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請你將氏族的所有孩子都帶走。”
大元巫靜靜道。
“將孩子帶走？”葉羲遲疑著問，“帶到哪去？是指……將他們帶回我所在的羲城嗎？”
大元巫望向遠方。
夕陽最後一絲光沉沒了。
天色變暗，風越發大，大元巫蒼老的臉色覆上一層暗色，破舊的布袍被吹得烈烈作響，灰白摻雜的枯皺長發迎風向後飄去。
“對，將所有孩子全都帶離這個危險的地方。作為報酬，我會給予你氏族收集的部分源石，以及曆代積累的高級獸核。”
葉羲想了想，誠懇道：“我會照顧好這些孩子，您不需要為此給予我這麽高的報酬……如果您一定要給，就給予一些高級獸核吧，源石還是氏族自己留著，我不需要。”
現在是非常時刻，氏族需要源石。
但是高級獸核以氏族的底蘊不會缺，收下一部分高級獸核他不會有心理負擔。
“收下吧。”大元巫對著葉羲露出和藹的笑，“為了孩子。”
葉羲覺得不妥，還是想要推拒，大元巫的臉上卻露出疲色，語調緩慢卻不容置疑道，“天晚了，你肚子也該餓了，先回去吧，這件事我會讓蒼辛來安排。”
“嚦——！”
停在底下的凶隼清脆地鳴叫一聲，飛到眼窟窿邊緣。
大元巫朝葉羲點點頭：“去吧。”
葉羲頓了頓，見大元巫真的沒有再談的意思，於是向這位瘦削的老人行了個禮，跳到凶隼背上並抓住凶隼的頸羽。
凶隼朝大元巫告退般鳴叫一聲，接著從眼窟窿邊緣跳崖般向下一蹦，待落下十米後，猛然展開雙翼，悠悠地朝地麵盤旋飛去。
骨塔上，大元巫拄著骨杖靜靜地目送他們離開。
待凶隼載著葉羲的身影沉沒在暮色中，才緩緩向自己骨屋走去。
……
第二天清晨天剛蒙蒙亮，葉羲就離開石屋，去湖坑邊降雨。
昨晚他失眠了一整夜。
大元巫一下子告訴他太多信息了，躺在獸皮上，他腦海裏抑製不住地開始遙想數萬年前伏火率領夏部落眾人追擊獸潮的畫麵，想旱地巨章們紮堆在沼澤邊緣烤食人屍的畫麵，想火焰裏扒出骸骨的畫麵，想閃閃發光的人核……
然後他又開始思考該怎麽安頓氏族的孩子們。
他昨天都沒來得及問大元巫總共有多少孩子會被送到羲城，以氏族的人口基數來說，假如是五歲以下的小孩，那數量也是非常龐大的，得提前造好石屋才行。
還有那些孩子什麽時候再送還給氏族，氏族人知不知道這個消息，孩子們又會不會鬧騰……
最糟糕的是，他竟還忘了問海窟窿的事。
這原本是他來氏族的最重要的目的之一，可昨天那麽好的機會他卻浪費了，這怎麽能讓他不懊悔。
思考的太多的後果就是，葉羲徹底睡不著了。
這種思緒混亂的狀態也不適合冥想，他輾轉反側到天明，然後迫不及待地起來降雨。如果熟悉他的人仔細觀察，還能看出他眼底有一點點發青。
“呼——”
風卷著沙塵吹過沙地。
天剛露白，盛夏的風竟然有些清冷。
“見過羲巫大人！”
“羲巫大人早！”
路上有不少早起的蒼氏人向葉羲行禮問好，和以前看到他就無視或遠遠避開的模樣截然不同。
氏族領地大，消息也傳播得慢，他救了幾個狸氏小孩的事並沒有傳開來，這些蒼氏人之所以對他這麽恭敬熱情，純粹是因為知道大元巫召見了他的緣故。
雖然他們尚不知道大元巫跟他談話的內容，卻知道大元巫對他態度和善，就因為這個，原本冷漠的蒼氏人也跟著熱情起來了。
“早。”
葉羲微笑著向他們點頭致意。
他步行著來到湖坑邊緣。
昨天的凶獸潮也波及到了這裏，湖坑邊緣有很多巨獸踩踏過的腳印痕跡，本來沉澱得有些清澈了的湖水變得渾濁發黃，仔細看還能在水中看到些許碎內髒，完全不能飲用。
葉羲知道，昨天肯定有許多屍體墜入湖坑，不過為了防止水源被汙染，這些屍體被及時清理掉了，隻有一些碎肉殘留了下來，等著被水體慢慢分解。
這水要幹淨，得再沉澱一段日子。
葉羲仰頭看了眼還掛著星子和殘月的天空，閉上眼睛，握著骨杖開始吟誦雨巫咒。
風漸漸大了。
附近的海麵卷起大風，海上的水汽迅速向這裏湧來，一層厚厚的烏雲蓋逐漸在天際旋轉，湖坑周圍的水汽含量漸漸上升。
待烏雲厚到一個程度後，嘩啦啦，暴雨狂瀉而下，淺淺的湖被雨水砸得支離破碎，雨聲連綿成片。
“啊，降雨了！！”
“正好趕上，哈哈哈哈，運氣真好！”
幾個早起的戰士邊脫衣服邊歡呼著往這邊奔來。
他們昨天殺凶獸殺得太累，傍晚進食完倒頭就睡了，沒洗過澡，連獸皮衣都沒脫，髒得要命。一早醒來他們均被自己熏得慌，看著身上粘膩幹涸的血跡，想著用瓢挖點石缸裏儲存的水將就著洗一洗。
沒錯，雖然現在氏族也算有湖了，但湖坑裏的水太渾濁了，他們完全不想用。卻沒想到出門就看到了那團旋轉的烏雲。
驚喜之下，他們拔腿就往湖邊狂奔。
“劈裏啪啦！”
豆大的雨密密地往下砸。
氏族戰士站在湖畔，眯著眼睛暢快地搓自己的皮膚、頭發。
過了一夜，那些血跡還有腦漿等**都牢固地黏在皮膚上，光淋是淋不下來的，得使勁搓，這將髒汙搓下來的感覺也好極了，感覺渾身都輕暢了。
越來越多的氏族戰士和戰獸望到雨雲後過來蹭澡。
人還好說，體型大的戰獸因為缺水昨天可都沒洗過，就等著這場大雨呢，看到大清早的就有雨都高興壞了。
隔壁的嗥獸跑得最快，四蹄奔踏如雷鳴。
一頭頭毛發髒汙看不出原來顏色的嗥獸用頭擠開人群，擠到雨幕邊緣，邊淋雨邊抖毛。
嗥氏戰士們居然還拿來了刷子，勤勤懇懇幫自己的嗥獸刷起打結的毛來，很快嗥獸那雪白的毛發又重見天日，有了“瑞獸”的風采。
葉羲感念氏族的艱辛，心念一動，骨杖散發出更加強烈的碧色曦光，嘴唇嚅動間，雨雲往四周擴散開去。
“謝謝元巫大人！”
“謝謝您！”
眾人興奮地向葉羲道謝。
這下他們不用挨在湖邊擠了，大家暢快地洗澡，有的開始洗衣服，有的開始邊甩頭發邊嬉笑邊奔跑。
這麽多戰士這麽多戰獸聚在一起，像一場規模龐大的雨中狂歡，昨天夜裏那種因為族人犧牲而沉悶的氣氛不翼而飛。
蒼氏族主醒來發現這幕盛況，意外過後，釋然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