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靈漪來找霍圳,依舊是為了廣告的拍攝問題。

在她不斷道歉之下,霍圳總算同意在剪輯方麵稍稍偏頗一點兒,多剪一些她的鏡頭,將原本單女主變成雙女主。

這其實算不上什麽大事,蘇靈漪今日來霍氏的主要目的也不是這個。

她在會客室裏等的時候便心不在焉,一會兒覺得時間很漫長,一會兒又覺得時間很短暫,一些事情還不知道要怎麽和霍圳說。

更準確的是,該不該和霍圳說。

等秘書推門叫蘇靈漪的時候,她被嚇了一跳,差點兒叫出聲,看了眼牆上的鍾,她已經等了快一個小時。

見到霍圳蘇靈漪決定,這事兒還是先放放,沒的這麽著急告訴他。

霍圳很忙,手上看文件的動作不停,勉強擠出點時間給蘇靈漪。

蘇靈漪東一句西一句地扯著廣告拍攝的事,很像沒話找話說,霍圳嫌聒噪,“你如果就想說這些,現在可以走了。”

蘇靈漪已經習慣了他這種冷淡的態度,“圳哥,馬上到你的生日了,你想要什麽生日禮物?”

霍圳手上的筆因著她的話停了下來,他抬眼,細細的雙眼皮褶皺加深,漆黑的眼珠愈顯深邃,“這次代言之後,別再來找我。”

蘇靈漪死死抓著手中的昂貴皮包,指甲在表麵留下痕跡。

她借以多年前幫過霍圳一個忙,換來了今日的代言,其實這個買賣並不虧。

實際上,她還想借此和霍圳打好交道,卻不想這男人油鹽不進,軟硬不吃,也難怪這麽些年,身邊這麽幹淨,一點兒女人的痕跡都沒有。

但越是這樣,蘇靈漪越覺得不甘心。

在霍圳說出此話後,她裝作無事人般輕輕一笑,“我知道的,以後不會再麻煩圳哥了。”

她說別來找他,又沒說不準她去參加生日宴。

等宴會那日,她可得想想辦法,製造個驚喜才是。

這般盤算著,蘇靈漪轉身離開霍圳辦公室的時候,臉上非但沒有氣惱,反而還有笑意。

辦公室內總算安靜下來,霍圳一心處理工作上的事,期間開了幾次會,一不小心天已黑了,公司的員工基本也都下了班。

他的助理林睿推門而入,問他是否要點些餐食。

霍圳也累,便隨口報了家常吃的餐廳,要林睿去點菜外送過來。

林睿動作很快,不一會兒就將餐點好,霍圳靠在沙發上休息的時候,他突然敲門,不是晚餐到了,而是有事要和霍圳說。

林睿走到霍圳身邊,與他耳語幾句,說完便在一旁等候吩咐。

霍圳沒動,過了會兒才道:“知道了,我心裏有數。”

林睿應了聲,剛準備出去,又聽身後傳來霍圳的聲音,“讓你八點前送一碗川貝雪梨湯,送去沒有?”

林睿立馬反應過來,說:“已經送到桑小姐家裏了。”

霍圳:“是你親自送去的?有沒有看著她喝了?”

林睿頷首,“是我送去的,桑小姐一開始不肯收,後來接過去了,應當是喝了的。”

霍圳問得很細,“她咳得還厲害嗎?”

林睿:“我看著比白天要好點兒。”

