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年的十二月,東州有很多極端天氣,在這下旬才又剛剛下過了一場特大暴雨,把全城的街道都有點淹了。

流感肆虐這裏已經有一個多月,各家醫院總是大排長龍,前些日子還設立了一大批隔離點,而且全城的通訊和交通持續受到管製,這裏是人心惶惶。東州的情況也受著全國關注,大家都很擔心流感疫情會繼續蔓延。

不被普通民眾所知的市郊一處,東州天機局醫學部,更被沉重的氣氛籠罩。

精神心理大樓內,第十層的一個大會議室被清出來改為“入夢室”,參與這次入夢行動的46人都躺在放鬆椅上,並且連接著各樣的監測儀器設備,他們的腦電圖、皮膚電阻、心率等數據都被監測中。

在他們作著清醒夢後,腦電圖就有了不同,但旁邊監控中心的一眾工作人員都不太確定眼下是什麽情況。

“薑先生,現在這樣進展順利嗎?”姚世年詢問著一位中年男人,在男人身後還有六個年紀小一些的人士。

薑明昌,長相普通,身形清瘦,一套簡樸的黑色西裝,眼神卻有著一份學識積累的深邃。

他們是天機局意外得到的援手,全是“安傑爾學派”的成員。

在1925年,花旗國羅德島普羅維登斯市布朗大學的語言學家喬治-甘默爾-安傑爾教授,接見了一位奇怪的年輕人。這名為威爾考克斯的年輕人給安傑爾教授帶去一塊古怪的陶土淺浮雕,並講述了自己奇異的夢境。

年輕人的本意是求助安傑爾教授給他破解淺浮雕上的象形文字,安傑爾教授卻因此找到了一些別的線索。

關於一個異教,關於在1925年春全球性爆發的“集體惡夢致躁狂事件”。

但這個事件隻是安傑爾教授私人的調查和整理,躁狂者分散於各國各地,當時並不被人所注意。而且那個年代也沒有現在這般的通訊,因此除了教授自己收集到的剪報,就沒有別的資料了。

安傑爾教授通過研究威爾考克斯的夢境,接近了一些驚人的異教秘密。

可是那不久後,安傑爾教授就不幸去世。雖然他是以92歲高齡去世的,死因被認為是心髒病發,但學派一直都相信他是被那個異教謀殺了,教授是走在路上被人粗暴地推跌在地而病發的。

安傑爾教授的死不是結束,因為當時他的侄孫和幾位學生秘密結社了,即是安傑爾學派。

學派繼續著教授的夢境研究和異教研究,他們之所以秘密行事,一是躲避那個異教,二是這種研究往學術界明說了,是會被嘲笑和除名的。這麽多年來,學派傳承了幾代,全球範圍都發展了成員,薑先生他們就是其中一員。

具體怎麽個情況,天機局也不甚清楚,因為學派仍有很多保密之處。

不過薑先生他們不但展露出對夢境、夢境世界有很深的研究,也對那個“拉萊耶教團”有相當多的認識。

他們相信,這就是他們一直在研究的那個異教。

連這句話也早已被他們破譯:【ph'ngluimgl'nafhcthulhur'lyehgah'naglfhtagn】

【永恒的拉萊耶宅邸中,沉睡的克蘇魯候汝入夢】

“我們把那個異教稱為克蘇魯教團。”薑先生告訴天機局,“這些教徒崇拜一個名字勉強能轉化為人類發音‘cthulhu’的遠古存在,他們把這種存在稱為‘舊日支配者’。我們的研究相信克蘇魯教團的領袖是一位居於深山的華夏老人,被異國教徒稱為‘不死不滅之者’。這個教團的目標是喚醒沉睡在海底之城拉萊耶的克蘇魯,讓它再度降臨這個世界。”

安傑爾學派提供的這些信息,都是與顧俊他們的探索、猜測相吻合的。

學派相信,如果克蘇魯被那些邪信徒成功喚醒,那就是人類文明的覆滅之日了。

人類現階段不應該想著怎麽對付舊日支配者,而是要想怎麽阻止它們的到來,或者說不被它們注意到。

這和顧俊為什麽要把異文世界的通道炸掉,也是不謀而合的。

薑先生這股助力讓通爺、姚世年他們都驚喜過望,但同時當然保有著懷疑:他們的身份、他們的目的。

“我們希望通過這次合作,讓學派走出來,與全球各國合作。”薑先生這麽說,“時代不同了,時勢徹底要變了。”他又說這次合作是他提出的主張,“我很清楚惡夢病有多大危害,我們不能不管。”

