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7章 喪家之犬(下)

冷月當空,春日的風冷冽異常,吹到人臉上尤其冰寒的刺痛。

整個大安宮萬籟俱寂,但太後娘娘吩咐四處戒備,隨處都透著一絲絲緊張。

明粹宮的角門突然想起叩門聲,讓守在哪裏等候的宮人驟然驚醒起來,帶著微微的驚惶。“是誰?”

“是我,殿下讓我來的。”

內侍滿心忐忑,將角門打開一道縫隙,看向外麵的人。

微藍的夜色下,一個披著鬥篷帶著兜帽將自己捂的嚴嚴實實的人出現在眼前。宮人微微提起手中燈籠照向那人,燈籠透出的暈黃燈光照在對方臉上,都有一種慘慘淡淡之感。

小內侍看見女子的臉頰上有一道微微發紅的傷痕,便確認了來者是誰,說道:“進來吧。”

琦玉見內侍似乎是因為她臉上的傷疤才確定了她的身份,心中又是苦楚又是憤怒,她壓製住心中的酸澀,悄聲進了角門,將自己的鬥篷帽子掀下,往裏麵走去。

“這邊走。”內侍提著燈籠在前麵帶路,避過一路上所有明亮的地方帶著她往後麵走去。在這宮裏,也隻有病弱的四殿下還能與自己的母妃住在一處。

琦玉跟著內侍走到四皇子李讓所在的宮殿,四下望了望,並沒有人在近處伺候,想必在她來以前,李讓就將其他人都打發走了。知道對方在等著自己,琦玉暫時忘記了自己的處境,心變得軟了下來,那些擔憂恐懼也都被傾慕和想念淹沒。

內侍看了她一眼:“我進去稟告殿下一聲。”

琦玉無聲點頭。

內侍進去片刻就回轉,說:“你進去吧,裏麵沒有旁人。”

琦玉與內侍錯身走進殿門,內侍激靈的關上門守在了殿外。

殿中有些昏暗,琦玉的目光微微一掃,便看見四皇子在隔窗下坐在,靜靜的看著她。燈燭的光芒流瀉在他麵上,肩頭,發間,使他整個人仿佛蒙上了一層淡淡的屏障,看不真切,卻又使他格外醒目。

他這會隻穿著入寢時的深衣,身上沒有任何紋飾,連頭發也披散著垂在身上未曾梳起,黑與白形成鮮明的對比,如同一幅水墨畫,動人心魄。

這樣的場景,在琦玉眼中還是第一次出現。

她有些難以將自己認識的四皇子與眼前這個幹淨病弱的少年聯係到一起,她所知道的李讓是極具攻擊性的。

“殿下……”

琦玉有些不敢抬頭。

她臉上的傷疤還沒有完全消失,泛白中透著微紅,十分明顯。

李讓卻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目光中帶著微微的心痛和憐憫。他起身上前,用指尖輕輕撫上那道傷疤。

琦玉的身體不由一縮,觸電一般躲了開去,仿佛此時這個醜陋的自己不配被眼前的男人觸碰。“殿下……別看奴婢……奴婢的臉……”

“這傷,是為我落下的,我怎麽會嫌惡它。”

李讓的聲音淡如春水,停在琦玉耳中就變成了最好的良藥。“殿下,您……真的這麽想?”

琦玉淚眼朦朧的抬頭看他,凝視著李讓的目光仿佛又水波蕩漾,緩緩流淌,仿佛置身與夢境之中,這是一個陷入美妙愛情的女子。

“那是自然。”李讓唇角輕輕彎起,“你是我的人,為我辦事,我自然要記得你的功勞。”

李讓從來都隻稱自己為“我”,無形中讓他跟其他人拉近了距離。

隔著薄薄的中衣,李讓身體裏的溫度似乎透了出來,微微的溫熱,琦玉感受著這樣的溫度,近在咫尺的心上人,心口猛烈而清晰的跳動,一股奇異的感覺瞬間湧遍全身。

她恍然而笑:“殿下……奴婢是不是在做夢?”

李讓反手握住她的手,輕聲說:“你若覺得這是個夢,便當做成一個夢也不錯。”

他溫柔的笑著,牽著她的手往內走去。

琦玉有些驚慌,她與四殿下不止一次親近,但每次魚水之歡都在泉園,卻朦朦朧朧看不真切,這還是她第一次來到他的屋子,他的床榻,這是不是表明,四殿下要留她在身邊?

琦玉的心裏忽然便的雀躍起來,忘記了自己的麵容已經被損傷。她跟著李讓進內去,在床榻上坐下。李讓隨手在她發間一拂,挽發的簪子便落在她手中,青絲也隨著他的動作散落。

“有沒有人說過,你的頭發很美。”

琦玉臉頰微紅,“別人百句,也不如殿下一句。”

李讓凝望著她,凝望著琦玉低垂的麵容,仿佛真的是在凝望自己心愛的女子,然後情難自禁吻在她的唇上。“多謝你為我做的一切。”

琦玉睫毛微臣,抬起頭望向他,情難自禁,“與殿下在一起的時候,是我過的最難得的一段時光。”

“那就好。”

琦玉滿心幸福,抬起盈盈眼眸看著李讓,恨不得能永遠停留在這一刻。

然後,她便覺得心口一痛,緊接著疼痛開始蔓延,有什麽腥甜的東西湧上喉嚨,然後從她的嘴角溢出來,她伸手輕觸之後拿到眼前,是血……

她怎麽會吐血?

