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來自春神庵的消息(上)

突如其來的聲音將幾人下了一跳,卿如許回頭一看,是個麵容枯槁,蒼老幹瘦的老宮女,她身上穿著製式的宮人裝束,隻是顏色老舊暗沉,洗的發白,一看就是穿了許多年反複漿洗過的。

宋楹和卿如蘭都嚇得呼吸發緊,連連後退,可她們身後就是欄杆,欄杆之外是高達三丈的殿基,若摔下去可不是鬧著玩的。

卿如許最近受的驚嚇頗多,已經免疫了不少,更何況此時青天白日,四周還有來來往往成群的宮人,並沒什麽可怕的。她拽著兩個妹妹,問道:“嬤嬤方才說什麽?”

老宮女雙目渾濁,行動遲緩,聽見她問話,片刻才重複道:“那是廢後養的鳥。”

“廢後?”卿如許有些詫異,她當然知道這宮裏還有一位廢後,隻是她被囚禁在冷宮多年,早就被人所遺忘,沒想到這是她養的鳥。

“哎呀,你怎麽到這兒來了!”

一個頗尖細的聲音從遠處傳來,卿如許轉頭一看,是個小內侍。

他看見老宮女站在這處有些著急,“這種地方也是你能來的?你不怕掉腦袋,我可怕!皇上跟皇後娘娘都在裏頭呢,快走快走!”

老宮女看上去幹巴巴的,力氣卻不小,也挺執拗:“白鳥飛到這裏來了,我得帶它回去。”

小內侍見她站著不動有些著急,生怕被人看見受責罰:“你先離開,我叫人幫你去找白鳥!”

那老宮女卻固執的搖頭,一邊緩步順著欄杆挪動,一邊發出“啾啾啾啾”的聲音,似乎是在呼喚那隻鳥。

小內侍氣的一跺腳,就要叫人過來強行把這老宮女弄走,卻沒想到眾人眼前白影一閃,竟是那白鳥聽見“啾啾”的召喚聲,撲棱著翅膀飛過來了。

它靈動的轉動眼睛,在看到那老宮女之後直接朝她飛了過去,落在了她的肩膀上。

老宮女伸手撫了撫白鳥的羽毛,慢悠悠的挪動步子離開了雲極殿,嘴裏還不停的嘀嘀咕咕,好像是在埋怨白鳥亂飛。

小內侍鬆了口氣過來朝卿如許三人行禮,“幾位沒被嚇著吧。”

卿如蘭看著老宮女的背影撫著手臂道:“這老嬤嬤怎麽這麽滲人啊!”

“那是碧逍宮看守廢後的老宮女,瘋瘋癲癲的。”小內侍解釋了一句,就趕緊跟她們告退去忙碌了。

碧霄宮就是冷宮。

宋楹小聲問道:“廢後住在冷宮有多少年了,竟然……”竟然還活著麽?

她話沒有說出口,但卿如許怎麽能不明白她的意思。

一般妃嬪被打入冷宮之後,被冷待還是好的,有的甚至會受宮人欺辱折磨,最終受不住孤寂和痛苦,不是瘋了就是自盡了。可這個廢後在冷宮呆了這麽多年竟然還活在世上,真令人感到吃驚。

這個早就被人所遺忘的人,不知道在冷宮裏麵過的是什麽樣日子,是什麽,讓她堅持到了今天?

………

自從宣平侯府也糟了賊,京中不少人家都起了防範之心,最近都忙著府上的治安問題,因此各類集會都少了許多。

除了必要的應酬,比如十四公主生辰這樣的筵席,卿如許這兩個月都甚少出門,一來府裏有喪,二來小宋氏掌管中饋多年,不知留下多少人手,她也要幫三夫人逐一排查,免得留下後患。

當初幫小宋氏投毒的漁舟被送到莊子上看管了起來,她娘周娘子卻因為聽到丈夫和兒子的死訊受到刺激上吊自盡了。其實當初卿如許找到那對父子的時候,他們已經死了,所以她才不得已用計詐取周娘子和漁舟知道的東西。

而那個幫小宋氏逃跑的白鷺,顯然和周娘子母女不是一個段位的幫凶,她始終不肯吐露任何消息,卿如許隻好將她交給了江凜,讓他用皇城司的手段撬開白鷺的嘴巴。

小宋氏的死著實讓府裏混亂了一陣,但在三夫人和卿如許不遺餘力的梳理之下,很快就恢複了正常,甚至已經有人開始登門為卿鴻做媒了。

隻不過卿鴻現在的心思根本就不在這上麵,隻說夫人新喪,暫時不考慮便都推辭了。

這日晚膳後,卿如許正眯著眼睛想那個神秘的鬥篷人的事,熊寶兒捏著一封信進來,說道:“姑娘,春神庵那邊又寫了信回來。”

