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可怕的女人(下)

麵對他人異樣的目光,小宋氏沒有任何表態。她神情沉鬱,不言不語的看著卿如許,凝神聽著她說的每一個字,目光冰涼。但卿如許卻感受到了,小宋氏此時如同被風雨摧殘腐蝕多年的朽木,緩緩流露出委頓殘敗的氣息。

“今日祖母被母親勸走之後,父親也因為母親的提示前去大慈恩慈請智仁大師,緊接著,我房裏的人都被相繼派遣出去。最後,就隻剩下母親與二妹妹。她們不知道我是在裝病,以為我真的渾渾噩噩什麽都不知道,便說出了一些事情。”

“原來那日祖母帶我到大慈恩寺相看江公子的時候,二妹妹就對江公子上了心,自此念念不忘……”

卿如許露出可歎又可悲的神色,因為她自己也沒有想到,讓卿如初起了殺心的,竟然是這個原因。她曆經兩世,竟然都未能看出端倪,不是自己太傻,就是卿如初隱藏的太深。

老夫人微微皺眉,她對那日的事情印象很深,因為卿如許對謫仙般的江凜並沒有表現出太過中意的模樣,而卿如初卻一反常態,將手裏抱著的花枝掉了滿地。當時宋氏連忙打圓場,說這孩子這麽大了還毛手毛腳,便將眾人的注意力都岔了過去。

誰能想到,卿如初會對江凜起了心思呢!

一旁的江凜聞言神情微訝,但他卻沒有去看卿如初,隻是盯著卿如許,見她神色複雜,若有若無的流露出些許厭惡,忍不住動了動唇角。

“從那之後,江公子常到府上來請教父親學問,二妹妹也多次去書房給父親送吃食,借口與江公子見麵。我說的沒錯吧,父親?”

卿鴻後知後覺,說道:“初兒有段日子的確去的勤了些。”

“可惜,江公子並未給二妹妹任何回應。”卿如許無奈道:“所以,二妹妹轉而將主意打到了我身上。”

“今日,她在蘅蕪居對母親言明,認為隻要我死了,她就有機會嫁給江公子,所以在母親不知情的情況下,暗暗加大了十三命數的劑量,企圖讓我在滿府流言,失寵失信的境況之下,‘憂鬱成疾,病情惡化’。”

“但二妹妹沒有想到的是,在冰肌玉露丟失之後,我就已經起了疑心。漁舟將冰肌玉露還回之後,我就讓拾舟將瓶子調了包,二妹妹沒能毀掉冰肌玉露,也沒能毀掉我在父親和祖母心目中的疼愛,但她為了達到目的並不打算收手。決定一不做二不休,就這麽結果了我的性命。”

她說到這裏,微微停頓,往小宋氏麵上看去,“然而,母親對我的病情了如指掌,按照她的計劃,我應該在二十出頭,像我母親那樣自然而然的死去。現在我突然病情加重,她便有所察覺,想要阻止卿如初,讓她不要對我下手。”

“她的原話是:‘你瞞著我加大‘十三命數’劑量,實在太過冒險。一個不甚,我們母女這些年來謀害卿如許的事情就會暴露,到時候不止是你,連我也要萬劫不複!’”

鬆鶴堂中,一片死寂。

卿鴻慢慢挪動目光,落在小宋氏那張白皙清麗的麵孔上,像看一個陌生人一般看著她。而小宋氏身邊的婢女,縈塵和玉梳已經跪伏在地上瑟瑟發抖,不敢抬頭。

老夫人臉色鐵青,嘴唇微微顫動。三夫人也已經站起身,下意識的拉緊卿如蘭的手,將她攬在懷裏。

唯有站在一旁,對事件的前因後果已經也有所了解的的江凜神情如常,一動不動。

小宋氏的身軀緊緊繃著,脊背挺直,卻始終沒有反駁。

卿如許繼續說道:“二妹妹聽了母親的話,卻認為母親謹慎太過,不肯妥協,不想放棄這個能置我於死地的機會,所以……”她想了想,隱瞞了江凜與父親交易的那一段,說道:“母親對二妹妹言明,江公子曾在祖母麵前做過保證,不會娶除了我以外的‘卿家女兒’。”

老夫人看向小宋氏,沉聲道:“凜哥兒說這話的時候,你並不在我這裏,怎麽會知道這話?”

窗外的雨越發下的大了,聲音難免有些雜亂,卻越發顯得屋子裏寂靜異常。小宋氏終於開口,說:“兒媳掌管府中庶務,當然有好事之人傳話討巧。”

她這樣說,老夫人也無可反駁,畢竟這樣的事情在哪裏都不少。

卿如許不置可否,說:“二妹妹得知我死了她也不能如願嫁給江凜之後,便妥協了。母親卻在這時出了一個更加惡毒的注意。”

她抬手摸了一下耳廓上被銀針滑出的紅痕,說道:“母親對二妹妹說,死,並非是對一個人最惡毒的懲罰。你就用這根銀針紮聾她的耳朵,以後讓她耳不能聽,口不能言,痛苦的過完餘下的幾年,不是很好麽?”

