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6章 故技重施(上)

屋簷下雨聲滴滴瀝瀝,室內透著一種朦朧的昏暗,孫竟突然大叫一聲從噩夢中驚醒,一時分不清今夕何夕,懵懵然坐在床榻上,瞳孔沒有焦距。讓人無端想起那句,垂死病中驚坐起,暗風吹雨入寒窗。

伺候他的小廝婢女們被他的模樣嚇壞了,紛紛紮著手驚懼的望著眼前仿佛失了魂魄的人不敢上前。

孫茂真趕來的時候,正好看見這樣一幅情景,讓他的腳步頓在門外。昨日陳容剛剛慘死,今日孫竟便醒了,這其中難免讓人聯想到一些奇詭之事,直到小廝出聲提醒,他這才抬腳邁步進了屋子。“竟哥兒,你醒了?!”

孫竟聽見熟悉的聲音,才一點點有了反應,他緩緩轉動脖子,看向孫茂真,瞳孔漸漸有了焦距,“爹……”

許久沒有開口,他的嗓音嘶啞艱澀,興許是因為此刻孫府的氛圍,竟然讓孫茂真生生打了個寒顫。“竟哥兒,你……”

“爹!”孫竟突然動作,一把抓住了孫茂真的手臂,“我夢見娘了!娘說她以後再不能在我身邊照看了,爹,我娘呢?!”

孫茂真聞言猛地後退一步,將自己的手臂從孫竟手中抽出,驚愕的看著他。屋子裏的人也都紛紛露出驚駭莫名的神情。

其實這些話,都是陳容病重時在孫竟耳邊哭訴的,孫竟昏迷之中竟然聽進了少許。

但其他人卻不知道是什麽原由,隻覺得是陳容的鬼混在作祟。

孫茂真本就心虛,聽了這樣的話不可能不動容,渾身都被激起了雞皮疙瘩。

“竟哥兒!你胡說什麽?!”

孫竟愣了一下,有些不解,他的目光順著孫茂真往屋子裏的人看去,發現她們的神情都十分怪異且驚駭。他隱隱感到了什麽,就要下床。

孫茂真眉頭緊鎖,疾步走到他身前,安撫道:“竟哥兒,你才剛剛轉醒,還需多休息,就別出去了。”

孫竟這會的思緒卻十分清醒,他搖頭道:“我要去看看娘,娘是不是病了?”

孫茂真心中一涼,斥責道:“胡說什麽!你該睡下了。”他一邊按住孫竟,一邊吩咐下人道:“你們還愣著幹什麽,快去拿藥來!讓少爺喝了藥好生歇息!”

一旁的女婢連忙答應,手足無措的準備去拿藥,然而就在要轉身的時候。但孫竟見眾人百般阻攔,心下的不詳預感越發濃重,急切之下,張大嘴巴一口咬在鉗製他的一個下人身上。

那婢女驚叫出聲,驚得眾人一個哆嗦都鬆開了手,孫竟趁機連滾帶爬的下了床榻往門外衝去!

“竟哥兒!”孫茂真一驚:“還不將少爺抓住!”

但下人們都被驚住了,哪裏來得及,孫竟已經跑出了門。

一個婢女隻覺得全身汗毛乍起,一屁股跌坐在門口,尖叫著道:“是太太,一定是太太回來了!”

這一句‘太太回來了’,隻驚得中毛骨悚然,不能自製。放才被咬的婢女更是嚇得魂飛魄散,幾乎站立不穩,縮回手一步步往後退,一旁站著的其他婢女終於驚駭的忍不住大聲尖叫起來,連滾帶爬的出了房門:“救命!太太的鬼魂回來了!太太的鬼魂回來了!”

外麵的急雨聲聲,卻阻擋不了婢女的聲音傳至各處。

靈堂出燃燒冥紙的火光泛著淡淡的暖黃,在這陰鬱的天色中,竟是唯一明亮溫暖的一處。避在廊下和花廳的眾人都不知所以的朝外麵張望。就看見孫竟吃著腳從大雨中朝這邊跑來。

不斷有人問著:“到底出什麽事了?是什麽人在喊叫,聽聲音是個少年,難不成是孫家少爺?”

“不是說孫家少爺昏迷不醒嗎?難道是好了?”

“你沒聽見那婢女的喊叫聲?她說陳氏的鬼魂回來了!她的鬼魂不會是附在了病弱的兒子身上吧?人說,病重的人陽氣弱,最容易被鬼魂纏住!”

“是啊,陳氏遭逢大劫,先是陳家散了,她又折騰的小產,再加上兒子被打傷,這才一病不起的。”

可這時,卻有人壓低聲音說道:“嘖,我看未必,你們難道不覺得,陳氏的死有蹊蹺?”

“咦?你這麽一說,難道這其中還有別的什麽?”

“這還不明白,陳家倒了,之前與陳家來往密切的人家都戰戰兢兢,何況陳氏是陳繼的親妹妹!現在大家見了孫大人都繞道走!若不是今日大家都顧著顏麵,怕都不敢來呢!聽說袁家的親事也退了,若在這麽下去,這孫大人的仕途怕是全完了。但眼下,這陳氏一死,孫大人可算是解脫了呀……”

“你這麽一說,好像還真是……難道,這陳氏的病情也許沒那麽重,而是有人動了手腳……”

“可再怎麽,也不至於對自己的發妻下手吧?”

“你見著後宅那些醃臢事還少了?這做什麽不做什麽,還不是看逼沒逼到那個份兒上?”