被送到春神庵強行落了發,卿如初總算意識到自己的所作所為讓卿家所有人都對她感到心寒且避之不及了,就連父親也對她徹底失望,收起了所有的憐憫,將她扔在春神庵自生自滅。

消沉了一段時間之後,卿如初終是受不了庵裏的清苦和孤寂,放低了身段,放軟了心腸,千方百計遞信到府裏,想要離開春神庵,但這些信無一不被熊寶兒劫了下來。

卿如許打開看了幾眼,還是那些認錯乞求原諒的話。

事到如今,卿如許早就從虛假的姐妹情誼中解脫出來,再也不會此感到遺憾和傷痛,她還記得江凜勸慰她的話。

想到江凜,卿如許露出一絲苦笑。

原本解了十三命數的困局,她不會再像前世那般變成聾子,也不會在二十出頭就病重離世,所以她現在對江凜的求娶大可不必再有什麽忌諱。

可她一想到那個“交易”,就心中發慌。江凜身上一直以來都有不少秘密,她前世雖然是個聾子,可畢竟是與他朝夕相處過的夫妻。加上今生的所見所聞,卿如許即便不能看透他身上的秘密,也能感覺到不少可疑之處。

江凜到底隱瞞了什麽?

熊寶兒見她發呆,問道:“姑娘,怎麽了?是不是信上說了什麽?”

卿如許回過神,將信點起蠟燭燒掉,然後說道:“這麽久過去,不知道二妹妹反省的怎麽樣了,我們明日就去春神庵看看她。”

她可沒忘,卿如初手裏有十三命數的藥方。

前院書房,卿鴻還在埋頭處理公文,見卿如許過來不由問道:“許兒這麽晚過來,是有什麽事?”

“阿爹,明日我想去春神庵看看二妹妹。”

卿鴻有一瞬間的遲疑,“是有什麽事?”

“之前我在漁舟口中得知,二妹妹手裏有十三命數的藥方。阿爹也知道,十三命數即便在南疆也很珍貴,這藥方也不是誰都能得到的。若果能從二妹妹手裏得到這藥方,說不定關姨娘的事情會有什麽線索。”

卿鴻點點頭,說道:“既然如此,你多帶些人手,要以自己的安全為重,其餘都是次要的。若是……若是你二妹妹拿不出來,也就算了。阿爹會再想別的辦法。”

卿如許歎了口氣,心想,她的父親才是真正的驚弓之鳥,才是受到傷害最深的人。相伴十幾年的妻子,和從小乖巧懂事的女兒,一夜之間,所有的認知都變得麵目全非。以至於他現在失去了妻子,還失去了一個精心培育長大的女兒。他看似理智的處理一切,但不傷心是不可能的。

他現在最怕的,就是再有什麽出人意料的事情了吧。

卿如許心疼父親,便開口勸道:“阿爹,我在最初知道小宋氏對我所做的一切時,也像您一樣倍感受傷,不願接受。但江凜對我說:你大可不必為此感到傷痛,因為從頭至尾都是你自己將壞人誤會成了好人,你該心疼的是你自己,而不是對別人的惡行感到遺憾。”

卿鴻一時怔住,過了許久,他才釋然的歎了一口氣:“說的沒錯……這是凜哥兒跟你說的?”

“嗯。”

見女兒點頭,卿鴻眉目間露出濃濃的複雜,斟酌了許久才開口說:“許兒,從前你病身難愈,為父一直怕你像你母親一樣年紀輕輕就撒手人世,所以想在你有生之年,讓你得到該有的一切。甚至希望你也能像尋常人一樣嫁人生子不留遺憾,即便將來你的丈夫要忍受喪妻之痛,你的孩子要承受喪母之苦,阿爹也願意為了你做個自私的人。”

卿如許眼圈一紅,“阿爹,您的苦心,女兒怎麽會不知道。母親就是因為遇見了您,離世的時候才走的那般安詳,沒有一絲後悔。”

這是小宋氏死後,林氏與她說起的。

卿鴻轉過頭用袖子擦了擦眼角,深吸了一口氣才說道:“許兒,你長大了,知道自己所求為何,阿爹不強求,但與凜哥兒的親事你要考慮清楚。”

卿如許驚訝的說不出話來,父親竟對她坦言了。果然她沒有感覺錯,父親似乎不希望她嫁給江凜了。“阿爹的意思是?”

卿鴻歎了一聲,說:“宮裏的禦醫也好,江湖中的名醫也罷,之前都言明你最多還有七八年的壽命,所以爹想著,隻要江凜能好生陪你這七八年,之後如何也不那麽重要。但現在你好了,爹就不能不告訴你,若嫁給江凜,你未必能得一生安穩。”

卿如許愣愣的看著父親,原來所謂“交易”,就是阿爹希望江凜能讓卿如許安心離世,不留遺憾。

那麽江凜能從父親這裏得到什麽?“阿爹,您可否對女兒言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