知道霍圳對桑念上心,林睿作為特助,在公司裏安插了諸多“眼線”暗地裏幫觀察著,桑念下午咳嗽的症狀就有所緩解了。

霍圳對他的回答算是滿意,點點頭讓人出去。

晚上那碗川貝雪梨湯,桑念收到了自然沒有不喝的道理,隻是她倒在碗裏放涼,上樓換個衣服的功夫,再回來就看見桑喬正拿著勺子在喝湯。

桑念心裏一陣委屈加怒意“蹭”的就上來了。

她在桑家十多年,小的時候怯怯生生,不爭不搶,並不意味著她對自己的東西不在乎,而是不想激化矛盾。

現在有了離開的念頭,再看見桑喬如此做法,腦中瞬間浮現樁樁件件的陳年舊事。

八歲時,她攢零花錢買的一本卡通日記本,放在書桌上還沒來得及寫,就被桑喬看見,在上麵一通亂塗亂畫,使其變得麵目全非。

十二歲,她去小飾品店買的一根手鏈,沒戴幾天,便被桑喬一個“不小心”給拽斷了。

十八歲,高中畢業,她的同學錄更是被桑喬直接當做垃圾給丟到了垃圾桶裏,後來桑念找了很久才找回來。

這樣的小事還有很多,在桑喬的眼裏,從來都沒有把她當成妹妹看,而她所受的那些委屈,無人在意。

桑念走到桑喬身邊,見她放下勺子,碗中的湯還剩下一半,質問道:“誰讓你喝的?”

桑喬一臉無辜,抬手取了張紙巾後,站起來靠在桌邊,一邊輕拭嘴角一邊道:“你放在這兒我就喝了,不就是一碗湯,有什麽好大驚小怪的。”

桑念冷笑:“道歉。”

桑喬:“想讓我為一碗湯道歉?做夢呢吧?”

她說完起身,像是嫌桑念不夠生氣,火上澆油般道:“別在這兒蹬鼻子上臉了,霍少送來的湯你也配喝?整天舔著臉到人霍家去拍馬屁,我看著你那樣都嫌惡心。”

桑念不言不語,就和以前很多次一樣,麵對桑喬的冷嘲熱諷,她一動不動地站在餐桌旁。

桑喬看見她這軟弱的模樣,心中快意更甚,她今日剛趕完通告回來,在片場上受的氣此時終於能夠好好宣泄出來了。

她說完後,便想到樓上去換衣服,誰知剛側身準備站起來,便覺得後背一陣溫熱潮濕,有什麽東西滲透薄薄的衣料,黏黏膩膩地沾上了她的皮膚。

桑喬臉色瞬間變了,從椅子上彈起來,扭頭往自己衣服上看去,隻見後背靠腰的那一塊沾滿了湯汁,暗黃的顏色在白衣服上氤氳散開,尤其顯眼。

“桑念!你是瘋子嗎?不就喝了你一碗湯?你至於把湯潑到我身上?這件是和品牌商借的高定,要還的,現在被你弄成這樣,我怎麽還回去!”

桑喬心態明顯崩了,氣得說話時麵目都有幾分猙獰。

桑念看著那塊汙漬,道:“是你自己把碗弄翻的,和我有什麽關係?”

桑喬抓狂,想著這件高定的價格,自己整部戲的酬勞和這件衣服的價值差不多,因著這個小小的意外,她現在手上的這部戲都白拍了!

桑念不否認此時心中有那麽一絲痛快,她指了指桑喬那略顯誇張的袖子,“那上麵也有,你自己轉身的時候把碗打翻了,還要怪到我身上?”

經她這麽一提醒,桑喬把袖子抬起來一看,果真上頭也有黃色的湯漬。

她心裏暗暗後悔,剛才回來時聽阿姨說桌上的湯是霍圳送來給桑念的,為了膈應桑念,她便沒有先去換衣服,而是坐下就喝,誰知最後竟為了賭一口湯的氣,把自己身上這件高定給毀了……

但桑喬是怎麽都不會承認自己錯的,“那你看見碗翻了怎麽不提醒一下?”

桑念笑了起來,“我為什麽要告訴你?這湯不是你硬要搶去的嗎?”

霍圳送來的湯熬得火候適宜,比水要更濃稠一點兒,桌上墊了桌布,碗被桑喬無聲無息打翻的時候,桑念看得很清楚,但她又不是什麽大善人,為什麽要提醒一個“強盜”?

看著桑喬陣陣變換的神色,桑念頭也不回地去了樓上,咳嗽了兩聲後,她盯著角落裏的行李箱默默出神。

***

桑念這次感冒斷斷續續一個禮拜才徹底好,等她拿到第一個月實習工資的時候,在外找房子的事便提上了日程。

但租房這事,說起來簡單,要真正想找一個合心意的地方,不是一朝一夕能辦好的。

桑念跟著中介看了幾處地方,因為預算不多,所以條件和環境都算不得太好。

而桑喬拍戲去了,得有一兩個月回不來,桑宏良和喬靜蘭最近這陣也不知在忙什麽,總之桑念和他們一周都碰不上一次,這樣一來,住在半山別墅的日子算不得多麽難熬,且她也需要一個契機和桑宏良說清楚。