小宋氏一向穿著素淨,此時仍舊是梔子花般清淡素爽的模樣,但眾人看向她的目光卻都變了。而卿如初的還是那樣靜靜的跪著,那張白皙略顯稚嫩的麵容上,流動著一種難以言說的冰冷與晦暗,聽著卿如許敘述她與母親的罪惡。

卿如許指著那些瓷瓶,說道:“這些瓷瓶中毒藥的劑量逐漸加大。如果我每日都按時將藥都喝了,那麽這幾日我便不是裝病,而是真病了!當二妹妹從母親手裏接過銀針的時候,我也隻能坐以待斃,最後的結果,就是變成一個聾子,痛苦的苟活最後幾年。”

“我心下對她的惡毒震驚不已,但在這之後,她說出了讓我更加心驚膽戰你的話,她說,‘如果她真能嫁給江凜,等她死了,江凜就會是你的!’”

卿如許眼中閃著寒星似的光芒,又冷又銳,她說道:“父親,你聽了這話,可有想到什麽?”

卿鴻的麵容已經毫無血色。

“沒錯,小宋氏要故技重施。讓我與卿如初姐妹兩個,重複當年我母親與她的戲碼!”

卿如許想到小宋氏那句,隻要你願意忍,你想要的一切都會是你的,包括男人,包括尊貴的身份,包括偌大的家業,都會是你的……

她無法不心驚!

這是一個多麽可怕的女人!在她眼裏,沒有什麽是不能算計的,包括她親生女兒的性命!

“小宋氏,是我嫡親的姨母,她作為繼室嫁到卿家,代替我母親照顧我,被所有人看好。多年來,她掌管庶務,井井有條,從未出過紕漏和差錯。我對她的印象,就如同所有人對她的印象一樣,是個不可多得的賢良人。”

“但,我依舊要說的是,她才是這一切的操縱者!”

恐怕沒有人能想得到,原本隻是一件再小不過的事情,卻以此為引線,讓其中隱藏的可怕秘密暴露在人前。

卿鴻心口驚悸,目光恨不能看到小宋氏的骨頭裏去,他強壓下心中毛骨悚然的感覺,用不敢置信的目光看著她:“真的是你?!”

卿如許看見小宋氏眼中一閃而過的猙獰,她沒有回答卿鴻,而是看著卿如許,緩緩開口:“許兒,我是你嫡親的姨母,也是你的嫡母,我撫養你十幾年,含辛茹苦,甚至比照顧自己的親生女兒還要精心細致,如今你卻因為你妹妹的過失,產生無數聯想臆測,要將我詆毀至此嗎?”

卿如許看著這一幕,聽著她說的話,心裏生出一種十分怪異的感覺,她真的覺得,自己從來沒有了解過這個一起生活了十幾年的人,“母親的意思是說,這一切都是二妹妹的過失?”

小宋氏的目光裏藏著哂笑和愚弄,但她的麵容上卻是一如既往的溫婉端莊,微微抖動的嘴唇也訴說著她的委屈:“沒錯,初兒年紀輕難免糊塗,親手謀劃了一場戲想讓你在府上失去寵愛,還因為一些不切實際的想法對你起了歹意,但你不能因為我是她的親生母親,就將一切都聯係到我身上。”

卿如許從蘭州手中接過那根銀針,沉目看著她:“你與二妹妹所說的話,是我親耳所聽,你慫恿二妹妹紮聾我的耳朵,也是我親眼所見。難道現在,你想將一切都推到二妹妹身上,完全置身之外麽?”

“許兒,要毀你名聲奪你寵愛的是她,要紮聾你的也是她,並非是我要推脫。即便初兒是我的親生女兒,可你也是我親手養大,我也不能因為她是我親生就偏袒包庇。”小宋氏睜大眼睛,裏麵忽然滾出大顆的淚珠來,仿佛是因為被誤解而感到失望傷痛,又因為親生女兒做出惡事而感到愧疚和自責。

“許兒,我能體諒你想念親生母親的心情,但你病弱在榻,難免有些神智糊塗,因此臆想出這些故事來,我也能夠體諒,但母親真的不知道什麽十三命數,更沒有在你的藥裏下毒想要害死你啊!”

卿如許震驚的看著小宋氏,的確,她能證明有人下毒,卻不能證明小宋氏下毒,因為當時屋子裏隻有她們三個人。小宋氏母女親口承認下毒的事情隻有她一個人知道。

小宋氏見她如此,唇角露出嘲譏的笑容,冷冷的說道:“許兒,你若拿不出證據,單憑你這種虛無縹緲的臆測,是無法說服他人的,最終,你還會落得一個指責嫡母,不孝不悌的名聲!對於你一個閨閣女子來說,這可不是什麽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