他說,安傑爾學派不是宗教組織,而是學術組織,他們追求的與那個教團追求的不同。

學派不是全知全能的,說到底他們也是一群普通人,隻是往這方麵的研究更早而已。既無法解決惡夢病,也拿不出太多的咒術知識,但就是有最擅長的入夢之法。

相不相信這些人?基於很多有力的證據,天機局的選擇是控製著他們的同時,做更多的考據和一些嚐試。

“清醒夢有兩種,一種隻是沉浸於自己的潛意識海洋裏,另一種才是進入了幻夢境。”

薑先生這麽說,他們把那個夢境世界稱為“幻夢境”。

“隻有極少數的人有自行進入幻夢境的天賦,我們學派也隻成功過幾次,都有機緣巧合的因素。但你們的情況不一樣,有大量的人進過那個惡夢,在短時間內他們是還能殘留著一點靈感聯係的,如果再以顧俊做錨,他還在那個惡夢,又能回應入夢者的呼喚,也許就能到達他的旁邊。這需要一些他熟悉的人,能連接他的精神。”

連番的討論後,天機局最終作出嚐試的決定,或者說通爺和姚世年作出了這個決定。

他們兩位,既不能讓那個教團得逞,不能失去顧俊兩人,也不能讓東州的局勢再惡劣下去了。

“機會可能隻有一次,靈感是會消耗的,這些曾經的入夢者的靈感消耗完了,就沒辦法再進去了。”

也就是現在的這一次,46位入夢者希望能去幫助顧俊兩人。這個人數很多,但是否足夠連接上又顯得很少。

眾人都甘願承受著雙重風險,一是這個安傑爾學派的真偽,二是入夢本就是一場凶險。

嘀,嘀,嘀。監控中心內,各種儀器發出著聲響,工作人員們都安靜看著各塊屏幕上的數據,突然之間,每位入夢者的腦電圖都變動了起來,成了根本不合常理的混亂波形。

可是這些數據又和學派提供的進入幻夢境的數據十分相近。

“……”心理組組長唐誌峰看得都呆了。不是所有顧俊熟悉的人都入夢,多數指揮官都需要留下。

“他們進去了。”薑先生說道,麵容上難掩一些激動,其他六位年輕的學派成員更幾乎要高呼。

姚世年在悄然留意著,如果對方沒有撒謊,這可是安傑爾學派參與的第一次如此大規模的入夢成功。

隻是很快,那些監測數據變得越發的錯亂、瘋狂,連薑先生他們都為之驚疑,從未見過這種狀況。

“他們在幻夢境經曆著的情況……”薑先生坦然承認自己的無知,“是我們沒有經曆過的。”

眾人都不由緊張起來,一眾入夢者的心率全部已經過速了,有些甚至跳到了極為危險的程度,他們的麵部肌肉也呈現出詭異的扭曲,渾身冒著汗。但薑先生早已說過一旦入夢就不能擾醒他們,否則會更加危險。

過不了一會,驟然間,入夢室裏有人驚叫著猛地醒來,喘著粗氣,“阿俊……”是蛋叔。

然後更多的人也紛紛驚醒了,林墨、於曉勇、樓筱寧,他們全都經曆了一場徹底的瘋狂,麵色滿是煞白茫然。

“阿俊,阿俊他……”沈博士聲音沙啞,眼睛有點發紅,卻不願意說出那個情況,也許之後不是那樣呢?

就在這個時候,這些先醒來的入夢者和監控中心的人員們都驚詫的看到,在這擁擠的入夢室中間突然出現了一道模糊黑影,空間像被撕開一樣,變得晃動模糊,形成了一道裂縫。

而此時在各個監控攝影頭裏,都隻是拍到一團不斷扭曲變異的黑影。

不待眾人怎麽的,在那道裂縫中驟然就躍出來了一道身影,跌跌蹌蹌,一身麻布衣服,抱著一本書籍似的東西,背著個醫療箱還有一袋食物,是吳時雨。

她站了一會,麵無表情的把醫療箱和食物都扔掉,抱著書躺倒在地上,長籲了一口氣,就呆呆的望著上空。

與此同時,剛才還沒有醒來的通爺、古教授、蔡子軒、王若香等顧俊最為熟悉的人,突然全部都驚醒了。

他們好像是溺水的人被拉上了岸,艱難地喘息不已,又猛看著周圍,滿臉的震驚、緊張、難過……

“阿俊,阿俊呢?”

“阿俊回來了嗎?”

“顧俊?”

他們紛紛叫喊著,掃視著周圍,尋找著那一道身影,顧俊是身穿麻布衣服的,如果在這裏,那會很好辨認。

但是整個入夢室裏就隻有一道麻布衣服身影,躺在地上的吳時雨。

“不用找了。”吳時雨說道,有些哽咽,“他沒回來。”

她感應不到這裏有他,也通感不到他的存在。

顧俊在另一個世界,或許是在夢境世界,或許是在天堂。

反正像他這樣的人……不會下地獄的,對吧?她忍著淚意,就是不知道傻是不是一種罪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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