在家不用見到桑喬和喬靜蘭,桑念的日子太平了不少,她的心思可以全部花在工作上,兩點一線倒也過的愜意。

幾天之後,她利用一個周末去了趟鄉下。

從市區到她所要去的鄉下,乘公交車要一個多小時,距離算不得近,桑念背著雙肩包,坐在公交車上,不一會兒便昏昏欲睡。

她要去的鄉下,是陳芳的老家——陳家村。

在被送到桑家之前,桑念便是在陳家村生活,由外婆撫養的。

雖然桑念五歲就與外婆分開,小時候的記憶也不甚清晰,但長大之後她並沒有與外婆斷了聯係,反而每年都會抽空去陳家村看她。

在兒時的記憶中,外婆是對她最好的人,在陳家村的日子也遠比在桑家要舒服,即便陳家村的條件遠比不上城裏,但那裏山清水秀,是屬於桑念的世外桃源。

這次回陳家村,看外婆是一方麵,還有便是想去看看能不能收到點當地的新鮮茶葉。

霍圳的生日快到了,因他什麽都不缺,桑念每年送禮物的時候都要頗費一番腦筋,以往她都是自己動手做一些手工製品,今年偶然聽說霍圳愛喝茶,她便想起陳家村後山那大片大片的茶園,於是決定親自跑一趟。

陳家村以茶葉為生,這麽多年來已經在全國小有名氣,各色茶葉品種越來越多,包裝也越來越精美,還有不少遊客慕名而來,體驗當地生活。

桑念還是個小娃娃的時候,就已經學會跟在外婆張美英後麵采茶葉了。

因著全村都絕大部分人家都是賣茶葉的,張美英早年喪夫,自己經營了一家小小的茶葉鋪子,填飽肚子不成問題。

張明蘭早些年忙於生計,對女兒陳芳疏於管教,陳芳自恃長得好看,早早輟學去了城裏,沒過幾年就將桑念送回了張美英身邊,要她暫時幫著撫養。

對於孩子的身世,張美英一開始隻當是陳芳自己闖的禍,將她痛罵一頓後,見桑念生得乖巧可愛,終究是不忍讓孩子跟著陳芳這個不靠譜的媽,便自己帶在身邊養。

一直養到五歲,聽見陳芳說要把孩子送回親生父親那邊,張美英才知道陳芳打的什麽算盤。

她那會兒已經將桑念養了五年,每每聽到桑念奶聲奶氣的外婆,她心都軟成一片,怎麽可不肯將孩子送走。

可孩子的監護人到底是陳芳,即便張美英再怎麽阻攔,也沒能攔住陳芳拿桑念換錢。

自打這件事兒後,張美英便與陳芳斷了聯係,這種賣子求榮的女兒,她是死也不會認的。

但血脈相連,後來又因為放不下孩子,張美英還是去找了陳芳,就為了能去看看桑念。

等桑念上了大學之後,每逢寒暑假,都會到陳家村住一段時間。

自打上班之後,這還是她第一次回陳家村。

從公交車上下來,綠色便占據了視野,上午□□點鍾,夏日的太陽已經開始散發威力,桑念從包裏拿出一把遮陽傘撐開,沿著熟悉的小路慢慢往陳家村走。

步行大約十五分鍾,桑念已經出了一身熱汗,還好四周綠樹成蔭,吹來的風還算涼爽。

陳家村最近幾年為了吸引遊客,整個村子都走複古風格,家家修繕得如同古代村落一般,村口以前那塊寫著“陳家村”三個字的石頭現如今也被一個插在路邊的木牌所代替。

進了村裏,便能看到一條貫穿村落的河,河流不粗,兩岸便是居住的村民,與電視裏的江南水鄉頗為相似。

隨著旅遊業越來越發達,兩岸的店麵基本變成了民宿以及茶葉鋪子,桑念還沒進村的時候便聞到了屬於茶葉的清香,現如今站在張美英的店門口,那股香味愈發濃鬱。

張美英正在挑揀茶葉,餘光瞥見店門口站了道人影,還當是來買茶葉的遊客,頭也不抬地招呼道:“客人想要什麽茶,進來看看?”