在眾人的竊竊私語中,孫竟一步步走進靈堂,他渾身濕透,加上昏迷多日,此刻顯得萬般狼狽憔悴,混不像個十七八歲的少年人。

孫茂真趕在他後麵追上前來,也是渾身濕透,滿身的泥水,但他的神情多是駭然驚懼,與孫竟的震驚傷痛形成鮮明的對比。

這一下,方才的猜測仿佛得到了某種印證,眾人看向孫茂真的神情不由變得微妙起來。

孫茂真頂著無數怪異的目光上前拉住孫竟:“竟哥兒,你母親她病重不起……你莫要太傷心了。”

他早就下了封口令,那天所有在場的人都曾被叫到一處,他捏著賣身契警告了所有人,如果榮曼心和陳容的事情被透出半點風聲,不管是誰透露的,他會在場所有人都一並杖斃,絕不容情!因此,外人隻當陳容是病重不治而亡。

孫竟仿佛沒有聽到孫茂真說的話,他像是傻了一般,看著堂中的棺木怔怔站著,一言不發。

周圍的議論聲更甚,隱隱幾句傳到孫茂真耳朵裏,他不由麵色大變。回過頭去解釋道:“諸位都稍安勿躁,我兒病重驚醒,嚇著了婢女,那婢女不過是被之前的事情嚇破了膽,胡亂叫喊罷了,還請諸位莫要在疑心揣測,免得流傳出不好的傳言。”

眾人聽他口中的解釋,麵上都應承著,但她們的眼神裏卻透露出懷疑的神色。

孫茂真的妹妹孫氏方才在人群不遠,聽見了眾人的猜測,此時心裏也有些打鼓,她走上前低聲在孫茂真耳邊將方才眾人的猜測說了,孫茂真眼睛漸漸瞪大。

殺妻?

不!他沒有!陳容分明是榮曼心殺的!

但……

榮曼心是因為他出言挑撥……

孫茂真想到這,臉色泛白,陡然想起陳潤離開的時候說的那句話!

她說:若三日之內,你沒有來下聘求娶我榮表姐,我會讓你知道,身敗名裂的滋味。不信,你就試一試。

冷汗混著雨水浸透孫茂真的衣裳,卻不知是哪個更讓他覺得冰冷。

但他也不能說出真相,發妻未亡就物色填房,他隻會更被人唾棄!他現在是騎在老虎被上下不來了!

孫氏猶自心有餘悸,捂著心口不停的念著‘阿彌陀佛’,“哥,嫂子去的不安穩,未必竟哥兒就不是沾了什麽,我看府裏還是做場法事為好。一方麵求個安心,另一方麵,也免得府中人心惶惶不得安寧。”

孫茂真茫然的點點頭:“你說的……也有道理,明日我會讓人去操辦此事。”

………

卿府,二太太楊氏坐在屋裏,聽身邊的嬤嬤說話。

申嬤嬤將打聽來的消息一字一句的說道:“程少爺幾年前就被程氏接到京城,因她自己沒有孩子,所以將這個侄子當做親生的孩子一般,十分用心照應。幾年來一直相安無事,程少爺也是個老實好學的,平日沒有什麽不好的事情流傳出來,沒那些個世家子弟不好的毛病。雖說陳府上的人沒了,但程少爺平日相交的子弟也能打聽出一二來。”

楊氏問:“這麽說,當真是個不錯的孩子?”

申嬤嬤皺眉,遲疑的看了她一眼,說:“人確實不錯,但有一件事情,奴婢也不知是真是假,不敢胡亂說到太太麵前來。”

“沒什麽,你說就是。咱們主仆見也沒什麽不能說的。”

“到沒有具體的,不過有三件小事。”申嬤嬤一件件細數,說道:“頭一件,是有人看見程少爺站在葳蕤軒外麵的巷子裏跟咱們府上的大夫人說話。據說程少爺神情癡怔,不像是尋常的寒暄。”

“大夫人?”楊氏聽明白申嬤嬤的意思之後詫異了一下,想了想說:“大夫人沒進門之前,也是在陳府寄居,說起來與程括的境遇很是相似,他們互相比旁人多幾分體諒也是有的,未必就是有什麽吧?”

申嬤嬤沒有否認,繼續說道:“第二件,是陳府二夫人身邊接連出事的時候發生的。寧氏身邊有個婢女叫巧雲的,有一日闖入大房,就是程少爺住的院子,之後便莫名死了,經查證,是因為巧雲發現了寧氏與府上管事通奸,所以被寧氏滅口,但這件事情,陳家覆滅之後也有傳言透露,寧氏是被大房夫人程氏報複陷害。所以……一開始那個巧雲的死就有些蹊蹺了。”

“你是說,巧雲無意中在程括那裏看到了什麽,所以被程氏滅口,又順手栽贓到了寧氏身上。”

申嬤嬤點點頭,“雖然不知具體的情形如何,但奴婢總得這其中一定有貓膩,您想想,程括一個讀書人,平時又沒有什麽不堪的癖好,有什麽見不得人的會怕人看見?”

“你覺得這件事與陳潤有關?”

“奴婢不能確定這件事,不過,這第三件……是從程括相交的朋友處輾轉打聽來的,這位程家少爺,似乎有心上人。”

“有心上人?”楊氏聞言皺起眉,“咱們二房這幾年都不在京城,玉兒更不可能與他見過麵。”

所以程括的心上人不可能是卿如玉,而他此時卻前來求娶。

為了什麽?為了成為卿府的女婿,還是因為卿府有他心心念念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