她瞪大眼睛疑惑的抬頭看著李讓,對方卻仍舊是那副溫潤如玉的表情,“殿……下?”

李讓拿出一方帕子擦去她唇角的血,幽幽道:“能死在我眼前,你應當滿足了。”

琦玉喉中發出“嗬嗬”兩聲,眼前便是一黑。

李讓收起笑容,將帕子扔在琦玉的身上,起身走回隔窗下,輕聲道:“來人。”

門外守著的小內侍連忙推門進來,“殿下有何吩咐。”

“將她埋在後園的花樹下,記得埋得深一些,腐爛的時候才不會有味道。”

內侍低聲道了一句“是”,叫了兩個人過來將“花肥”抬走了。

沒多久,容妃走進屋子,問:“死了?”

“是,母妃,難得是個癡情的女子。”

容妃笑了笑,“這天下大多是癡情的女子,沒什麽好稀罕的。”

“母妃說的是。”李讓的目光仍舊幹淨,但很少有人知道,他的身體裏住著的是一個惡魔。

容妃在他對麵坐下:“北越多年來盤踞在北方,每年冬季時缺衣少糧便南下劫掠。皇上以為陳繼為朝廷解決了大患,卻沒想到是這樣的結果。之後皇上一定會將兵力傾向北越,讓兒覺得你父皇心中屬意的將領是誰?”

李讓微微一笑,毫不遲疑的說道:“江凜。”

“他?”容妃微微皺眉:“他既然是那樣的身份,你父皇怎麽會讓他去。”

“不經磨練,怎能成大器?”李讓淡淡道:“父皇這是在培養他,將來有了軍功,收服了臣心與民心,可想而知,一切都會非常順利。”

容妃沉默片刻,望著李讓的雙眼,“讓兒,我們母女夾縫之中生存,家國之事生來便是己任,難為你了。”

李讓唇角露出一絲淺淺的弧度,“母親何須說這些話,有些人天生就該與人不同,走不同的路,做不同的事,否則,豈不是白白浪費了這個生而為人的機會。”

容妃道:“你不怪母妃就好。”

………

池魚鎮,東臨客棧最北邊一間二樓的廂房裏,一大一小的身影和衣而坐,隻等著那隊商旅出發,他們便跟著一起出城去。

這二人正是逃亡的陳繼和六皇子李琝。

他們四處潛逃,身邊追隨的人一個接一個的死了,最終隻剩下他們二人。陳繼不知道自己該憤怒多年培養的心腹就這麽被趕緊殺絕了,還是慶幸他們兩個人更好逃脫。

陳繼看著窗外漆黑的夜色。他們好不容易兜兜轉轉了不知多少個地方,才勉強甩掉那夥人。他多日風餐露宿十分狼狽,這會在臉上塗了特製的藥粉,假扮一對祖孫應該能瞞得過旁人。

李琝悶悶不樂,陳繼知道他在想什麽,冷聲道:“你不想和舅舅在一起,想回大安宮做你的皇子是不是?”

李琝委屈道:“我不明白舅舅為什麽要帶我離開,在大安宮有什麽不好,現在母妃又在哪裏……我想母妃,長姐還有歲寧……”

陳繼麵上露出難堪的聲色,正要說話,忽然聽到屋外變得嘈雜,不由呼吸一窒,側耳去聽,隻聽得“吱呀”一聲極細微的聲響,陳繼眉頭一動,瞬間熄滅了室內的燭火。李琝驚恐的縮成一團,坐在原位沒動,努力的適應著房間內的昏暗。

窗子被人從外麵打開,射進一道微弱的光線,兩道黑色的人影一前一後如同鬼魅一般飄了進來。

兩個黑衣人進了屋,陳繼瞳孔緊縮,瞬間做了決定,提起長劍一個旋身架在了其中一個黑衣人的脖子上,長劍寒芒暴漲,劍氣直刺肌骨。對方卻並不緊張,左手五指連彈點在劍尖,卸了這一件的氣勢,右手畫了個弧形繞過長劍,瞬間俯身點在陳繼的手腕。

陳繼虎口一陣發麻,長劍險些跌落。雖然不知道他們是什麽人,但無疑都是高手,若是單打獨鬥,他還有勝算,但對方是兩個人,他還帶著一個小孩子。

陳繼猛地提氣向後一躍,長劍從右手換至左手,對方一愣,顯然沒想到陳繼居然在劣勢之下還會發起進攻,這一個愣神,差點被陳繼劃傷。

正在這時,屋裏的燭火被點亮,交手的兩個人頓時停了下來,各自向後退去。

陳繼很快適應了屋子裏的光線,看見來人頓時一驚隨即便是一怒:“是你們?”

來人一男一女,正是北越的三王子和五公主。

陳繼現在身無長物,也沒有幫手,遇見北越的人不知是福是禍,所以這一路上都有意無意的避開北越人的眼線。沒想到他還是暴露了行蹤,這就說明這一路上,其實他都沒有真正的甩掉他們。

更說明了,他們是眼睜睜看著自己被江凜玩弄卻沒有出手相助。

“你們想做什麽,直說。”

“咯咯,陳將軍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快人快語了?”五公主輕蔑的瞟著她:“記得之前兩軍交戰的時候,陳將軍可沒這麽痛快!”

陳繼沉下臉,默不作聲。

三王子客氣的笑了一聲,說道:“五妹,不可對陳將軍無禮。怎麽說,我們也是盟友,對麽,陳將軍。”