一個少女,因為兒時高燒,神經精神係統出了點問題,被離異父母拋棄給姥姥照顧,由於她發病時會有攻擊性,從四歲起,被姥姥關在一個幾平方米大小的小屋裏長大到十九歲。

小屋裏除了一張破床、一張破棉被、一個馬桶,幾乎什麽都沒有,她要如何打破命運困鎖?

這樣的事情,其實比比皆是。

這樣的負選擇,各有各的不幸。

所以,在林鏡家的時候,顧俊有想,是不是這樣的人生使林鏡走上這樣的一條路,可是現在……

“為什麽?”顧俊問道。

但周圍沒有半點的回聲,朦朧的幻聽也都沒有,烏鴉也不再鳴叫。

顧俊沉沉地深呼吸,不忍心再去看那張破裂的老人麵容,現在的情況也不允許他去把這顆頭顱撈起來帶走安葬。他再看著枯寂的四周,多少的危險正被掩藏,其他人的情況也不知道怎麽樣了……

這時候,他凝神靜聽的耳朵,隱約聽到了點痛苦的叫聲從遠處傳來,像是曹亦聰他們的聲音。

顧俊當下朝著那個方向,手握著卡洛普解剖刀,小心警惕地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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