桑念收了傘走進去,一把抱住張美英,“外婆,是我。”

張美英眼睛有些看不清了,此時鼻梁上架著一副老花鏡,被人抱住時還嚇了一跳,但見是桑念,她立馬放下手裏的活計,將人摟住,“我還說是哪個淘氣包,原來是我們家念念來了。”

這會兒時間還早,沒什麽客人,張美英把桑念帶著往後走。

以前的陳家村,地皮可不值錢,張美英經營的這家小小茶葉店,門麵就是她自己家的,屋子前後隔開,前麵做生意,後麵住人,一舉兩得。

桑念在這兒是有專門房間的,在二樓一個朝南地方,位置很好,張美英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打掃得幹幹淨淨,讓桑念一來便可以住。

一個人生活的張美英,吃飯都是以簡單為主,但桑念來了,她便立馬張羅開,要做些拿手菜給外孫女吃。

張美英在店裏擇菜,桑念將雙肩包放下後,便去幫著看店挑茶葉,兩人各自做著手上的事。

桑念將找到工作的事與張美英說了,張美英一臉高興,即便她隻能在這兒住兩天,這個當外婆的也足夠開心了。

兩人一邊說話一點做事,桑念正準備問問張美英有沒有最近新上的茶葉時,忽而聽到一陣跑車轟鳴的油門聲,在陳家村這種地方,有車不奇怪,但卻甚少會有跑車出現。

說到底,茶葉生意在對家很多的情況下,並不像想象中那麽賺錢,賺的也都是辛苦錢,村中中老年人居多,平日裏來來去去的三輪車可比汽車還多一點兒。

張美英卻好似已經習慣了,有幾分見怪不怪,“就隔壁那塊地,你上回來不是還在施工麽,前幾天開業了,開了個什麽農家樂,我去看過,乖乖,那樣子哪裏像農家樂啊,跟皇宮差不多了。”

按照張美英的描述,這些日子,隔壁來來去去的全是豪車,因為距離陳家村比較近,還帶動了一波茶葉的價格。

隔壁那塊地桑念知道,從張美英家後山過去,用不了五分鍾就能到,她閑下來去二樓的打開窗子往北麵看,能將那農家樂的大半收入眼底。

豪華是真的豪華,即便牌匾上掛了農家樂三個字,但外表看上去真像是皇帝到訪的某處行宮。

不過這些都和桑念沒什麽關係,她關上紗窗,下樓繼續看店。

吃了張美英做的滿滿一桌子菜後,為了消食,桑念跟著張美英到後山的茶園去采茶。

正值太陽最曬的時候,張美英勸了幾次,讓桑念不要跟著去,免得將她曬得難受,但桑念一再堅持,張美英隻得幫她做好防曬措施。

二人戴著最普通的草帽,一前一後去了茶園。

張美英上了年紀之後,便沒有像從前那樣種很多茶樹,而是在自己力所能及的情況下留了一塊地,但每到采茶的時候,工作量也尤其大,往往一天下來她的腰就會吃不消。

這次桑念來了,幫分擔了不少。

雖則五歲便將她送去了桑家,可在那樣的家庭裏,桑念卻沒半點兒嬌生慣養,采茶看起來輕鬆,實際上很容易感到吃力,張美英每采一會兒都要去旁邊休息,桑念即便累,卻還是想幫著多做一點兒。

她多做些,張美英就能少做點兒。

一個小時後,張美英將采下的茶葉先送回去,讓桑念停下休息會兒。

桑念挎著籃子,走到樹蔭下方,將帶著的涼帽摘下,拿在手裏扇風。

她的頭發被涼帽壓著,扁塌塌的,發絲黏在額頭還有臉頰兩側,隨著她的扇風的動作,總算和肌膚分開,胡亂飛動起來。

桑念小臉被熱得通紅,扇風間隙忽聞身後有人叫她。

“桑念?!”

那道聲音中包含的驚訝隻多不少。

桑念轉頭看去,她好歹也在陳家村住了五年,大學時又經常過來,陳家村認識她的人不少,用得著這麽驚訝麽?

但轉頭看去,桑念張大嘴巴,不能理解這位怎麽會出現在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